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人穿着一身白色的旧时衣冠,头上的博冠明珠生辉,看上去纤尘不染,听见李伯阳进来的声音之后便转头看向了他——那是一张和李伯阳一模一样的脸。 这是真正的三清之一,太清君。 不同于穿着灰色道袍,蓬头垢面的李伯阳,太清君看上去就像是天上皎洁的明月一般,令人望而生出崇敬之感。 而另一个人则穿着一身西装,看上去更像是来太清殿进行商务谈判的。 这中西混搭的组合看上去有些出戏。 但那个西装人转过头的时候,李伯阳就顾不上这么多了。因为那张脸让心理素质像李伯阳这么好的人都不禁吓了一跳——那是陆仁的脸。 这便有点惊悚了。 不过,李伯阳在愧疚心理的作祟下短暂惊慌了一阵之后,还是很快发现这个人并不是陆仁。 因为这个人看见李伯阳的时候在若无其事地笑,与陆仁温和的笑不一样,这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笑,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住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个人上前一步,朝着李伯阳伸出了手,很有商业礼仪地说道:“你就是太清的浊境?你好,我叫卞城,是九幽界司的代表,来谈合作的。” 离得近了,能闻到卞城身上传来了一股腥甜的血腥味。 李伯阳没有握卞城的手,而挑眉看着他问道:“你的脸……?” 卞城听他这么问,笑得更深了,他抚上了自己的脸,笑着说道:“哦,你已经见过阿仁了吧,怎么样,我变得像不像。” 像,像个变态。 李伯阳便更不想理他了,转而看着太清,问道:“他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了,但卞城并没有生气,而是站在一旁笑着等待太清和李伯阳完成对话。 太清君和李伯阳本为一体,自然不可能瞒着他:“这位是第六殿冥君,你收回来的鬼王印就是他的。” 听了这话的卞城瘪着嘴,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配合地说道:“是啊,我明明好心地把鬼王印给阿仁做护身符,谁知道司渊这么坏,直接把我的鬼王印给霸占了,我作为苦主真是好可怜啊。” 他还假装抹了两下并不存在的眼泪。 第六殿的冥君李伯阳还是知道,五十年前在湘西不知道吃了什么瘪,发脾气吸干了方圆十里的生命力,当时明明是夏天,却以第六殿冥君为圆心,形成了一片枯草区。 草木凋零,走兽殒命。 还好是在深山老林里,不然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条人命。 李伯阳奉太清的旨意去查证,到的时候这位冥君殿下背对着他,用一块白色的手巾擦了擦手,然后随手一扔,侧转了身子,斜睨着李伯阳说道:“我这是大发善心,早日送他们去往生,免受人世苦难。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可到森罗殿找我。” 这话说得要多张狂有多张狂,谁敢在森罗殿迎战冥君? 可现在就是这么一个人,说他被陆仁欺负了。 不管太清信不信,反正李伯阳是不信的,一是他清楚陆仁的心性,二是他知晓卞城的德性。 见李伯阳没有说话,卞城再接再厉道:“既然诸君为我把鬼王印夺回来了,那我就先行谢谢各位了。”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说话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感激之情。 卞城伸手,想要讨回鬼王印。 但是李伯阳没有把鬼王印拿出来,他看向太清,等待指示。 太清也对着卞城笑:“不是我不愿意还给殿下,只是怕您能弄丢一次就能弄丢第二次。如今是多事之秋,我实在是害怕多生枝节。” 听了这话的卞城掀了掀眼皮,似乎并不意外。他当然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圆满解决。 太清和司渊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司渊会挟鬼王印以令九幽,太清当然也会。 “太清君还是别说客套话了,说罢,要我做什么?” 太清也喜欢跟聪明人讲话:“希望真的到了那一天,九幽界司能作为不周山界司的朋友,登上四界的舞台。” 那一天是哪一天,不言而喻。 卞城半真半假地推脱道:“虽然我也想,但是司渊前段时间才把我的酆都城闹了个天翻地覆,不是我不愿意,是我实在是怕了。” 听了这话太清笑得更灿烂了。 “那您就更不用担心了。因为司渊此刻,正在不周山界司做客呢。” “哦?”卞城的尾音上扬,这话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他虽然人在这里,但是你确定你奈何得了他?不会是引狼入室吧。” “自然不是。”太清显得胸有成竹。 “您大概不知道,天人虽然强健,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弱点。鸿蒙未开之时,神火现世,焚烧千里,上苍感念众生苦难,收神火于一方炉鼎之内。 又历万万年,夸父以躯体化作九州岛山川,唯余下一双明目,圣人将其投入炉中炼化,经四千九百年始成日月。 日月由此而出,山河由此而成。 故而将此鼎取名为九州岛山川鼎,此鼎中神火凶猛,可消仙人骨血,乃是本人的私人藏品。” 卞城大喜:“你的意思是,用你的鼎,可以融掉那讨人厌的司渊?” 太清君也笑,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谦逊:“正是正是。” 