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你又何尝不是?金龙永生,容貌不老。” 我将五指放在他掌心,那大掌又温又热,紧紧牵住我。这些絮语只存在我们耳畔,很快便随着云璃殿的穿堂风一并走了。走出大殿,远风猎猎,吹起衣摆,卷翻宽袖波涛一片。壮行酒香绕梁,借着场中战意十足的擂鼓声,为西南天一众战士助兴。石阶百步,站在龙殿最上方,我与向翎、应桉、容澹一一对上视线。 向翎摔了手中酒碗,朗声道:“龙皇有言,须弥山战事平息后,龙凤二族退守边界,以临云崖为界,千年不再干扰!” 背后行军齐齐摔碗,瓦碎声震响龙殿,齐喝道:“悉听凤皇尊便!” 喝声震耳欲聋,气势极盛,向翎抹去唇畔酒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他视线停留在我面上,话却问的符意洲:“不过临云崖为天界中线,恪守各族战事,若想天界太平,还需一人平衡管制……既然司命与各族交好,不如月访各族?” 众人皆知我曾嫁予他,但向翎也不直言称呼,偏偏要叫我司命。这边话头还未落下,那边应桉道:“封印虞情后,每月三十一日中龙族、凤族、天庭各七日,妖族十日。” 台上台下昔日兄弟遥遥相望,符意洲蹙眉:“为何妖族要多出三日来?” 应桉道:“妖族自九重天遍及混沌,人多势众,而司命身为九尾狐又出生混沌,与众妖同生,何不多留几日?” 容澹手执横雪,淡淡道:“既然如此,他师出天庭,理应多为天庭效力。” 向翎道:“可笑,我与闵清有过婚约,夫妻本应日日同床,他每月能到访他族已经很不错了,你们还要他留下来?” 听了这番争执,我头疼至极。符意洲站于最高处,牵着我的手自若道:“星盘和观星湖都在云璃殿,司命需日夜守职,至于访族,日后再议。” 刹那间鸦雀无声,各族将士纷纷瞪着他。见周遭安静了,符意洲走下石阶,如之前约好那般道:“明日清晨便可启程人界,到达须弥山时,各族为首之人鸣笛示意。战间凤族升空勘察,妖族遣兵抵御第一波魔修,龙族抗敌魔族各大护法,天庭剑修垫后,为少君结阵做准备。” 应桉道:“若万剑诀不敌虞情呢?” 容澹答道:“万剑决以万人灵力为引,横雪则为阵眼,纵然无法成功击杀虞情,也可将他封印在须弥山。” 向翎抬眼,沉声问道:“可以,最后一个问题,若虞情不参战,或战败后遁走,该当如何?” 符意洲正要答,我却直直看着他,道:“三年间,天庭攻打魔界两次,虞情绝不会善罢甘休。我有虞情的心头血,能感知到他的魔息,此外,魔界紫符在我手中,虞情绝无遁走的可能!须弥山之战中,我会始终在第一线,与各位将士共敌魔族!” 我高举紫符,灵力扫过,象征魔祖身份的符箓被毁去,场中骤然静得如同死寂,上万只眼睛齐齐看着我,在这一瞬间,我看到了他们眸中的震慑——这次,我不再被冠以狐妖名,也不是游走于各族的谈资,而是身职司命,与天界共存亡。 应桉固执道:“不可,你曾服过灭影草,当时断了他的心头血,若魔修被强行断去心头血,可能会发狂,甚至杀死猎物——” 在偌大的战场上,无时无刻有人赴死,死字向来轻若翩跹,但在他口中,我会死却好像天塌般沉重。故作轻松地笑笑,我反问:“我是九尾狐,断尾后可重生,何来身死?” 向翎目光一松,好似松了口气,容澹面色沉重,龙盈紧紧咬着唇,带着担忧。虽然这话信誓旦旦,但我心中还是揣揣,符意洲低头看我一眼,紧紧握住我的手。刹那间,居无定所的心仿似找到了归处,我不再恐惧,也不再迷茫,端起烈酒一饮而尽,摔碗震声道:“我已预知须弥山结局,此战,天界必胜!” 壮行酒被饮尽,无数兵器直举苍穹,旌旗蔽空,瓷碗碎裂,众人放声齐呼:“此战天界必胜!” 话落,最后一缕月光在天际彻底消失,日升月落,长风拂空,金光洒落在我的脸上,天界有如神之手相助,尽数扫去卷云。我抬眼一一看过无数将士,最后,是容澹平静的视线。一切尽在不言之中,我笑了笑,做了个挽剑的手势,那是他曾教给我最基础的起手第一势。 见状,容澹眼中闪过痛意,他转身,以横雪指空,沉声道:“御剑须弥山。” 身旁景色疾速驶过,借着凤族的疾风符,众人日行万里,不出一个时辰便下了九重天。临云崖底近在眼前,掠过冰凉瀑布便是曾经和向翎温存三年的青山。此刻正是初冬,山川遍布薄雪,八百八十八阶的道都呈着白色。 顺着石阶向下,远溪镇消失在眼前,天色渐沉,山川沟壑中,隐约可见纵横人界、魔界的须弥山。队伍之中,容云抬头仰视,好奇道:“这是何山?地处险峻,贯通人、天、魔三界,实在是天下奇观。” 容瑛摇头:“不知这八百多阶的道是哪位仙人造的。” 被天界宵小称为“仙人”的向翎勾了勾唇,显然心情极好。负手站在凤鸣上,他看我一眼,淡然道:“祁山——此山石壁崚嶒,飘舒如旗,是为祁者。” 其余人一脸疑惑,好似从未听闻这劳什子山名,唯有凤族众人纷纷点头,心中赞叹凤皇博闻强识。我心道这人纵使被取走了傲念,还是死性不改。 