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府君是不是幻境主人?他皱眉——若是的话难不成他要杀人,那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还得帮着磨刀子? 这种事情做了他真的还出的去吗?染了杀业,说不准才是真的困在须弥被当中妖魔同化。 府君不知道看没看到时序脸上的风云变幻,他咳嗽着叹息:“殊不知天下的事情,不管过了多久,欠了东西,总要还的。” 谁欠谁的?这话没头没尾,时序只能从他的话里猜测,试探着问:“大人若是想要公平,何不走正途?” “呵……”苍白的府君笑了:“是,该走正途,我走的正是正途?” 怎么不是正途呢?恶因才能结恶果,天道要因果,他便给因果。 他这次没有自称本官,而是用了‘我’。 很微不足道的一个细节,时序却莫名注意到了。 天色渐暗,府君挺直的脊梁快要被大雨压倒,他曲起脊背用力咳嗽,直到咳出鲜血,时序拧眉看着他,不能再视而不见:“大人病得很重。” “这难道不是本官的命数吗?”府君讥讽一笑,继续说道:“呕心沥血,早夭成仙,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命格?” 时序了然——府君果然也不是凡人?可是这具身体明明没有一点法力,莫非是……他心中暗暗有了猜测,不过还得印证。 “成仙要断情绝欲,本官吃这些苦,岂不都是修行?”府君没了冒着大雨闲聊的心,说完这些舒夫了,撑着病体往回走,声音越来越远,隔着雨幕传来。 “大人准备怎么办?”时序没忍住,吆喝着问:“难道真要任凭无定河泛滥吗?” “本官怎么办?本官还能怎么办?”远去的人声音越来越小:“能做的都做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事情,某才疏学浅,无计可施了,不过……应当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手这个烂摊子了。” 理所当然又蛮不在意,听的时序上火又实在无计可施。这些人各个这样,显得整个晋州只有他一个傻子。 屋脊上坐着锦衣少年,看着时序的背影,表情复杂。 当然了,时序没看见,他急着去找莲华。 听了府君愤世嫉俗的一番话本来不想出门了,才准备休息,城东忽然亮起了莲华的光,这是自从他来到晋州之后第二次发现莲华踪迹。 大雨中,一繁盛一破败两座庙依旧寂静倚靠在一起,祥瑞笼罩的破败神兽庙倾斜着,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时序跟着那点微光一路寻到这里,但是莲华光在这里凭空消失,像是逗着他玩一样。 找遍了两座庙,只差神像没翻。他看着水君庙里的塑像,有些迟疑。 水君眉目温和注视人间,一手持神卷,一手拿朱笔,神卷背面写着风云卷,底下四个小字:风调雨顺。 隐约有印象,传闻晋州是水君的飞升之地,因此才会专设一座水君庙供奉他,而水君飞升之前最大的功绩就是写成能够带来风调雨顺的神书,传说水君飞升之后,宝卷成了水君法器,所以这神像手持的应当就是传闻中的风云卷。 凝目去看,神像里似乎有一点萤火。 那光芒有些眼熟,但他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凑近一些想看清楚,走了两步,香案一侧的桌布无风自动,香烛明明灭灭。 忽然啪嗒一声,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时序眼皮重重一跳,凝目看去只见泥塑的神像掉下来一块袖子,萤火灭了。 外面忽然妖风大作,远离河岸的庙里传来波涛汹涌的声音,远方天幕下亮起剧烈的莲华光,这样强烈的光甚至比他捧着莲华灯的时候还要强烈,只有在他掉进须弥那天,花树下的守君身上见过。 两相比较,没顾得上神像的异常,时序冲出去朝着莲华出现的方向追过去,华光可望不可及,不知不觉,时序已经快要踏出晋州地界。 晋州外风平浪静,界碑两端对比诡异,一侧大雨倾盆,一侧星光明朗,莲华之光就那样停在半空。 时序见状,更快地追了上去,正要越过立着界碑的分界线,却踢到了坚硬结界,一道无形壁垒将他困在了晋州地界,以界碑为界限,分毫不能越。 这会儿不管是什么都不能阻止他追回莲华,这东西比他小命还要紧,时序一刻都不能再等,从虚空抽出一柄素银长剑,挽着剑花砍过去,然而剑意轻易就被结界吞没,又砍了几剑,依旧纹丝不动。 又砍了几下,华光黯淡下来似乎很快就要消失,在此期间时序已经用了一切办法,袖子里的符箓也用完了,眼睁睁看着半空的莲华一点点消失,嘲笑似的还往过来飘了一下,时序茫然回头看着马上要被天河淹没的晋州,颓丧之外又有点无语,甚至想躺平。 自从来这个鬼地方就没一件事情是顺利的,莫名其妙掉进须弥,差点丢了小命,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结果刚出了狼窝又入了虎穴,莲华杳无踪迹许久,好不容易出现又无能为力看着它消失。 他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可现在没有退路,也不知道前路在哪里。时序收起剑,垂头丧气准备转身,走了没几步,隐约嗅见潮湿雨幕里有异香,很熟悉,像在哪里闻见过。 