李伯阳看着两人笑着狼狈为奸的样子,只感觉自己闯入了反派大本营——李伯阳觉得头疼。 但很快李伯阳就不止头疼了。 因为太清向着他把手伸了出来,说道:“伯阳,快把鼎拿出来给第六殿瞧瞧。” 这时终于想起了什么的李伯阳:“啊。” 不周山界司执掌天上界,由三清分管。三清指的是玉清、太清、上清三境,象征着至纯至善的境界,司掌此间真理,需达太上忘情之境,不可有七情六欲。 但七情六欲本身,就是脱胎在魂魄深处的杂草种子,无法彻底消弭。稍加不注意,便顷刻间春风吹又生。 就譬如,万年前不周山巅还是一片草木葱茏,繁花似锦,但后来有上神只因观花心喜,便转而动摇了心境。 经此一事,三清便做主,裁去了天上界所有的美景,只留下一派冰天雪地之像。久而久之,天上界便如同皑皑白雪下覆盖的北极冰川一样,无物喜,无己悲。 说是苦修也不为过。 然而三清却很满意,他们说:司天道者,若存己欲,便失偏颇。应观众生,不可观我。 总之,说来说去,在天上界,人不是人,是执行天道的工具,不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要秉公,要克己。 而李伯阳、灵宝和元始即便在天上界,也可以看做是异类。 虽然人人尊称他们一声“三清”,但其实无论是他们,还是那些尊敬他们的人都很清楚,他们不是三清,只是三清排除体外的浊境,就像是人身体里发了炎的盲肠一样,是三清为求无上大境界要割舍的“杂物”。 不同的是,他们不是器官,他们有灵智、存七情、修为高,且因为不可被看作是完全的天人,而可以在四界来去自如,甚至不需要走审批流程,最适合做些见不得光的工作,是不周山界司最好的三把刀。 李伯阳知道太清将他分裂出体外,是为了修无上大境界。但李伯阳不知道什么是无上大境界,他只知道太清遣他去人间界的时候说过,只要李伯阳可以以一己之力脱出浊境,太清便可大成了。 李伯阳不明白,明明他二人同为一体,连太清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他一个浊境去做到? 但太清听完李伯阳的话也只是垂眸不语,而后将他投入了人间界,叫他历七情,尝六欲,渡八苦。 李伯阳那时候灵智初开,还不懂,等他在人间界摸爬滚打了几百年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太清可真不是个东西,合着工我打,工资你拿? 但那时候的李伯阳还没明白这个道理。他虽然只是浊境,但在天上界谁见了不叫他一声小太清君?他深觉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到了人间界也自觉担起了自己该担的责任。 简直是特级劳模。 一开始李伯阳连话都没有几句,整天不是去东边杀肆虐人间的大妖,就是去西边治理泛滥无边的水灾,也不与人说话,整个人像一个闷声不吭的高龄之花,整天只想着如何拯救黎明百姓。 还有好几处地方为他塑像立庙,感念他的恩德。 但架不住李伯阳一下界就下了几万年,一开始那几千年,李伯阳还算上心,除却修行,便是前往各地拯救万民水火。 可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花花世界慢慢的腐蚀了李伯阳,李伯阳在人间界把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了一圈,境界松动却一点眉目都没有,于是李伯阳便也偷起了懒。从高山冰雪般的道长,变成了不修边幅的疯道士。 他越来越散漫,偶尔还和上清、玉清的浊境凑在一起打麻将,欠了赌债便四处打零工赚钱还债。 他想,大道怕是离他越来越远了,他便安心做好太清发布给他的命令便是了。 话虽如此,李伯阳一直都谨记着一点:他终究是要斩七情,断六欲的,不可与人间界有过多的交集。 李伯阳好似一叶孤舟,从沉浮人世穿身而过,却不带走一滴水流。他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与人间界的生灵接触,因为他存在于方外,他不想因他而改变任何一个凡人的命运,无论是好的改变还是坏的改变。 可以说这万年来,陆仁是他深入接触的第一个人类。 【如果西伯利亚的蝴蝶扇动一下翅膀,会在几个礼拜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飓风。】 李伯阳一开始接触陆仁,是在做兼职的时候,那是妖怪专用的生鲜超市,所以他以为陆仁是妖怪。再加上陆仁身边的那只旱魃,天上天下仅此一只。 李伯阳一眼就认了出来——九幽以为他们把神巫的魂魄藏得够深,但天上界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耳目,多年来相安无事,只是因为时候未到罢了。 所以一开始,李伯阳以为陆仁是昆仑界司的小喽啰,接近陆仁只是想打探点消息。 但是世事总有意外。 这次的意外是一窝灵宝培育的圆白菜,那窝白菜实在是太吵了,李伯阳感觉自己的脑袋快炸了。而且妖族哪有什么愿意逛生鲜超市的,妖族看上什么都只愿意直接抢。老老实实逛超市的妖怪们都太弱小的。 而这些弱小的妖怪本来就囊中羞涩,又怎么会愿意花钱买白菜呢?自己种不香吗? 李伯阳在超市里站了一个礼拜,连一个问价的都没有,每天承受着白菜的音波攻击。 “再这样下去,我没脱出浊境就得交代在这里。”李伯阳这么想着,“我得想个办法把这些白菜弄走。” 然后李伯阳就遇到了这么多天以来,第一个勇于盯着这群聒噪的圆白菜看的人——陆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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