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眨眨眼睛似懂非懂,把攥在手心里两朵干枯的小黄花塞进了年轻人的手里。 年轻人合上小女孩的眼睛,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睡吧,孩子,我保证,明天会更好。” 小女孩很快沉沉睡去,面容沉静好像真的心满意足再无挂念。 年轻人直到怀里的孩子一动不动,才把她轻轻放在草席上,起身对垂首立于他右侧许久的老人说:“傅卿之前对朕说过一句话,人也好,妖也好,在他眼里都没什么不同,能共存,能共处,儿童皆喜乐,人人皆自由。” 老人一言不发地听着。 年轻人说完,停了好一会儿,看向黄沙漫天的远处。 他说:“然而朕……你说,是朕做错了吗?是朕的一念之差……害死了他们,害死了子昱……”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颤抖,单薄的衣衫在迷雾黄沙里飘荡,他背后的老人始终弓着身子没有回应。 南枫好奇:“子昱是谁?” 傅景峦垂目:“任子昱,就是任青,南陈镖骑大将军,我们少时同进翰林院,后来又一同入朝为官,他善武,统军驭将拓界厉兵,为南陈屡立奇功……” 他停了一会儿闭上眼,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少年英杰,然而黄沙埋白骨,终是消散在风里了。 远处残阳如血,把乌那大地照得通红,年轻人望着那轮夕阳,幽幽说:“朕要带他回家。” 他身边,老人缓缓直起腰,跟着看过去:“皇上,天要亮了。”
第42章 42 窥天机 == 傅景峦和南枫跟着光宗回军营,道路两侧满是衣衫褴褛的百姓,有贩卖小孩的,有白发苍苍却奄奄一息的老兵。 孩子们虽然蓬头垢面,懵懂迷茫,虽然未必能懂眼前发生的事,但他们眼神清澈,眼里依然有对生的渴望,对这个世界的的好奇。 南枫把口袋里常年为阿泥备着的糖分给他们,他们立刻就欢天喜地起来,露出漂亮的白牙。 “斜斜哥哥!”他们把手放在胸前,依着自己的规矩行礼,说着磕磕绊绊的汉语。 南枫摸摸他们脑袋,露出轻柔的微笑。 他们居然会说汉语,这让他很惊讶。 傅景峦帮他把发顶的飞沙拍干净,解释道:“任青来的时候带了几个祭酒主簿,闲时会给当地小孩教授一些书画汉字,那些小孩也很喜欢,久而久之互相关系就处得很好……” 说到这儿,他打住了,眸光闪烁黯淡下来。 南枫却忽然懂了,他拽住傅景峦的袖口:“任将军是怎么死的?” 傅景峦淡淡回:“中埋伏,战死的。” 埋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乌那大巫乌图塔,他用骸阵巫蛊之术养了一批死士,伪装成百姓做诱饵,任青不察,由他们和往常一样,结果中了埋伏。 之后,光宗就派了魏达去乌那调查此事,魏达的结论是乌图塔假传圣旨,欺瞒利用边关无辜村民三十八户,论罪当诛。 乌图塔当年也曾来南陈见过傅景峦,说是久仰他的灵甲之术,想要讨教一二,但被傅景峦拒绝了好几次,理由是“忙,没空”。 乌图塔觉得这人既然稳坐少监之位,传说里又有窥天机的本事,通晓机关术,肯定忙的都不是一般时,于是他派了几个巫祝乔装监视傅景峦,天天从出门就跟踪他。 结果小半个月下来,那几个人什么都没发现,只知道傅少监天天出入木匠铺、铁匠铺、成衣铺,也不知道瞎忙什么,有时候会带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回去。 那几个巫祝大约是觉得不好交差,有次趁傅景峦不注意,把他刚从木匠铺拿到的东西偷了去,结果当天晚上那几个人就被打得半死送回到乌图塔那儿。 “乌图塔这人说得好听,但他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开平盛世,对他来说,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解决一切。” 他们从来都是道不同不相谋,傅景峦至今还记得任青在出发前对自己说的话,他说“你让我别去,不值得。重山,我却觉得,就算前途凶险未卜,就算要豁出这条命,为了那些在黎明前恸哭的百姓,为了你,为了那个人心里的天下大同,这一切都值得!” “这场有去无回的战役,他一早就知道。” 傅景峦这么描述的时候,南枫忽然就想起来,他也见过这个丰神俊朗的大将军,他也来过这片硝烟弥漫的乌那。 他依稀记得任青带他站在烽火台上,举起伤痕累累的手:“你往南看,那儿有茶肆酒庄,有亭台楼阁,商贾云集城邑繁华,春时有细雨冬日有飞雪,可煮酒烹茶可赏人间风月,但那儿不是我该在的地方。” 南枫问他:“你想回去么?” 任青爽朗地笑说:“想,当然想,日日夜夜都想,但那儿有我的心上人,所以我要在这儿守住这扇门,守着他。” 那是他日夜思念,却再也回不去的故土。 接近军营,萧瑟肃穆的氛围让南枫的脚步迟疑下来,他开始觉得心慌,于是叫住傅景峦说:“重山,我来过这里。我……” 后半句他没说,对自己毫无缘由的软弱很是不满,于是后半句被他吞回了肚里。 但他猛然记起来,上次他来,是因为某人失约了。而且和任青一样,他来了,就再没回去过。 傅景峦好像毫不意外,他徒然捏紧南枫的手,用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低低重复:“我知道……我知道……” 南枫知道这人是很会哄的,前几次“小老板”长“小老板”短的,不管南枫说什么他都认。 但这次他说的这句话有些微的不同,南枫从里面品到了一点懊悔和酸酸麻麻的痛楚。 “知道什么?”南枫转过来盯着他。 两人的身子贴得很近,南枫一抬头就直直看到傅景峦眼睛里去。