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屏风,林随意有些呆。 店铺的装潢一点儿也不像店铺,更像是一个会客厅。 这出乎林随意的意料,他以为自己还会看见什么比过道的香炉更奇怪的东西,但没有。 横亘眼前是一张檀木而制的流水桌,桌上水渠里有几条金色的游鱼。108号店铺的老板就坐在这张木桌之后,手中端着一盏热茶。 茶冒着白色的热气,老板的面容因这缈缈热气搅得朦胧,大概是穿了一身青衫的缘故,林随意一眼望去,不禁想,雾露濛濛裹裹青衫。 老板启唇淡淡道:“随意。” 林随意应了声:“啊?” 老板怎么知道他名字? 这里的一切都怪怪的,林随意也不敢多问。他盯着老板,等着老板叫他姓名后的下一步指示。 他就这么等着。 而老板放下手里的茶盏,随后一掀眼皮,向他投来一个注视。 林随意与人家对视了几秒后,终于反应过来人家不是在叫自己名字。 “抱歉。”他不好意思地别开脸,赶紧找地方去坐。 流水桌的正前方准备了三张椅子,此时三张椅子已经坐了两人,林随意局促地在第三张椅子坐下,手指不安地绞着提着的塑料口袋。 他刚坐好又听见老板清冷的音色:“梦了什么?” 这话并不是问林随意,而是继续因林随意出现而断掉的话题。 “我梦见我采了很多菊花,我把菊花摆在家里。”回答的声音在林随意左手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恐惧。 林随意的余光里,这人脸色发绀,浑身止不住颤抖,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这人越说越害怕,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家里被我摆满了菊花,满满当当的,到处都是……就像……就像灵堂一样,我就在花丛里……” “先生,这个梦是不是预示……”那人不敢说下去。 整个会客厅再没别的声音,只有这人牙关打颤声,很响很响。 不知道是牙齿打颤声就在耳边,还是这人的讲述太有感染力,林随意心里竟然也腾起了不安。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低头看自己脚下的阴影,越是看就越觉得影子的轮廓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像是在冲他叫嚣,冲他张牙舞爪。 他深吸一口气,仍旧不能平复自己慌张的心跳。 直到—— “梦菊是吉。” 终于,老板开口。 他声音虽然冰凉却掷地有声,话音落下刹那,林随意心里的不安散了,旁边那人也停止了发抖。 林随意再看脚底,影子恢复了原样,一动也不动。 “是……是吉?”那人瞪大眼,有些意料不到。 那样诡异渗人的梦是吉? “梦菊是吉,不代表你的梦就是吉。”老板话锋一转,那人又僵在了原地,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老板也不看他,微垂着头去看桌上写了来人生辰八字的薄纸,一边看一边道:“菊寓意收获,梦赏菊、采菊、赠或得菊都可寓意心愿可成,但……” “我就是梦见采菊!”那人听见自己想听的,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急匆匆打断道:“家里的菊花都是我采摘的,全是我采的。” 他很激动,从坐着变为站着,好像这样就能够争辩,自己做了一个心想事成的吉梦。 “但菊只能是金菊。”老板慢条斯理补全自己被打断的话,随后睨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问:“你梦的是金菊吗?” “金……金菊?”那人猛地一怔,要不是旁边的司机来扶就要一屁股栽倒在地,“我……我……梦了……” “白菊……”
第二章 “白菊是……凶吗?” 那人捂着胸口,方正的国字脸上写满了惊恐。他渴求地看向108号铺的老板,无比希望能从老板那儿得到否定的答案。 可老板只是睨他来一眼,国字脸登时血色尽失。这下就算有司机搀扶都站立不住,烂泥一样跌坐在地上。 跌落的动静有些大,林随意心里惊异。 噩梦确实让人心有余悸,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被一场梦吓得魂飞魄散。 国字脸抖若筛糠:“楼……楼先生,请您解梦。” 说着,他取出一张支票,强撑着烂泥般的身体,恭恭敬敬地将这张支票放在老板眼前。 林随意余光瞥见支票上的金额——两百万。 这是一个能够让林随意咋舌的数字,但108号店铺的老板却意兴阑珊。 在国字脸许下一摞好处后,他才施恩般开口:“白菊是连着根茎还是单有花朵。” 国字脸明白老板这是收下了他的诚意,脸上的惶恐顷刻间散去一半,换上了喜不自禁的神情。 他坐回木椅上,不再是之前的烂泥姿态,好似在一瞬间长出了支撑肉体的骨头:“好像有根茎,哦不……没有。” “到底有还是没有?”老板冷声道:“你要是无所谓解梦的准确,大可再似是而非一些。” 国字脸诚惶诚恐道:“我记不得了……” 旁听的林随意都要替国字脸捏把汗。 