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座高山,一副奇诡景象:山下寸草不生,山上郁郁葱葱。 这回他不想走了,索性在山门下的石头上坐下歇了,坐下百无聊赖把弄着自己的长生辫,里头的红线颜色发暗已经旧了,最底下串着金珠铃铛的地方磨损地更严重,但依旧坚强地坠在发尾——出了晋州,府君的幻境消失,他又回到了进入须弥时候的打扮,穿着烫金暗纹、只有年节和山门庙会招摇过市才会穿的一件格外隆重的道袍,额心朱砂印也坚强留下来,虽然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了。后脑勺单独留出来的长生辫里编着金丝红线,最底下坠着金珠铃铛,像一棵招摇的发财树。 ——山会和特殊节气的时候,老道士总喜欢将他与闻时锦装点成金灿灿的发财树,美其名曰:拿金玉宝气镇一镇他们身上的苦运。 他自己也觉得幼稚又古怪,可是没有别的衣服来换,想念常服便装的同时难免羡慕起某人点石成金,挥挥手就能给自己换衣服的本事。 稍微休憩几分,想了想,他掏出铜钱占了一卦,问的是前路吉凶。 “前路……什么?”时序揉了揉眼睛,拢起铜钱又试了一次,还是空卦。 问不出来索性放弃,正要收回铜钱忽然又不死心,趁着铜钱不注意撒出去,脑子里随意想了件事。 看清卦面,时序嘴角抽了抽:“诸事不宜?宜嫁娶?你骗鬼呢?” 他心想莫不是大师兄衰运缠上他了,随后疯狂摇头,打着寒颤嘴里念叨着呸呸呸——他家大师兄可是天选煞星,问什么都是大凶,关键百问百灵,就跟世事跟着他的衰运走一样,要是跟他一样,那问道可就没意思死了——真的会死。 对了,他大师兄叫松雪。 在某个含混的幻境里,有人交谈,其中一个叫另一个松雪。 铜钱收回胸前的时候摸到了柔软的婆罗花,走了这么远却一点儿都没有枯萎,心想不愧是宝花,正要接着往前走,脑子里电光火石想到什么,摸出婆罗又觉得这花普普通通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时序依稀记得进入须弥,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婆罗,俞彰交给他婆罗的时机也很突兀,可是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在什么河边。 河边可不行,都是要命的地方。 …… 极光天幕下的婆罗花树底下,莲花折扇也在拨弄几枚铜钱,扇尖挑动一枚铜钱,铜钱便在金案上滚了几圈换了一面,显示出一副宜嫁娶的卦面。 还是不对。 广袖拂过金案,铜钱消失不见,他起身,地上有锁链叮铃被拖动的声音,但是看不见锁链形迹,走了几步朝着某个方向走到水汀边,拨开蒹葭从才发现那里浮着一盏莲花,不同于晋州百姓那些粗劣的莲花,这一盏精致异常,也不是常见的粉莲,莲心泛着浅浅的青色,花瓣边缘有一圈烫金,造型清雅别致,有别于重逢那日那人不伦不类的打扮。 是当初晋州外,时序随手变出来的那盏莲花灯,明明没下水,也没有供奉给他,可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闲心总在无用处。”他捞起莲花,动作有难以察觉的珍视,嘴上依旧嘲讽。 他这一生做的偷盗之事,全都是为他,事到如今,一盏莲花灯也要留。他在心里自嘲,却还是仔细看着手里的莲花灯。 忽然翻腾起来一个浪,紧接着平静河面翻腾起来,水下似乎有密密麻麻的东西要浮上来,争先恐后朝着岸边涌来,大河瞬间化作吃人的巨兽,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他侧身避过挡住扑过来的水花,宽阔的袖子遮在莲花上,背对那些呼啸的巨浪,显得很渺小,又不容忽视,不多时,翻腾的巨浪被无形的威压按回水底,河面很快又恢复了沉寂,要不是水下溢开的腥臭液体,几乎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自量力。”端着莲花的人漫不经心开口,随后收起莲花灯回到了树下,金案上落下了被刚才的激浪打落的花瓣,七零八落,素手捻起花瓣的时候鲜血染在了花瓣上。 婆罗说,时序有难。 “所以又是什么东西瞧上他了?” 他想:他在哪里都不叫人省心,还总是喜欢横生是非。 时序确实遇上了麻烦。 他在迷障中走失了,原先只是找不到出口,这次一脚踩空掉进了不知道什么地方,总之又是水里——老道士说的话不假,他这辈子跟水的冲是犯不完的。 不过还好,这次是一条水沟,扑腾几下自己也能爬上来,只不过爬上来之后浑身狼狈而已。 还是那一身隆重礼服,又顶着一身水草落叶更加狼狈,时序敲开了山中草寺的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四季忽然乱套了一样,山下是盛夏,从水涧爬上来眼前居然已经到了深秋,远处层峦上厚厚积雪。 这样的异象里,时序顺着一条接近没有的小路找到了一座深藏在树丛中的小庙,周围古木参天,死围着这一间小庙,那庙像是被四周古木困住看管起来,有一种正气浩然的阴森诡异。 这么说大概很奇怪,可那寺庙也确实很奇怪。 在这样奇怪的地方,时序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谨慎起来——召唤之感越来越强烈,他要找的地方大概到了。 破旧的牌匾写着寒山寺三个大字,门外招摇在寒风里几缕破旧宝幡,时序叩门的动作都格外小心,生怕太用力这门和牌匾一起倒下去。 门没开,却有隐约的木鱼声传出来。