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本座说的不错吧?” 若宴山亭说的不错,若这果真是须弥,若眼前一幕果真发生在将来。尊者胸膛抽搐,剜心之痛密密麻麻泛开。 尊者对着近在眼前的灵曜问他下落:“你在哪里?” 灵曜想,大约葬在了尊者的埋骨之地。 也有人回答了。 问遍神明,未有人敢言,最终是山君出现。 狐狸眼平和垂着,泰山尊以山神之姿矗立于尊者前,告诉他:“赤水成灾,您所问之人已于日前以身祭阵,殉道在赤水畔了。” 尊者肩膀耸动,灵曜侧身不敢看他的模样,也不敢回答身边人的问题。 告问四方神明的尊者或许也知道。 他从赤水来,哀鸿遍野之外,没有寻到灵曜。赤水还未平息,他渡了十万仙众,没有一个是灵曜。 三明洞没剩几个人,恒真来为他的徒弟们殓骨,说第三徒是他最骄傲的弟子,从不叫他失望。 灵曜未有尸骸留下,恒真捡回来的只有问心剑穗,用作衣冠冢。 “他们都说灵曜死了,可死了也该有死了的去处,天上地下,遍寻不到。” 山君断情绝欲,听这位尊神嚎啕,也只有公事公办的陈述:“灵曜仙君做了阵眼,死在怨鬼密集的河中央,神魂碎裂,没有转世。” “闭嘴!闭嘴!” 灵曜没来得及阻止山君说完这些话,他想上前的动作被身侧的尊者制服,尊者扣着他青筋暴起的手,没叫他过去打扰那方悲痛。 一次两次,今世还是前生,何须他这点事后微薄的仁慈?若他知晓他此刻的心痛,自该本本分分,不要做这些事情,而不是在此时假惺惺上前给他捂耳朵。 “你带走莲心时,本座还以为你出息,将本座用作炉鼎,有了想做尊神的野心。” 灵曜摇头,但无话可说,他也痛彻心扉,这次不知道是因为尊者心痛还是因为他心痛。 无知觉就掉下两行热泪,开口也有一些哽咽,尊者尊者地喊着,尊者押着他,摇着头低声阻止:“别喊” “继续装模作样下去,装作不认识本座,装作若无其事,本座也能强忍着不掐死你。” “你先于本座求饶,本座却要问谁求饶?天上地下,能够听我祈愿的还有几人?” “你总不肯放过本座,一次两次。” 灵曜一句接一句说着恕罪,到底也不敢叫尊者恕罪。 真相大白在今日,太突然,他还以为最差不过自己那些暗地筹谋被发现,怎料最终却心碎在尊者的幻梦中? 他猜测尊者对他有偏爱,师兄也说尊者带他有偏爱,却并不知晓尊者偏爱他至此。 走投无路被拒绝,也忘了再掩饰,只是知道该认错了。 “尊者,小仙果真知错了,您……您何必为我痛心至此?灵曜何德何能,得您如此厚爱?” “若这是你我的来日。”尊者凄然扯着唇角:“灵曜,半颗莲心够你折腾吗?干脆死的干干净净,将你那唬人的法术也用给本座,叫本座也做一回朝生暮死的蜉蝣,被你把玩在手掌心,戏弄天命一般地戏弄于我?” “不敢,小仙不敢……” 冰凉的手蹭在脸上,这回锁链声十分清晰,须弥猛烈晃动,眼前的幻梦也有些不稳,灵曜手足无措完全忘了之后要做什么,也不敢躲开尊者的手,心虚到极致,舌灿莲花也不会了。 铁证如山,无可争辩。 余光看到白了青丝的尊者眼下垂着猩红一点,他痛彻心扉,也不敢看眼前逼问自己的人。 “小仙只是,欢喜极了尊上。” “无所供奉,唯有诚心尚有几分,想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这是他的私心。 他太谦虚了。 这岂止几分诚心? 泰山尊拿着奉于泰山殿的册封宝卷展示给固执不肯相信的尊者看,洋洋洒洒数千字,溢美之词将往日众仙门口中的纨绔浪荡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最后一大段都在称颂这位“紫光东极太阴大帝”的无上功德,自然也有他被加封太阴大帝,最为英烈那一战。 他自然配得上这封功德纪,山君执笔,三宗商议。 他太配了。 这封功德纪,本该是写给他的。 “若这是你的欢喜,本座何须你这样的欢喜?”
