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天因没有说太多,第一是语言系统不允许。第二是时间紧迫,没空和槐江在这里拉拉扯扯。 而且槐江又不傻,怎么可能不懂。 槐江当然懂。 他看着裴天因消失在浓雾里背影,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我们可不是人类。存在就是原罪,向人示好有用吗?” “你最好祈祷,那些相信你的人会一直活着……” 槐江的眸光渐冷,随后转头,漠不关心地关上大门。 …… …… 临时指挥部搭建在草原上,一个不怎么出名的小部落里。 滚石部落用泥巴和草混在一起造房子,害怕汛期,所以底部用木头架了起来。房子的顶是尖尖的。 昂贵的高端仪器铺开,摊在地上,反射出耀眼的科技光泽。 上百人在各个房间里进出,或者直接露天办公。一切都井然有序。 黑皮肤的酋长穿着最昂贵的衣服,手握长枪,脖子上挂着两圈象牙。带着部落的青壮年默默站在远处,站了一排。 部落与世隔绝,还是第一次迎来这么多客人。 酋长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们甚至语言不通,但这是大酋长的命令。所以他听从了。 酋长的思绪不由得发散,他的儿子是部落里的跑得最快的勇士。 十年前,经常有白人大老爷来到各个部落,说挑选什么“运动员”。被选中的人会被带去遥远的东海岸,然后会有很多“钱”。这些钱能换成部落最需要的药材、食物、盐。 酋长一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为运动员,可惜从七八年前开始,那些人就再也不来了。酋长派人打听,其他人说,现在不开什么锦标赛,也没有奥运了。 诡异复苏,很不安全……酋长儿子引以为傲的大长腿,如今和骨折也卖不出去的鬼区房一样没用。 酋长听不懂那些,但他知道,没人来买他儿子了。 前段时间,儿子出去狩猎,被看不清的黑狼咬坏了一条胳膊。 人虽然救了回来,但皮肤却逐渐转为青灰。红眼、獠牙,还长毛,见人就咬,很是恐怖。部落的萨满说他中了邪,必须处死他。 酋长舍不得,把他关在了自己家地下。今天似乎出了事,他有心带自己儿子离开,可惜这些客人们来来往往,并不看他。 酋长打了个喷嚏。 如今是炽热的夏季,气温应该正高,怎么天突然就这么冷了? “执行官,撤退吧。”秘书站在离元问心一米远的地方,郑重劝说着,“世界已经看到了您的决心,恶灵潮最迟还有半个小时抵达,单靠我们留在这儿的人手,没有任何胜算。” 来到这片草原的,当然不止指挥部这百余人。 热武器、异能者单兵作战、军队、药剂封锁、放驯养了一半的鬼物进战场,投毒…… 敌人不是人,不需要人权。 一周时间里,元问心尝试了各种办法,去延缓这波恶灵潮的侵入。 代价很惨烈。 异能局包括失踪在内的减员,超过五成。 来不及撤退的数十万人失踪,接近半个亿的普通人被迫离开家乡避难。尤其是位于沿海地区的住民。而这些地方的经济往往都很不错。 祸害来的时候,可不管你这里的GDP高不高。 这是一个足以令人绝望的数据,所以,元问心一直没有对外公布。 牺牲的作用当然是有的。起码杂兵处理了不少,恶灵潮的面积看起来缩小了七成。 而剩下三成,都是普通手段杀不死的怪物。 是放在局内讨论会议里,可以上CBA……甚至S级别的怪物。 元问心不是普通人,不需要那么多睡眠。但一周下来,瘦得脸颊都凹了下去。 他甚至都没那么多时间去想赢舟。 刚恢复了一点的荀玉也被派到了前线。 现在的元问心就像一台机器,不滋生任何情绪,只思考问题最优的解法。 元问心快速敲打着键盘下达指示,盯着屏幕的眼神都没转一下。 就在秘书考虑要不要再问一次的时候,元问心开口:“不撤退。” “其他地方的恶灵潮还在可控范围内,我相信按照计划清除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而眼前这个恶灵潮要想办法解决。 “否则它按照计划抵达城市,吸食血肉后,会变得更加危险不可控。所以,无论如何,我们要想办法让它在这里停下。 “我打算和其他职工组队,进入恶灵潮内,进行斩首行动。我可不只是行政官员。” 秘书有些着急,甚至想给元问心下跪:“这种事完全可以从长计议!太危险了,如果您失败了——异能局不能没有您,执行官!” 元问心笑了笑,摘下手指上的权戒,放在手心把玩:“事实上,不是异能局不能没有我,是我没有异能局不行。抛开职位赋予的权力和荣光,我也只是普通人。 “这个道理我用了两辈子才明白。只要信念不死,永远会有匹配这个精神需求的领袖出现。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死亡不可怕,可怕是丧失信念和勇气。而且,我们不一定会失败。” 元问心的目光挪到了秘书长的脸上:“你带着没有进化源的其他人走,机构一下子少这么多熟练工,后面运转起来会很麻烦。这是命令……以后辛苦你了。” 秘书含泪看着地图上不断靠近、闪着警告灯的小圆点:“是,我会吩咐下去的。但我不走,我不要当逃兵。” 