那边,容澹银眸一扫,不甚在意道:“快到了,布阵。” 容云自知不该让向翎有话可接,直直面色凛然,喝道:“各族散去,天庭结阵!” 原本应该遣兵下山的应桉一动不动,而向翎似笑非笑,抱胸看着他发号施令。行军鸦雀无声,我无奈叹了口气,道:“凤族升空,妖族下地,龙族潜行御敌!” 果然,向翎转身,举起凤鸣道:“听皇妃之令,凤族升空侦察!” 应桉不言,只背对大军挥挥手,一众妖兽散去。容云与我面面相觑,轻咳一声,装作无事发生地御剑走了。 不出一刻钟,地上便传来兵器交接声,符意洲扫了眼道:“你说的对,果然在地面有埋伏。” 我沉默地看着地面鲜血飞溅,又想起离开魔族那日虞情对我说的话。他手指点过须弥山地图,沉声道:“小兵会在地面,剑修则会升空,你若告知狻猊、容澹其中细节,他们必然会信。” 我道:“那些阵首的兵岂不是会白白牺牲?” “短兵相接,死亡终究不可避免。”虞情道,“魔界从来无罪,只求在三界有平等地位。既然你能保证二界停战,容澹不会再犯我魔界,即使要是我的命,我也只能信你。” 我心情复杂:“你为何相信我?若我一直在骗你呢?” 虞情意味深长道:“你若是骗我,那我会在身死前取你人头,与你共堕此湖。” 思绪万千,视线拉回眼前,隔着万千树木,我在覆满厚雪的山顶瞥到了虞情。他手执沧溟,双眸如鹰,同样死死盯着我,微微一笑。 他不知道的是,我确实会在今日死去,为容澹,为魔种,也为苍生。
第164章 雪满头 瞥见虞情,向翎面色一凛,喝道:“凤族听令,但凡拿下虞情人头者,赏黄金万两,得金凤血脉!” 说罢,凤鸣剑直指虞情,疾速掠出,虞情面色不改,只以手掌向前拢去,刹那间飞雪乱作一团,隐约可闻雷鸣,灵力与魔息逐渐靠近,在半空轰然大作。两股灵息相撞,猛然炸响,引起雪山一角崩塌。 凤鸣锵地折回向翎手中,虞情未曾出剑,微抬下巴看着他。须弥山半空,几支势力遥遥相望,凤族率先打破平静,拔剑进攻。 “等等!”失控的场面袭来,打得我措不及防,我想叫住向翎,但声音被埋没在冲锋喊声中。仓皇回头,我看向符意洲,“向翎已经被我剥离了傲念,为何还执意出战?!” 风声猎猎,符意洲拉住我,眼中复杂:“清清,恶念可以剥离,但人心中的执念不是恶意,它始终存在。” 虽除恶念,但执念仍在——想到他和我说过的这句话,我脑中发晕,终于在今日悟了其中意思。此时此刻,向翎站在这里不再是为了凤族,而是为了一己私念。 万事因我而止,却也因我而起。 大雪纷飞中,凤族冲锋,向翎一身戎装领阵,背后现出凤凰金印。虞情吩咐了几句,拔出沧溟迎战。掠空之际,虞情看过来的视线带着几分讥诮和讽刺,仿佛在说,闵清,你果然食言了。 一柱香时间过去,两人在天边打得难舍难分,长剑相击声不断传来,我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容澹负手而立,岿然不动,我心中焦急,问道:“你什么时候出手?” 容澹不答,反问道:“你想好了?” 我说:“是,在结阵前,你先下手吧,这样便于控制虞情。”说出这句话时我内心很平静,过去纠葛已过,我不再执着与他的情爱。 过了片刻,他才道:“若没有当初相遇,也不会有今日。” “是吗?若我在混沌没有遇见你,恐怕我早已成为猞猁爪下冤魂了。”我轻声道,“羽霜节重逢,我最庆幸的不是得到了向翎的金羽,而是悄悄溜出凤殿遇见了你。容澹,倘若再来一次,我亦不悔。” 容澹银眸微微闪烁:“你断尾后会如何?” 我骗他:“那时只剩下五条尾巴了,我估计会重生成一只小狐狸。倘若我没有记忆,你可把我捡回家。” 容澹静了一瞬,随后道:“再教你书画、剑道。” “是。”我笑道,“不过若要再来一次我不想在天庭待着了,你找一处有溪流、桃花,还没有人烟的地方吧,那样很好。” 世外桃源无非空中楼阁,我虽然嘴上这样说,心中大抵还是羡慕的。若弃去世俗与成见,我和容澹也不会再拘泥于师徒关系了。 他诺了:“好。” 我问他:“你后悔过吗?” 容澹道:“若再来一次,我不会再修无情道。” 心中所有云烟在这句话下释然了,我轻呼一口气,点点头。 远处战况难分,向翎爆退数十步,抹去嘴角血迹;虞情反手拿着沧溟,左臂依稀可见一道血痕。地面局势渐朗,妖族人多势众,步步紧逼,魔族前线败了。应桉收兵掠空,停在我们身边:“各族群攻,拿下虞情。” 我道:“可以,但魔族民众多为无辜,麻烦天庭各位静待片刻,等局势清晰后再结阵拿下虞情。” 容澹不言,见他没有反对,容云颔首道:“听司命吩咐。” 向翎归队,天、魔二界人马以雪山顶点为界限,各立于两侧。虞情脚踏虚空,踱步而来,定定看着我,沉声道:“闵清,你敢骗我。” 我拔出吹雨上前:“抱歉,战事并非我能做主,至于感情,我从未有过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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