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南枫又问。 傅景峦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良久,像是叹了口气:“我说我知道,是因为你是被我害死的。” 军营门口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消失了很久的夏无名和姜活。 夏无名掐着魏达的脖子,把他爹这具身体离地提了几公分高:“我只问你两件事,第一,现在你想干什么?第二,齐无名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夏无名还是顶着那头标新立异的奶奶灰,耳钉也还在,但南枫总觉得他消失这些时间,有哪里不一样了。 魏达喘着粗气,阴阳怪气地瞥着他笑:“我能干什么?活得久也算罪过?再说我当年是去布药的,齐老道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夏无名眯起眼睛,加重手上的力道,魏达的呼吸慢慢变得时有时无。 不过他还是觉得这人面对自己父亲这张脸是没法下手的,他太了解这家人了,夏行云也好,夏无名也好,他观察了他们很多年,才挑了这么个好容器下手。 还能利用他们从孤儿院收集灵力。 姜活在一边冷笑:“是吗?但据我所知很多人就是吃了你的药才消失的,我师父也是来了之后才没的!是不是觉得这剧情很熟悉,百多年前你这样,百多年后,你还如法炮制,那些百姓不是人?孤儿院的小孩不是人?” 早些年,南陈爆发过一场疫病,这场疫病范围很广,从中原到边关城镇,官府当时派了很多兵丁和方士来乌那支援,但也无济于事,每天还是有很多人死去。 所有人都害怕,不知道明天是不是就轮到自己,就在这时候,魏达被光宗派遣到乌那调查巫蛊祸乱,他还带来一批药,声称朝廷来派发药剂了。 一开始大家还将信将疑,但后来他亮出自己是乌那王室后裔的身份,告诉大家是朝廷体恤民情,可以为大家治好疫病,才有人慢慢开始相信他。 只可惜这些服了药的人后来都不知所踪了。 齐方远是最后一批来的,他无偿派发了很多丹药,当时也确实治好了很多人,但后来白云间被烧毁,他自己也没能回来,至于是为什么一直无人知道。 魏达:“那你……咳咳咳……凭什么断定齐老道的死……和我有关?“ 姜活又冷笑:“我可没说他死,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无名满脸的不耐烦,掐着魏达的手也越来越紧,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呵,凭什么?凭他是齐方远的刀灵!凭他当年也在这里,凭我就是齐方远!” 他这么一说,魏达的脸色也变了,夏无名把他狠狠摔在地上,一脚踩在他胸口,魏达疯狂咳了一阵,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地瞪着夏无名:“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他?!” 夏无名蹲下来:“我当然是他,我不光是,我还知道你想干什么!毕竟我封的洞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解的。” 南枫在边上听了一会儿问姜活:“他是恢复记忆了?” 姜活:“这还要感谢魏老板,一梭子弹让他记忆恢复了大半。” 魏达半瘫在地上披头散发,他嘴里叽叽咕咕发出疯狂又古怪的笑容,看着他们的眼神里好像有得意还有怜悯。 “恢复也没关系,你以为你恢复就能阻止我了么?呵呵呵呵……” 他低笑起来,看向南枫:“时间也差不多了,让我再告诉你们最后一个秘密。” “你不是人,也不是什么妖,你可是神仙!住在上清山的神仙,是这个世界的本源。”魏达说到这儿喘了口气,又指向傅景峦,“当年你为什么会死?因为他失约了!他骗了你!” 魏达说完,得意地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往外咳血。 南枫花了好久才慢慢读懂他的意思,他心里一空,迟疑了两秒才皱着眉去问傅景峦:“真的?” 傅景峦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苦笑:“真的。”
第43章 43 执念 傅景峦说完这二字,南枫忽然就觉得周围暗下来。 军营还是那个军营,周围却逐渐人声鼎沸,还有战马嘶鸣的声音隐隐传来。 火红的石墙壁垒间,丹霞蔽日,路上到处是破败的旗杆和布条迎风招摇,狂风过境,远处传来“当啷当啷”的驼铃声,还有繁复的咒语在循环,如同一个密密的网把他困在里面。 他在那些被践踏烧毁的战旗上,看到了斑斑血迹,看到了他熟悉的鹰嘴标记。 他立于废墟之中,手握匕首浑身是伤,鲜红的血顺着剑锋往下淌,在沙丘里聚成小洼,弯弯曲曲向前流淌。 他看到自己半跪在一个大阵里,面色苍白,他穿着那件熟悉的绛色衣衫,胸襟前有斑驳的污渍,他用尽全身力气撑住匕首,才勉强没有瘫倒在地。 但是身形已经逐渐透明。 远处,白骨铸就了高塔。 他听到自己说:“你要,我就偏不给你,打不过你,我就自己毁了!” 魏达蛊惑的声音像环绕式家庭影院似的,在黑暗里响起:“这是你的记忆,你强迫自己选择忘记,把自己封闭起来,但他却活下来了,逍遥快活了几百年,你看他一直都在放弃你,你是因为他的背叛才死的,你当年那么痛苦,都忘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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