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动静。 仁璟还被困在阵里的幻象中。苍珀咬了咬牙狠狠在那根半透明的丝线上拉了一道口子,鲜血慢慢浸透了丝线。丝线的另一端隐没于大阵的边缘。 过了片刻,大阵再次爆发出强光。仁璟被丢出阵外,连滚带爬地到达苍珀身边。 “阿珀……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想想你的哥哥们和你的弟弟幼玟。” 仁璟从小娇生惯养,他没吃过这些苦,受过这样的考验。他不知道太一给的幻阵所看到的东西和苍珀在斩龙台经历过的绝望与愤怒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苍珀几乎是连拖带扯地拉着仁璟往帝位走去。 那个象征权力巅峰的紫楠玉钺悬浮在半空中,至今没有人能成功把他取下来。 苍珀推了一把仁璟:“上去,你是天帝之子,您能把它拿下来。” 仁璟想了想没有欢声笑语的旸谷和郁郁寡欢的母亲。他转头看到已经摘下面具的苍珀。他满是汗水的苍白脸蛋,没有血色地也没有温情,仿佛玉雕一般的脸。这些都是他不能辜负的。何况还有他的哥哥们。 仁璟闭起眼睛伸手握住玉钺。然而它太冷了。一种极度冰寒沁入他的脊骨,迫使他不得不松手。 苍珀难以置信地看着仁璟。 失败了! 每个挑战者只有一次机会。 苍珀摇着头,都到这一步了,怎么能失败! 仁璟边哭边说对不起,他尽力了。 苍珀甩开仁璟试图拉他的手,举起双锏,在面前交错,紧接着他像是要撕拉下双锏的金属一般摩擦两根锏。金属爆发强光,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音。紧接着,苍珀手里的双锏爆发出强光。一瞬间宏伟的店堂内除了白光,什么都没有。 仁璟闭起眼睛捂住耳朵。等声音消散,光线恢复。他看见苍珀手里的双锏变成了两样东西。一根漆黑的羽毛——幼玟最漂亮的一根飞羽,送给爱人的信物。还有一片龙鳞。苍珀自己身上最坚固的一片龙鳞。原来他的双锏是由这两样东西炼化而成的。 苍珀轻轻张开嘴,吐出两颗灵魄。一颗晶莹剔透,是金乌们为他从龙宫里夺来的。另一颗五彩斑斓,是仁璟从没见过的。 那个令人恐惧的猜测再次回到仁璟脑子里——苍珀在斩龙台上杀了自己的孩子,把孩子的灵魄据为己有快速提升自己的力量。 他看着苍珀把两颗灵魄放进羽毛和鳞片里。然后隔着它们,小心翼翼地靠近玉钺。 玉钺先是用极寒的温度试图吓退苍珀,但是他坚定地抓住紫楠柄不放。玉钺改变了策略整个手柄变得如烙铁通红滚烫。 苍珀怕热怕晒怕高温。 仁璟却只从他苍白的脸色看到一丝波动。他咬住下唇,用尽全力把玉钺拔离了天帝的宝座。 一股巨大的力量一瞬间击倒了他们。整个宫殿都为之震颤。 玉钺落地就不再发光发热,变成了一件普通的精美器物。 苍珀微微扬起嘴角。他听见了长鸣钟厚重的声音和百鸟鸣叫。宣告新任天帝的诞生。 “成功了!”仁璟搂住苍珀欢呼道。 可是他没想到苍珀接来做的事。他从鳞片和羽毛里收回两颗灵魄,徒手举起玉钺,做了一件即使过了千百年都让仁璟胆战心惊的事:劈裂了天帝御座。 随着御座的轰然倒塌,露出御座下面的空间,那里藏着一个小匣子,里面是他们需要的星辰之钥。 苍珀随手丢掉了象征权利的玉钺,摸出那个小匣子。他深吸一口气,扎破自己的手,把血液滴到匣子上。盖子啪嗒一下松开。 里面有一把不能称之为钥匙的东西——一根建木树枝。 “这就是钥匙?” 苍珀回头看了一眼仁璟。其实他也不知道,除了天帝没人知道。但是大巫告诉他的消息都是准确的。比如星辰之钥的匣子在御座下面,得用鲜血开启。 他取出那节建木树枝,绕到御座后的屏风背面那里原本有一个陈放竹简文书的箱子。箱子后就是纱帘和大片木格窗。 苍珀拉开一边的纱帘,仁璟学着他的样子打开了另一边。苍珀推开一扇窗,仁璟推开另一扇。苍珀冲仁璟微微一笑,被汗水黏住的头发贴着唇角,有一种凌乱凄凉的美。 他伸出左手,仁璟也不知怎么,听话地握住了。 “从现在起,不可以放开我的手。” 苍珀右手拿着建木,就像拿一枚普通钥匙插进钥匙孔那样,把建木枝插进窗外的空气中。他手腕一转,窗外的漫天霞光,殿内的金碧辉煌,瞬间消失无踪。 只剩下漆黑一片,没有时间的也没有边际。 “那里就是云渊。” 仁璟看见一团如梦似幻的七彩云霞包拢着无数明明灭灭的星辰。 “父亲就是在那里……”仁璟没想到云渊竟然这么美,却是他父亲消亡陨落之地。 苍珀叹了口气。天帝帝俊,总有一种世外之人的超脱感。他也娶妻生子,但是妻子也好孩子也罢,都未让他付出过什么心意。 他们只是存在。 苍珀从小寄人篱下,对人的情绪是非常敏感的。但是仁璟怕是从未看懂过他父亲的心思。他再次提醒仁璟不可以松开他的手。接着他把建木枝移到和仁璟握在一起的手中。 仁璟看到苍珀空出一只手,从脖子里取出一条链子。他用力一扯,把链子扯了下来。仁璟终于看清那根链子上拴着什么了。 一片残魂。 确切说是幼玟的残魂在被烧焦的羽毛上闪着微弱地光。那光是幼玟结印的形状。 苍珀小心翼翼地捧着半根残破的羽毛,走向云渊。 仁璟内心恐惧,手被苍珀拉着,他怕和父亲一样死在云渊里。连父亲都陨落的地方。他觉得自己逃不开。 可是他又不敢放手。苍珀一再强调不能松开手。