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越来越大,很快便在燕执头上、肩上,覆了薄薄的一层,他仰头望着白茫茫的天空,雪花落进眼中,令他结了霜的睫毛微微颤动起来。 良久,燕执徐徐抬起僵硬的手,接住那片片落雪,弯唇笑起来,呢喃道:“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阿冽……阿执哥哥……未曾食言……” 路上的行人虽少,但也还是有的,不多时,就有一个妇人发现了街角的墙根处坐着个人,远远看去,那人衣着单薄,一动不动,还以为是死了。 待走近之后才发现,那人的胸膛上尚有起伏,显然是还活着的,只是唇边染了大片的血迹,整个人几乎要被白雪淹没了,看起来颇为吓人。 妇人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穿着打着补丁的淡蓝色棉衣,头上包着一块粉色的头巾,只露出饱经风霜的脸颊来,她臂弯里夹着一只竹编的菜篮子,弯着腰靠近墙边陷入昏迷的人,抬起手覆上燕执的肩膀晃道: “小伙子!小伙子!醒醒!” “你没事吧?你这是怎么了?你家人呢?” 燕执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唤自己,他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眼神却是涣散的,微不可闻地出声道:“阿冽……” “你家在哪儿啊?”农妇焦急道,“小伙子,你醒醒!” 这般下去怕是要死人的,妇人怎么都唤不醒他,只得跑回家去将丈夫叫来,颇为巧合的是,她的丈夫曾在上山砍柴的时候遇见过燕执几回,一来二去便熟了,知晓了燕执家在城外山脚下的村子里,妇人同丈夫合力将燕执送回了家,在村里一打听便知晓了燕执的住处。 燕执此生父母早亡,三四岁便成了孤儿,全靠邻里的接济才得以长大成人,因他自小乖巧懂事,又有读书的天赋,村里人都喜欢他,将他视作自己的孩子般看待,早起出门的时候燕执还好好的,遇见邻里时还笑着打了招呼,说要上山砍柴去城中卖,不想才几个时辰不见,便成了这般模样。 村里人都吓坏了,可是大家皆是穷苦之人,能在燕执小的时候分他一口饭吃已是竭尽全力,根本无人能请得起大夫,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一样的,平日里向来不敢生病,若是病了,小病靠硬撑过去,大病便只能等死。 听说燕执吐了血,大家还以为他在外头被人欺负了,但是检查过后发现燕执身上并没有外伤,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屋内的炉火烧得暖和一些,为燕执多盖上几床被子,盼望他早些醒过来。 按理说燕执自小身体健康,纵然曾有过小病小灾,回回都是安然渡过,这次也应当不会有事才对,可事实上,自从燕执被好心人送回来的那日起,便一直昏迷不醒,高热不退,偶有醒来之时,也是目光涣散地望着虚空,低低地唤着什么。 “阿冽……” 邻家大嫂将耳朵凑在燕执唇边,半晌,终于听清了他口中所唤的是什么,红着双目看向自己的母亲道:“阿冽是谁?阿执弟弟一直在唤这个名字。” 老妇亦是红着眼,摇头道:“未曾听过啊。” 邻家大嫂思虑片刻,惊讶道:“难不成是他的心上人?” “先前我三番两次想给阿执弟弟和小玉妹妹说媒,但是阿执弟弟怎么都不肯答应,说自己早已心有所属,我原还以为他只是不喜欢小玉妹妹,随便找个托词,不承想居然是真的。” “小玉妹妹可是村中最美的女子,自小便衷情于阿执弟弟,便是前几年阿执弟弟上京赶考之时遭了难,破了相瘸了腿,她都不在意,这世间还能有比小玉妹妹更好的女子么。” 老妇:“哎,你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眼下紧要之事,应当是想想怎么让阿执快点好起来才是……” 邻家大嫂:“我只是在想,若阿执弟弟心悦之人是小玉妹妹便好了,如今我们又不知他心悦之人到底是谁,要是知晓,叫那人来看看他,同他说说话,说不定他便愿意醒过来了……” 希望终究是落了空。 小玉自从知晓燕执吐血昏迷不醒后,便哭天抢地地昏过去好几回,如今也染上了风寒,病卧家中了。 在燕执昏迷第七日的晚上,邻家大嫂便发觉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了,领家大嫂知道他的时辰要到了,但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健健康康的,活生生的人,竟然说没就要没了。 邻家大嫂红着眼坐在床边,哑着嗓子哀求道。 “阿执弟弟……你醒醒啊……” “你醒过来,才能去找你的阿冽啊……” 床上昏迷之人像是听进去了,良久,他眼角滑出一颗晶莹的泪。 燕执知道,他再也等不来他的阿冽了。 所以他也不必等下去了。