环顾四周,地上有一点淡红水迹,像是稀释过的鲜血,只出现短短一瞬,很快被大雨冲没。 走过去仔细查看,时序忽然眼尖看到地上一片黑色鳞甲,那些血迹正是从鳞甲断裂的根部流出。 有人来过?时序环顾四周,四周空无一人。 他捡起那一片鳞甲,仔细看,泛着乌黑暗光的鳞甲上有一些奇怪的伤痕。 磕在素银剑锋上试了一下,鳞甲毫发无伤,时序又扫了一圈,不明白连问心都不能磕伤的东西怎么会断在这里。 还没细想,晋州州府晋阳城方向传来异动,有一些民房受不住大雨侵袭,轰然倒在了大水中激起几个水花。 危房中的百姓已经搬迁到临时搭建的棚户中,因此无人受伤,可如今挤在棚户中的人越来越多,棚户并不能容纳几十万百姓,更不是长久安身的地方,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第一座坍塌的房子成为压垮民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这天开始,府君完全成为众矢之的,要不是晋州粮食紧缺,恐怕府衙就要被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淹没了。 民怨沸腾之下,要求活人祭祀和罢免府君的声音越来越大,晋州也乱成了一团,官府派人镇压也只引来更激烈的反抗,当街横枪、恃强凌弱的事情层出不穷,天灾跟前,大约人人都只想活命。这便是世态,道理、公德、法理在此时成了最不重要的东西。 有些富庶人家早早准备好举家搬迁离开晋州,前往别处避难。 莲华出现又消失次日,时序又是深夜未睡。 即便是地势较高的府衙,院子里积水也有膝盖深了,深夜躺着,鼻息间全是木头潮烂发霉的味道,潮湿无比无处可逃。 府君房间里烛火一直亮着,劳累过甚的府君还在案前劳作,他对民间那些谩骂声音充耳不闻,依旧兢兢业业做他的父母官。 府君那边时不时传出咳嗽声,时序指尖挽着一点微光操控符箓做着叫人不齿的窃听之事,总之就目前而言,府君似乎是真的夙兴夜寐,没有丝毫异常,为国为民让人敬佩的青天大老爷一个。 乌云越压越低,几乎要立刻压到人头顶上。府衙中气氛压抑,外头天天有人喝骂,所有的压力都顶在了府君头上,可无论如何他就是不松口,直言只要他还在任上一天,就不会有人被投进河里做祭品。
第4章 檐上小兽 王都那边,跟府君所说的没有偏差,他没用的拖延和慈悲心并没有人理会,天子得知晋州府君抗旨不尊大发雷霆,下令革职查,容后问罪,又另外委派了钦差来监督祭水君之事,另外派遣祭司台极星协理祭水君事宜。 极星在王朝的地位大约等同国师,开国数百年间每每有大事无法裁决,王座上的人总要求助极星,传说极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不过应当换过许多任了——每过数年,传闻中踪迹难寻的玄门会派新弟子来接管祭司台,成为新的极星。 过了约莫七八天,那位极星终于到了,可他刚到晋州,天裂忽然撕裂地更大。 民间更是人心惶惶,第一批离开晋州的人冒着大水艰难赶路,走了几日到达晋州边境,再往出走大半日,绝望地发现他们居然又绕回了晋州境内。 屠刀高悬,幕后之人将晋州变成了只能进不能出的屠宰场。此等境况,不管有没有用,活祭成了晋州唯一能走的路,若成便举州得救,若不成,则尽数葬身于此,晋州界内一只生灵都不能逃脱。 时序忽然就有点怀疑那天晚上莲华出现的原因了,他还以为是有人戏弄自己,故意叫自己看得见摸不着,可他现在才明白,那道结界拦的原来不是他,是晋州百姓。 生人献祭,一人或一州,反正总要有人葬身无定河,可他始终不明白,若他的怨念是要杀光晋州,那么若是活祭成了,死了一个人之后天谴消失了怎么办? 他有些疑惑,莫非这就是府君拖延着不许活祭的原因?但是现在王都有了旨意,他也被革职了,他这点拖延根本没用。 他忽然摸不准府君到底是不是幕后之人,也想不明白眼下这些事情间的联系了。 还是说,府君筹谋的是祭品?若他想杀的不是晋州而是一个人,又何必等到王都插手?还是说,他要杀的那个人不能由府君亲自动手,所以才要这样机关算尽地谋划? 晋州的事情一团乱麻,暴动越来越多,府君沦落阶下囚那日,时序也在当场。 王都派来的钦差与府君两人是旧相识。 那日,钦差带着一众官差将府君书房围了个水泄不通,府君还在桌前写治水策,对闯入府衙那些官兵无甚大反应,最前面的官差说来捉拿罪臣,府君说还有一句没写完。他捂着苍白嘴唇咳嗽,写字的动作有条不紊,就像这些人不是来押解他下狱,而是请他去商议公务,烹茶共赏而已。 长刀横在了书桌周围,这些人显然没耐心等他写完这一句。 连日生病再加上夙兴夜寐,府君形容枯槁,一点都看不出当年高中衣锦还乡,打马长街意气风发时候的样子。 说起府君走马上任时三元及第,恰是年少好风华,锦绣红衣衣锦还乡,打马长街,极尽人生快意。如今看他这样,难免令人叹几句人生无常,当年风光无两状元郎,今日时运不济即将成为阶下囚。 王都来的钦差在让开的夹道中走进去,一眼看到了枯瘦不成人样的府君。 他们二人曾是同窗,少年时在一个书院求学,后来同进科考,从读书到科举,府君处处压向淮一头。 自那时二人就不对付,或者应该说向淮单方面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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