就在林随意以为老板要撂挑子让国字脸走人时,老板转而问道:“白菊怎么来的。” 国字脸丝毫不敢怠慢,仔细一回忆后连忙道:“我想想……好像是从一条河边采来的!对,是在河边。” “河到你家的距离。” “远!我记得我走了很久很久,走得我都累了。” 相比老板的沉静,国字脸的声音像是着了火。 “累?”老板声音一顿,国字脸心脏也随之揪起,不安地问:“楼先生,这……这怎么了吗?” 不过老板并没有答疑解惑的意思,他声音仍旧低沉冷淡,音色像久不消融的积雪: “有没有被河水打湿?沾到一滴也算。” 国字脸不敢刨根问底,努力按捺住满心焦躁后回答道: “没有,应该是没有,我一直在岸边采菊。” 老板问:“除了白菊,梦里有没有其他。” 国字脸话赶话地答,生怕让老板等急了:“没了没了,只有白菊,满屋子的白菊。” 老板:“梦里除了你还有谁?” “只有我。”这回国字脸很肯定:“只有我。” 老板问:“梦里是哭是笑?” “一开始挺高兴,后来很害怕,我不确定我有没有哭。”国字脸绞尽脑汁地回忆梦境:“好像是哭了。” “去医院做检查。”老板收起支票,淡淡道:“尽早治疗还有得救。” 国字脸登时欣喜若狂,那目光几乎是将老板视作再生父母,三跪九叩后才匆匆离去。 国字脸离开后,室内就安静了下来。 林随意的反应并不迟钝,死过人的铺子、厚重的门帘、焚香的气味以及让人不安的梦境描述都无不在说,108号店铺做的生意与金花街其他店铺的生意不一样。 108号店铺以及老板都透着让人猜不透的神秘。 这里不宜久留。 等国字脸一离开,林随意赶紧收敛脸上的惊异,站起身来,把手里拎着的外卖口袋放在流水桌上:“老板您好,你订的餐。” 他准备尽快完成这单外送生意,才能尽早地离开这里。 老板‘嗯’了一声,问他:“多少钱。” 林随意说:“一共十五。” “不用找了。”一张百元大钞放在桌面上,随后老板撕开卫生筷的包装,‘啪’得一声掰开并在一起的筷子。 “这怎么行。”林随意没有收小费的习惯,况且这份外送,青椒肉丝没有肉丝,蛋花汤没有蛋花,十五块钱其实都算多赚了,他又怎么好意思多收超出十五块好几倍的小费。 林随意赶紧掏包包找散钱找零,一张五十的,一张二十的,一张十块和一张五块,一共八十五。 将找零的钱叠整齐,双手捏着一角递出去:“您点点。” 老板夹了一筷子青椒放进嘴里,并没有接过林随意递来的零钱。 林随意想了想,把整理出来的零钱放在桌上一角,“找您……” “咳咳咳——” 林随意还没来得及把找零的金额报出来,那厢吃下青椒的老板被辣得不断咳呛。 青椒太辣,林随意瞧见老板被辣得脸颊眼尾都染了薄红,他赶紧递过去一叠纸巾。 又见老板咳嗽不止,他拍了拍老板的后背,帮人顺气。 在林随意帮忙下,老板的咳嗽终于有所缓解。他这也才能抬头,朝林随意投去一个注视。 “好些了……”急于助人的林随意终于发现老板眼里生人勿进的冰冷:“吗……” “对不起。我那个……”他慌忙收回手,虽然是好心,但他好像是冒犯到人家了,一时间都找不到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看起来老板也不想听他解释,一把将桌上的零钱捏在手里。 林随意明白老板是什么意思,零钱收下了,送餐的人也该滚蛋了。 “实在抱歉。”得到一个逐客令,林随意也不好意思再待在这里:“那我走了。” 他拖着尴尬到沉重的脚步离开。 等林随意完全转过身,老板抬起头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林随意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敛下视线。 重拾起筷子,又夹起菜放入口中。 这边林随意绕过屏风走过过道,掀开厚重的布帘子。 “林老板。” 108号店铺外,扎双马尾的小姑娘迎上去:“午餐送到了吗?” 林随意点头。 小姑娘急急地问:“那先生吃了吗?” 林随意说:“吃了。” 小姑娘又问:“吃了多少?” 林随意诚实地说:“吃了一筷子。” “只吃了一筷子?”小姑娘有些失望,但很快的重整旗鼓:“一筷子也不错,至少先生肯动筷子,谢谢你哦,林老板。” “千万别这么说。”这声道谢林随意实在受之有愧,他没好意思说,你家先生吃了一筷子就差点被辣椒呛死:“这没有什么可道谢的。” “当然有!”小姑娘忧心道:“我家先生本来身体就不好,平时只吃野果,再这么下去,他……” 只吃野果? 这还是凡人吗? 林随意抬了抬手,他给老板拍背的时候有很明显的触感,他能摸到凸起的肩胛。 108号店铺老板确实不似凡人,林随意回忆老板的相貌: 他的脸色不太好,有几分病态的白,使两道眉毛水墨一样。瞳色也是分外的黑。 一头墨色长发肆意散开,又因身形颀长挺拔的缘故,看去就像是冬季里盛雪的松。 浓墨重彩地将自己展开,又不近人情地将人冰封。 林随意想,凡人哪会有这么好看。 眼前小姑娘还在絮絮叨叨:“先生既然肯动筷子,饭菜一定是符合先生口味的。街坊说得不错,随意餐馆的味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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