第77章 醒来 那夜,邻家大嫂感觉到燕执气数将尽,小声地坐在床沿哀哭着,她母亲年事已高,守夜这件事是她同她的丈夫轮流来的,村里其他人有时也会过来照看燕执,但今夜只有她一个人。 天光微熹之时,燕执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眼看就要咽下最后一口气,就在屋外的第一声鸡啼响起之时,那扇紧闭的破旧木门猛得被人从外推开,闯进来一位身着红衣,肩披白裘的男子,邻家大嫂回头怔怔地望着男子,一时间连哭泣都忘记了。 她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般美丽之人,好似从画上走下来的一般,便是村里最美的姑娘小玉,也不及他万分之一的惊艳,更别说他的气质如此不俗,衣着华贵明显不是会踏足这里的普通人。 “你……你是谁……?” 红衣男子并未回答,眼里自始自终只有燕执一个人,他眼中猩红,冲进来的时候莽撞,在向床前走去之时,步伐却是慢了下来。 “阿执哥哥……” 两万年前,燕执身死后坠入轮回,摹冽第一时间便要去寻他,但被燕鸢和玄龙拦了下来。 天道轮回自有命数,燕执将去人间历劫,若是随意干扰他在人间的命数,不仅无益于他历劫成功,还会使其遭到反噬。 这个道理摹冽自然是懂的,他只是想看看燕执,只要在暗处看着他便好了。 但从古至今,神仙下凡历劫,便没有一人命运是一帆风顺的,历劫途中多半会横死病死,摹冽看见的场面绝不会美满,亲眼看着所爱之人受苦,却只能冷眼旁观,那是一件多么残忍之事…… 摹冽害怕自己见到燕执,便会忍不住出手干涉他的命运,所以终是忍了下来,两万年来从没有主动去找过燕执,他听了燕鸢和玄龙的话,在女娲之境中等着燕执归来。 燕执天生帝星,终有一日会重回九重天的,只是谁都不知道那一日何时会来。 但不论多久,他都会等他。 此次下凡,是因敖霜的母亲东海龙后即将迎来600万岁生辰,东海龙后在龙宫中见多了奇珍异宝,敖霜便想着下凡来去寻些新鲜的宝贝哄他母亲开心,他想叫摹冽一起帮着他看看,便将摹冽一同拉下了凡。 摹冽没想到会在人间遇到燕执。 纵然已经知晓,不论人神,转世投胎之时,都会喝下孟婆汤,但真的看到燕执不记得自己的时候,还是心如刀绞,他见燕执要走,本能地想要追上去,是敖霜拉着他,提醒他,莫要介入燕执的因果,他强忍着思念,未曾追上去,待同敖霜为东海龙后挑好了生辰礼后,便回了女娲之境。 而就在即将踏入女娲之境时,他突然感到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惊慌,由之想到在凡间见到燕执时他那苍白的脸色,终是忍不住独自回到了人间,想要再去看他一眼。 令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当他终于寻到燕执的住所时,却感觉到燕执气息微弱,命不久矣。 分明不久之前,他还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他不过是在路上来回折腾了一番,人间已是过去足足七日了。 “阿执哥哥……阿冽来见你了……”摹冽轻声唤着他,泪顺着面颊无声滚落。 邻家大嫂闻言,惊讶地开口道:“你……你便是阿冽?” 摹冽缓缓看向她,道:“你认识我?……” 邻家大嫂红着眼道:“阿执弟弟昏迷之时,口中一直在唤你的名字……” 摹冽沉默片刻,恍然流泪道:“他记得我……” 邻家大嫂眼中悬泪道:“你是来送阿执弟弟最后一程的吗?” 摹冽摇头:“不……他不会死的……有我在……他不会死的……” …… 噪杂的水声吵得燕执心烦,他睁开双眼,看见脚下是大片大片绽放的朱红色彼岸花,旁边的瀑布正滚滚涌下暗黄色的泉水,形形色色的鬼魂从他身边擦肩飘过,他转头便看到右边立着一座足有三人多高的巨大石碑,上面用冥文錾刻着‘黄泉’二个字,那二字显然以鲜血描绘过,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 这里是黄泉入口,燕执早已来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知道从黄泉通往奈何桥的路怎么走。 他又回到了这里…… 从前每一次的死亡,都叫燕执心怀期待,因为每死一次,就代表距离他历劫结束更近一分,代表着距离他见到摹冽的那一刻更近一分。 只是这一次,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 他的阿冽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再也不需要他了。 待燕执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身处于泯心海之前。 入了黄泉之后,是没有回头路的,通往人间的那扇鬼眼石门永远紧闭着,任凭鬼魂们如何哭喊着想要回到人间,都没有用。 顺着黄泉路一直往前走,会到达一条分叉路口,往左通往奈何桥,往右通往泯心海,平日里会有两名鬼差在此处看守着,引导鬼魂们前往奈何桥喝孟婆汤,等着投胎,今日也不知为何,这条岔路口竟无鬼差看守。 恰遂了燕执的意。 悬崖之上,刺骨的寒风如刀般刮在身上,连魂魄都在撕扯着疼痛,燕执却丝毫不在意,沉默地立于悬崖边,望着下方幽蓝色的泯心海。 人死后尚能再度投生,可心死后,便再也没了往生之念,故称泯心。 跳入泯心海,便会顷刻间灰飞烟灭,再没有来世了…… 燕执眼中一片死寂,缓缓飘向前,正欲倾倒下去,将魂魄投身于其中之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唤他。 “阿执哥哥……” “阿执哥哥……你看阿冽一眼好不好……” 沙哑的、哽咽的,是摹冽的声音,他的阿冽在哭…… 燕执身形猛地怔住,红着眼回头去看,紧接着他便感到眼前一黑,魂魄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吸了过去,再睁开眼之时,只感到头痛欲裂,映入眼帘的是自己那破旧的木屋,除了自己身 下的床,还有一张桌子,两张凳子,一个褪色的衣柜,除此之外便没什么别的物件了,依旧冷冷清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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