第81章 幻梦中的山君和尊者碎在山君问及他们是何因缘,尊者说结发的时候。 织梦娘四散,灵曜猛地记起,他已经听过一次尊者后来的名姓了。 灵曜之“曜”源自他被遗弃在山阴,师尊捡到他的时候月华大盛,于是师尊给他赐名灵曜,曜,月之别称,他死后仙门为他拟尊称太阴,大约也是因此。 尊者随了他的名作姓,称他为结发,毫无遮掩他们的私情——他自以为没有的私情,尊者珍而重之。 生前碍于尊者名誉,从不敢人前僭越,只在人后荒唐,可尊者是顶天立地,光明正大的人。 尊者问何须他不自量力,他心中凄然,眼下却又面临其他的危机,实在不是认错的好时候。 也不敢怎样认错,后事他还不清楚,仅只言片语那几句,他解释不清,也不敢解释,惟愿外面的尊者不知道这些——自然,这是痴人说梦。 他死了一了百了,师尊如何悲痛,尊者如何悲痛,若不是今日在此得见,他自然不知晓。 泰山崩于前,幻梦中无情无欲的山君是另一幅面孔,蛮横地横冲直撞,须弥险些奔溃,她质问宴山亭怎么总是欺骗与她。 宴山亭答应全了她的心愿,愿意与她避世做一对逍遥师徒,可梦是假的。 宴山亭不知所踪,裹在茧中的人也随织梦娘化作点点磷光。 灵曜怀里跳出一张纸片,潇洒写着天地君亲师几个字,飞到暴走的山君前,正正悬在她眼前。 几个字闪着金光,却惹来变本加厉的暴怒。 “何须他理会我?恩断义绝,怎么又来插手我的事?我不要他帮我!” 既不能插手到底,鬼鬼祟祟不敢见人,何必多此一举? 宴山亭风尘仆仆赶来,恰也看到这张纸片被捏得粉碎,这下猜想被证实,也来不及细想,先要面对入魔的山君。 灵狐愤恨不已,质问宴山亭三番五次的欺骗。 ——说要给她作伴,却留下一只傀儡糊弄,转眼离开不知去了哪里。若不是今日他们闯入世外之洲,她还不知道会被骗到什么时候。 黄沙一样散落在院门口那个背影消磨了她最后的信任,她再也不会相信宴山亭一句话。 说要送她飞升,言而无信,不知去了何处。 骗她说他只是个命数有限的凡人,毕生心愿就是看天下太平,望她早日飞升,达成他的心愿。 听涯渊下,她入魔,被怨鬼侵蚀,他又骗她,说她不做山君了,去世外之洲,做寻常师徒。 他说出来的话,没有几个字能叫人信服。 宴山亭无奈,背后的桃花被卷碎,只留光秃秃一只树枝,另一边的尊者和灵曜似乎也不太对,眼看着指望不上,宴山亭双管齐下,好言相劝,又是捏符画咒叫她清醒,可他一动手,灵狐更加暴躁。 他只好解释:“不是抛弃你,是去帮你寻镇山河。” 镇山河?他还是在骗她。 “你说我不必做山君了,原来还是骗我?” 宴山亭被她打的节节败退,来不及说话,灵狐终于彻底灰心:“天下的事,苍生的事,总在我之前是吗?” “你总忘了我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样趁手法宝,是不是若我不是山君,若我没有这样的天命,你我根本就不会有你所谓的因缘际会,萍水相逢的师徒?” “我若非是不做这山君,非要做邪魔外道,你是不是还要降伏我?” 宴山亭从来不会想“要不是”这种事情,他顺其自然,自然不会觉得“要不是”这种事会发生,可现如今,清沅这么问,他确实无可辩驳。 灵狐问他:“你说空盏不可倾,其实是因为本来就是强求吧?宴山亭,你我的师徒因果也是你强求来的,你却要我不要强求?” 这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强求是为了山君归位,也是为了叫玄门的罪孽能够减轻几分,清沅这样问,就好似他心怀鬼胎。可说到底,也确实如此。 “你的私心给了谁?玄门还是你要救的苍生?” “你要救苍生,怎么不强求自己,反而来逼我?” “若不是你强插一手进来,我本来也是会一步步回到泰山,做我的山君,救我的苍生,难道不是你先进了因果吗?” 一字一句,逼的宴山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同时也被灵狐步步紧逼到死路。 又是一爪,灵狐还没听到他的回答,却见他不闪不避,迎着她尖锐的爪子露出胸膛,凡人之躯瞬间血肉模糊,滚烫鲜血洒了一地。 狂风止息,清沅僵立一侧,脸上是难以置信,手上还沾着宴山亭的血。 宴山亭嘴角含血倒下去,桃花粘在了他唇角,清沅一把接住他,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你做什么?”她红了眼,手也在抖,眼神终于恢复清明,代价是她师父的性命。 宴山亭稍微笑了一下,“这样,可解气了?” 眼角一大滴眼泪砸下来,砸到地上桃花翻飞,清沅语无伦次,说不是这样的。 她是想要他给自己一个公道,并不是要他的命。 宴山亭吐出一口血,却不忍看清沅自责至此,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是我考虑不周,你说的这些,全是我的错,是我一念之私,可你也不必自责。” “不,不是的,我不怪你,没有怪你……你怎么不躲?” 宴山亭气虚,道:“不怕,百年内,师父还能再修一具肉身,你无需这样伤感。” 清沅痛哭摇头,念诀要救他,不过也是无济于事,宴山亭肉体脆弱,那一爪之后几乎无力回天。 最后一句交代,宴山亭说:“你说的这些,师父都认下了,山君有山君的责任,师父有师父的责任,天下是你的责任,你是我的责任,你若还是不平,来世我还给你杀。” “可是不要困顿于我薄待你。” 清沅怀里散了一地桃花,宴山亭说:“我未曾薄待你,萍水相逢的师徒是我窃来的,可往后十年,朝夕相伴,起初我总当你是个孩子,十年教导并不只是因为你是山君。” “总也遗憾,偷来的东西本来就是意外所得,我却还计较太少,见你一面也要遮遮掩掩,惟恐上苍发现。” “世外之洲,何尝不是圆为师一个梦?” 奄奄一息的宴山亭忽然有了一点精神,他沾着血在清沅掌心画了一个卐,从前小狐狸要独自出门去修行的时候他总这样做,是危急时刻给她辟邪的,血迹落下,滴在地上眨眼成了桃花,扑簌簌落了一地,清明双眼忽然灰白,居然成了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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