提纳里趁机劝说:“乔希,你也看到现世的艰难。说句渎神的话,只要此刻能降下幸福,便是大家期望的神明。”甚至是不是每月享受供奉的那一位,都不重要了。 所以神明本体,对苦难的人来说真的不重要。 乔希恍惚。 如同过去的每一天,晴空万里,明媚疏离。 才出城池。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追上来,讷讷地说,她是来替母亲拿药的。随着爷爷奶奶相继自尽,父母忙得不可教,抽不开身,只能让这么个小女孩在这里等了。 提纳里知道这一家子。 问她等了多久。 小女孩擦去脸上的睡痕,说从半夜过来一直蹲坐到现在,忍不住瞌睡了一会儿,差点错过了。 “妈妈总肚子疼,弟弟或者妹妹要出生了。” 提纳里将安胎药交给小女孩。 小女孩没离开,扬起脏兮兮的脸:“他们都说,神明许诺的来世,只给渴望来世的人。那自尽的人,还会被庇佑吗?” 突然自尽的祖父母,还能转世到科姆丘吗? 这问题只有神明回答得了。 提纳里含糊其辞:“神明自有裁决方式。” 小女孩忽然哭泣地说:“祖父祖母,一直都很虔诚,就算饥饿也没有怠慢神明的供奉。都怪,都怪去世前,看到了可怕的景色,才不愿再有来世。” 提纳里:“……” 这情况他也遇见过,原本虔诚的老人忽然纷纷畏惧来世,可细问的话,却没有一个愿意诚实回答。毕竟,大家都还怀有对神明的畏惧。 也仍然期望神明赐福世间。 提纳里问:“你知道他们看到什么了吗?” 小女孩抽噎着说:“他们看见自己,转世成了我的弟弟妹妹。” 众人:“……” 乔希单纯得像纸张一样,思维略异于常人:“若是转世为自己的家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小女孩:“是生生世世不断轮回永堕痛苦。” 众人:“?” 女孩抹掉眼泪,慌乱地说:“祖父母一定是生病了,胡乱说的,我们要相信神明必将赐福于所有人。那神明到底什么时候降世呢,万一,万一我们没法撑到那时候呢?”未等到回答,小女孩转身跑开了,赤足踩过荆棘地。 提纳里难受。 绝望在土地上蔓延,苦苦支撑人们的是神明降世。 乔希忽然呜咽。 积蓄已久的压抑一起爆发,眼泪大颗大颗滑落苍白的脸庞,拼命擦拭,眼皮连带脸颊很快被泪水泡红了。 提纳里没想到乔希竟然如此感性:“乔希……” 乔希:“是我的错……” 没有绘出最后一块拼图。 神明不愿降世。 提纳里的头又大了,这家伙怎么回事,把全世界的错背了吗?这个世界变成这样不是一天、不是一个人造成,犯不着这么大压力背偌大一口的锅,「真正的神明才不会挑剔居所,挑三拣四的不是好神明」,这样的安慰终于让乔希停止悲怆。 钟离等了一会儿:“赶紧走吧,要不一天又完了。” 提纳里:“你有点无情。” 怎么就无情了,我都跳下来救你们了,无情的话早连你们一同封印了,钟离鼓起脸颊:“我早都告诉过你们,这个世界是虚幻,你们见到的都是泡影,苦难也好,折磨也好,都是旧日残像,没什么好伤感的。” “你别别添乱了,虚无主义者。”提纳里无奈。 本来就艰辛。 全靠「未来会好起来」的念头支撑,好家伙,一句话打成虚无残像,那还活个什么劲。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消极。为了更好的未来,为了更好的科姆丘,从现在开始振作。 钟离望天:“看吧,实话就没一个人信。” 你们是要在科姆丘养老啊。
第19章 须弥站19 提纳里被过于悲悯和过于无情的两个人搅和得麻了。 挖药挖药,用忙碌麻痹烦恼。 他把小铲子塞给被风吹得微微摇晃的乔希:“挖吧,累了就会想吃饭。” 乔希:“……” 乔希学着他的样子挖土:“要挖什么?” 提纳里:“蚯蚓。” 听到「蚯蚓晒干磨成粉,可以冲甘蔗汁」,想起早晨喝的那杯甘蔗汁,乔希的小手一颤,轻声嘀咕「不要」。提纳里笑着问他除了设计建筑还有什么喜好,除了看书呢,呃,闲了画图累了看书之外的喜好。 乔希不疯的话,还挺乖巧的,有什么回答什么。 “诶乔希别动。” “嗯?” 提纳里轻轻伸手,将落在乔希金发上的蜻蜓捉下来:“晒干,给你吃,保准明天就精神了。” “……不要!” 钟离借着挖土收集药材的契机。 试探幻境薄弱处。 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和反复探测,钟离摸熟了幻境的构造:不像球形那样分布均匀,而是像建筑一样,由主要的「柱子」和「横梁」架构起了大框架。 因此,钟离就在这些地方重点布局爆破。 令他苦恼的是: 没法靠近威压太强的神庙,而神庙,是支撑整个幻境的「最强柱子」,无论如何得突破心理障碍进神庙一趟。 得想个办法。 钟离正琢磨。 一道灰影在眼前飞过。 钟离一闪,以目不能及的迅疾捏住灰猫的颈弯:「是不是闲得慌?你不跟着卡维,挠我干什么?知不知道,你俩共享一块圣痕,小心他续不上命。」他这么说,就是恶趣味,实际上早给乔希和提纳里戴上了凭附了他的神力的圣物。 灰猫挣扎跳下来。 