元问心叹息了一声,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秘书又不是第一天当秘书,当然知道危险。他是成年人,这是他的选择。 外面的人陆陆续续开始撤离,甚至没有忘记带上那些部落人。 戴着象牙的老酋长被架着走向飞机,表情激动,嘴里骂骂咧咧的。不断看向元问心所在的小屋。 秘书站在门口,蹙眉。他能听懂一些部落语,对方说的是他儿子还在屋里。 于是秘书不由得把目光转向了房间的角落。 一只死去的狼人。刚进屋,职工们就发现了这只诡异生物。 它实在太弱小,都没必要上报。普通人都可以拿枪打死。 秘书有些惆怅,但并不悲伤。这样的悲剧太多了,伤不过来。 麻木,是这个时代最好的解药。 撤离又花了十几分钟,已经能看见一团巨大的黑雾出现在天际线,朝着他们涌来。像灭世的洪水。 现场只剩下最后要执行任务的这批职工,以及在场唯一的普通人。 留给秘书长的武器是一把手枪。弹匣是满的,他的口袋里还有一枚多出来的子弹,最后可以自裁。 元问心走出房间,坐在了吉普车的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恶灵潮向自己涌来。 这一幕很恐怖,如同跳楼自尽的人看着不断逼近自己的地面。 压抑,沉重。 荀玉不在这,元问心把他安排去了别的地方。或许他在这里,胜算会大一些,但他们真的有胜算吗?元问心不知道。 秘书长躲在车背后:“执行官,如果我们活下来,我想……” 元问心好像压根没在听,笑着打断了他:“看这枚戒指,好看吗?之前我过生日,他给我挑的礼物。” 虽然是一枚权戒。而且也不是什么生日礼物。多半只是赢舟路过博物馆,看着好看,所以心血来潮。 除了他,荀玉也有。是一块嵌满金色宝石的怀表。 秘书长低下头,有些伤心:“是之前和您住在一起的那位大人吗?我听说他从异能局辞职了。” 元问心微微眯起眼:“是啊,早知道可能是生离死别,上次见面就多说几句话了。我比他多活一百多年,服个软又不丢人。” 秘书长有些迷糊,心想元问心不是还没到三十岁吗。 元问心迎着风站了起来,他的眼眸出现了重瞳。黑雾近在咫尺,已经能透过浓雾,看见那些怪物的轮廓。 元问心举起刀,划开自己的胳膊,没有血,一只只血色的蝴蝶从他的伤口处起飞,随时都可以投入战斗。 所有人严阵以待。 元问心已经能嗅到冲天的尸臭味,这是一些祸害特有的味道。但下一秒,他闻到了熟悉的花香。 来势汹汹的潮水停在了三尺之外。 元问心震惊地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切。 他猛地冲进了黑雾里,大喊起来:“赢舟——?!” 声音尖锐得几乎变形。 可元问心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森林里如此的安静,察觉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雾气依然存在,但正在被充斥其间的树木吸收,变淡。 盘根错节的树根卧躺在地上,太岁树长得枝繁叶茂。 树根缠绕在那些祸害的身躯上。 每个被植物化的祸害,肢体传递的情绪充斥着惊恐与不甘。 元问心在它们身上……看见了花开。
第207章 “如果有人能阻止恶灵潮,那个人只能是我。” 赢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前线的。 责任。很少有人对赢舟提起这个词。 他们说希望你幸福、快乐、成功,用泛泛的话语去概括一生,却没有人告诉他,你需要对什么东西负责。 赢舟想,当你接受了其他东西的依赖,并从中得到了报酬,那么就该对这个东西负责。 世界已经给了他报酬。 他得到了很多爱,不管这些爱是否另有目的。 他还付出了爱……赢舟很少说这个词,甚至也不那么愿意承认,仿佛去爱谁就是把柄,注定要低人一等。 但他的确对这个世界有所眷恋。 事实证明赢舟很成功。 被血侵染的黑色泥土里长出新的枝芽,刺破土壤,刺进怪物们钢铁似的皮肤。白色的树根带着血迹从身体内部生长出来……吸收,转化,同化。 赢舟知道要怎么做,哪怕他操作的并不熟练。他见过太岁的狩猎。 唯一有些不解的,是裴天因那惊慌到接近崩溃的眼神。 然后赢舟有些迟钝地意识到,他正趴在裴天因背上,这个角度是不会看见裴天因那张脸的。 而且他正在不断升高、升高;周围的人和事物变得越来越小。火焰腾空而起,顺着树干一路往上。但最后根本没有可燃物让它攀援。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赢舟想:“噢……原来我成了一棵树。” * 赢舟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治疗室。 太岁背对着他,银发垂落,一个背影都很优雅。 他转头,朝着赢舟笑了一下:“欢迎回来。” 他的面前有一块大屏幕。 每个屏幕上都在放映着不同的赢舟。 赢舟安静地观察了片刻,上面放着的都是他过去的经历,在不同的诡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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