恍惚还有经幡舞动,金钟颂鸣。 尘封的记忆缓缓展开,似乎是恍如隔世的前生。 巍峨山巅坐落一座金殿,殿中燃着檀香,座上神君宝相庄严,眉目微垂,听世人说种种难以解脱的苦厄,听他们供奉,化解他们的灾厄苦难。 妙龄少女寂夜轻语,说相思难解,座上尊者八风不动,反倒莲台下的少年笑了笑。他姿态不羁,哪怕在宝殿之中也不收敛玩世不恭之态:“相思也苦啊?相思何苦?” 神君问:“为何相思不苦?” 贪嗔痴、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岂不都是苦? “世间苦难多的是,不过唯独相思,小仙并不觉得很苦。”少年伸着懒腰神色狡黠,像刚睡醒的猫儿,凡间少女还在倾诉,尊者问完又恢复了不动如山,少年起身看见他眉眼不动的模样,长叹一口气:“尊上,睁眼看看吧!” “看什么?” “看看世人苦啊!你不睁眼怎知世人苦!不知道还怎么渡?” 于是神君睁眼了,问他:“世人何苦?” “苦!世人可太苦了!”方才还说相思不苦的人又说:“相思也苦。” 时序被这番对话吸引,不由自主上前,却只能看到神君头顶的紫金冠,其余全都模糊着,他心里有格外强烈的愿望,想要看清那位神君的模样,于是越走越近,终于靠近莲台,可还没看清楚神君到底几只鼻子几个眼,金殿里头的香烟袅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昏暗天幕,清脆水声,莲台成了云榻,神君变了一副模样,云肩散开,衣衫散乱,敞着口子湿淋淋搭在身上,锁骨初露,往下胸腹的流畅线条看地隐隐约约,神君本人斜倚在床头。 时序这才发现这位神君身材其实很有看头。 他忽然浑身燥热,即刻移开眼却不知道目光还能落在哪里,局促之后又觉得不应该——大家都是男人,况且又没有全裸,怕什么呢? 转瞬又想起明月仪问他可有断袖之癖,跟着就是头皮发麻浑身一冷。 怎么会想起他?怎么偏偏想起这句话? 可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他是很确信自己是个直的不能再直的好道士的,老道士成日里念叨着山门要有好风气,绝不能歪门邪道做什么断袖,他可连那种酒吧都没去过,最多就是在隔壁看看。 可既然自己不是,他为什么又要这么问? 莫非他是? 他是就是,为什么还要问自己是不是呢? 时序猛地一激灵——莫非…… 我靠我靠我靠靠靠! 他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吧? 这么想来很有可能啊,毕竟第一次见面他就摸了自己胸口,难道他不杀自己是因为自己胸口好摸? 所以自己还呆呆傻傻跟在后面尊上尊上地大半月? 无量天尊,要了道士小命,看不出来,他居然是个这样的大魔头? 原来他们妖魔这么放得开吗? 等等,要是他对自己有企图,那自己岂不是清白难保? 宁死不从的话,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将自己灭口? 靠靠靠靠靠! 那不能不从,就只能从了? 可自己迟早是要离开须弥的,到时候会不会惹怒了大魔头?或者大魔头会不会想方设法阻挠自己离开须弥? 那他还能离开须弥吗? 我靠我靠,完了。 时序惆怅地想:可是我对同性恋业务不熟练啊! 可说实话,大魔头皮囊还是很不错的…… 等等,皮囊不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想到这里了? “时序,稳住,你是个男人!”心里头的话还没说完,那神君居然不知道何时缠过来,时序这才发现他们泡在一潭湖水中,水波漾开,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鼻腔冒着热气思考自己此刻是应该大喊着非礼勿动,还是应该故作大方说没事大家都是男人摸摸也没什么。 ——前者显得他不像个男人,后者…… 他又不是断袖…… 可他不是断袖啊啊啊啊啊! 天地良心,被关在山门修行二十来年,至今还是个童子身!抱守道心这么多年可不能一朝行差踏错啊!丢了清白就算了,丢给男人算什么?! 所以前面他都在想什么!! 肯定是因为幻术!他不可能弯,他可是山门最直的弟子!比老道士还要直! 脑子乱糟糟,身侧那人开口了,清冽悦耳的声音此刻莫名有些引诱意味:“怎么,数年未见,见面就打算如此?鱼水贪欢?”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大魔头? 听到大魔头开口,他萎了。 ——谢天谢地。 不要误会,不是说萎了谢天谢地,是说他萎了谢天谢地。 嗯?等等,好像还是不太对? 算了不重要了。 听到这声音,时序狠狠打了个冷战,心里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瞬间消失,灵台清明地前所未有,甚至浑身恶寒。 然而等他清醒过来想了想,瞬间更加恶寒。不是因为自己在幻术中有了反应,而是因为自己在幻术中对大魔头有了反应。 草草草! ——为什么大魔头会在这种时候出现?为什么幻术里面会有大魔头?! 他前半辈子爱岗敬业,实在没犯什么错,所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经历这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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