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如梦似幻的雾气笼罩。身边有无数悬浮的光点。除此之外,就是寂静和虚无。一种比恐惧更让他敬畏的力量瞬间俘获了他。 苍珀却意志坚定不为所动。他把羽毛轻轻放在云絮中,轻声说了一句咒语。 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度让仁璟怀疑自己是陷入了梦魇。 苍珀温柔地放好羽毛,依依不舍地回望了片刻。 卢梦龙看着苍珀带着如释重负的心转身离开。他喊住苍珀让他再回头看看,沐浴在云渊怀抱中的羽毛消融后,那个结印变化了。 那是姜阳的图腾,不是幼玟。 可是卢梦龙的呼喊传不到苍珀耳边,只是徒劳地发泄情绪。 苍珀拉着仁璟原路返回。建木枝在他手里反向扭转,天宫瑰丽的景色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苍珀却举起建木枝,手心的伤口重新撕裂,用鲜血浸染建木,在半空中画了一个血阵。 如果死亡能通过肉眼看见。那么仁璟看到的就是死亡以血阵为圆心迅速蔓延开来。 安静、快速的死亡笼罩了九重天。 天宫仙人们的灵体带着充沛的能量,不甘、怨恨与恐惧涌向血阵。 苍珀把整个天宫变成了重塑爱人神魂的熔炉。 直到吓得魂飞魄散的仁璟被苍珀连拖带拽地拎回沃焦,他都不敢相信,苍珀竟然眼睛眨都没眨将天宫变成一座死城。 而回到沃焦的苍珀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日普通工作。他让仁璟自己回去,留了一个夕阳下孤独的背影。 父亲的宫廷已经成了死城。 仁璟失魂落魄地回去找妈妈。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从此以后,他不敢再像过去那样肆无忌惮地对苍珀嬉笑打闹。 那个温柔善良的小白龙早就在弟弟死的时候一起死掉了。 现在活着的那个是杀人如麻的幻黎神君。 林凤黯看完这一幕就又被拉回到歌舞升平的银麟殿。事态发展太出乎意料,他还没能好好消化。苍珀毁了整个天宫,他毫不在意地杀了那些追随帝俊很多年的人。 但他是为了复活幼玟。 卢梦龙看着林凤黯原本轻松愉悦的表情变得沉默凝重。鸦鸦心中完美无瑕的龙哥变成了杀人犯。他以后怎么该怎么面对彼此! 伯劳的祝词已经宣布完毕。大众们终于见到了新任天帝和他的伴侣出现在殿内的御座前。 此刻其实已经距离天宫自封3年之久。 这三年里天宫这座熔炉先滋养了姜阳的神魂,又复活了幼玟的肉身。并且将两者结合在了一起。而这一切都逃过了苍珀的眼睛。 每天疲于政事,在沃焦搭建了新领导班子,勤勤恳恳完成天帝工作的苍珀全心全意信赖大巫对“幼玟”的照料。他只在每天入睡前到“幼玟”那里看一看,倾诉一下思绪。 除了仁璟,在座的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帝俊幼子死而复生,神采奕奕地站在幻黎神君身边。 大家都在窃窃私语猜测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九重天上宫阙已经没有活人。他们的神魂血肉重塑了眼前的“幼玟”。 林凤黯双手紧紧握拳,看着苍珀满心欢喜地依偎着“幼玟”。他想冲上去告诉苍珀,那个不是幼玟。真正的幼玟已经死了,没有被复活。可是他的话语同样无法被苍珀听到。 自新天帝继任以来,没人见过他脸上有如此快乐鲜活的表情。虽然大家都不敢问眼前的仙君是谁,可是金乌幼子眉目犀利,俊美逼人,无论身高样貌体格甚至散发的威压都跟眼前的仙君别无二致。 难道幼玟真的复活了? 苍珀看了一眼身边人,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那阳谷标志性的黑陶蛋壳杯,说:“今日是我与元阳帝君结侣,良辰美景,稍纵即逝……” 下面的人听见“元阳帝君”这几个字就更为吃惊了。这么明目张胆连名字都不改吗?所以传闻中幻黎神君获得了起死回生的秘术是真的? 苍珀像是没听到宾客的私语与质疑,从容又温和地说:“天地玄黄,万古洪荒,愿各位与日月同辉,时日无尽,福寿绵长。” 即便有无数疑问,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大家起身,举杯同祝时日无尽,福寿绵长。 然而真有人能时日无尽吗? 连天帝都会陨落于云渊。 真的能死而复生吗? 可是眼前的“元阳帝君”难道不是曾经的金乌幼子幼玟吗? 在座各位内心的波澜被苍珀看在眼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位新任天帝眼里不过就像一波新鲜好用的花肥,用来滋养剩余的金乌神魂正正好好。 ---- ①燕乐,宴乐,是中国隋唐至宋代宫廷宴饮时供娱乐欣赏的艺术性很强的歌舞音乐。这里指代宴会时的背景音乐。 ②帝孟章之后裔兮,朕皇考曰帝俊。我是孟章神君的子孙,我已去世的父亲名帝俊。参考《离骚》第一句改的。作者没有文采,无法写出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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