使劲刨土,把土都刨到钟离鞋子上。 钟离才注意到不对劲:「嗯?你知道大祭司卜算的日子?七天?七天后吗?」圣猫会知道这种事也不意外,毕竟是圣猫。 七天,时间好紧。 不过时间这东西,再多都不够用啊。看来,再不愿意靠近,也不得不走进神庙了。是以身试险,还是契机。不好说,趁流沙魔神降世前能做多少做多少了。 钟离放下工具:“提纳里,我要去送药。” 提纳里压根儿没怀疑:“去吧去吧,你这家伙虽然说的话没什么人情,其实比我还像医生啊。” 钟离飞快地离开。 乔希注视着,忽的目光一亮:“神明的本质,是慈悲吧。” “?”提纳里莫名其妙。 “身是流沙,却将人类安放在草木繁茂的科姆丘,是为慈悲。”科姆丘草木茵茵,鲜花四季绽放,瓜果香甜,与生命本质相违背。而神明只留了一条峡谷作为栖息,何其慈悲。 “啊?” “是我,是我没有绘出理想的栖所,神明才迟迟没法降世。” “呃怎么又来了?” 乔希忽然扔下铲子,将纸张贴到树干,开始疯狂绘制建筑图,提纳里无语:“……唉,乔希你没事吧?”这家伙到底是被灌输了什么思想,为什么会把「神明降世」这种责任背负到自己身上。算了,劝不动。 慈悲的神明吗? 提纳里一边收集药材,一边琢磨,乔希找到灵感了,应该能完成这旷世杰作了吧,不由得期待起来。可是不多时,乔希跪在树下,捂着脸:“不对,还是不对,不是慈悲……” …… 流沙魔神的气息越发浓烈。 焦躁又起。 钟离遏制住本能的悸动,自我说服,只是幻象,只是流沙的栖居之所,自己可不是初入幻境的虚弱的自己。气场就是如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钟离强行自如地走着,流沙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避开他。 小祭司跑来,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喘一边笑:“下次直接进来就可以了。” “神庙太过神圣。” “您无需拘谨,神庙欢迎所有人。”小祭司笑容灿烂,“原先定的是提纳里大夫三天后来复诊,我没想到您会突然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提纳里让我给你们这个。” 钟离拿出一个石质支架,呈弧形,称之为简易枕头也可以。钟离解释,老祭司迟迟未醒,是被睡魔纠缠,换上这个被施了咒的石枕,有助于辟邪,唤醒神志。 当然,他还得去为病人吟诵一段咒语。 小祭司抚摸石枕:“光摸上去,就有很舒服的温度。” 钟离:“诶?” 他没改变石头的质地,只是注入了强大的神力,比灰猫嘴里含的那块还强大。毕竟,试着搓了好几块后,他已经是熟练工了。 但说温暖,错觉吧。 小祭司开心地说:“偏殿只有我和父亲住着的缘故,不管什么日子,住着都很冷。不过您和提纳里大夫过来之后,整个房子都暖和起来了呢。” 钟离:…… 这倒不是错觉,是天气变暖和了。 之前两次进神庙,钟离的注意力被流沙气息吸引,无暇多看。今天,他特别留意每一栋神殿,果然风格迥异,新旧不一,跨越了漫长的时间。 看得出神庙建筑群凝聚了莫斯比家族世世代代后人的智慧。 当然,“神明有中意居所才会降世”这种说辞。 只是乔希的意识混乱。 相较而言,科姆丘别处的建筑没有这么古老的。因为气候湿润,草木长得太快,建筑旁永远有除不完的青藤或青苔,不经常打理就被蓬勃的植物吞噬了。 小祭司小心翼翼地换上石枕:“钟离,这是你亲手做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提纳里大夫看上去很柔弱。” 倒也是,提纳里就不是能拿得起石枕的人。钟离撩起袖子,戴上绸质的黑色手套,手套与袖子中间,露出一小截皮肤。 小祭司瞟了一眼,鎏光隐动。 他一惊,再定睛细看,只是寻常的柔韧肌肤。 “……” 钟离将手指按在老祭司的头上,额心燥热:“我祛除恶灵时,不能被打扰,你可以出去了。” “啊,我,知道了。” 小祭司关上了门,靠着墙壁,心噗通噗通跳动。明知看错了,可那一脉金色鎏光是如此耀目,想再看一次。小祭司忍不住透过门缝往里看,然而,什么都看不清。 钟离的手游离。 老祭司的低语由含糊渐渐清晰:“神、神明在上……” 记忆深处,是那一场灾难祭祀。 大祭司念念有词。 字句绵长。 那是极其极其漫长的祭词,漫长到最年老的老祭司打起了瞌睡。如此重要的仪式,却昏昏欲睡,只因他老了,以及经历次数太多了。 召唤,从每年一次。 到每月一次。 让他从极度虔诚的小祭司长成鹤发鸡皮的老人,连带对神明的敬重,都变得略显怠慢。都是时光的错,或者说,是神明迟迟没有降世,让这个召唤仪式变得微妙地敷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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