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樵抓着鸡窝头坐起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场景。 一夜过去,他的眼睛已经完全恢复常态,看人看物都是活生生的模样,再没有昨晚的死气,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他打开大灯,打着哈欠问闻时在烧什么。 闻时没答话,因为被香烛细细熏过的纸鸟上出现了一个地名。 西屏园。 这什么地方? 闻时正拧眉,谁知夏樵却诧异地开了口:“西屏园?” “怎么?你认识?” “额……谈不上认识。”夏樵说,“就是听爷爷说过,一家旧式玩偶店。主要这店背后有点渊源。” “什么渊源?” “那个判官名谱图上不是有个张家么?说是一个很大的家族,旁支也挺多的。” 闻时说:“我知道。” 张家最早的祖宗只是祖师爷的一个偏徒,能耐不大。发展到现今却成了最有名望的一家。因为广收徒且人丁兴旺。 “关于这家八卦挺多的,我经常听爷爷提,说是张家旁支里这一代出了个挺糟心的人,天煞的命,害父害母害了不少人,真的假的我不知道啊,挺玄的。”夏樵磕磕巴巴地回想着,“反正张家没人敢收他,其他家也离他远远的。” “然后呢?” “然后……这个西屏园就是他的店。”夏樵问道,“为什么这纸上会有西屏园?” 闻时说:“昨晚追狗的结果。” 夏樵睁大眼睛:“所以那三个恶心人的东西就是从他那来的?” 闻时没说死,只说:“有可能。” 他沉吟片刻,走到名谱图旁。这张图上他认识的人几乎都亡故了,还活着的,他都很陌生。 “你说的是哪个?”他在图上找了起来。 夏樵咕哝着过来:“不知道,这图太瞎眼了,我不常看。我就记得爷爷说他活着,但是名字被划了。” 闻时顺着张家枝枝丫丫一路看过去,终于在其中一脉旁支中看到了一个被划掉的名字。看到名字的瞬间,他和夏樵都有些怔愣。 因为那个名字叫:谢问。 客厅内的氛围一时间很凝固,半晌后,夏樵“我草”一声,说:“不会这么巧吧!哪个谢哪个问?” 说话间,他手机震了两下。 夏樵咽了口唾沫,摸出来一看,那是条新鲜的信息。 发件人:谢问。 内容:5栋是么?我到门外了。 “他到了……”夏樵轻声说,“就在外面。” 闻时几乎立刻转过头去。 隔着落地的玻璃门,他看见门外花园的夹道上有一个人。 那人个子很高,穿着衬衫西裤,显得身材英挺颀长。本该是干净得体的扮相,却被他手腕上七八串不知材质的珠串打乱了和谐。 他站在一株半枯的树边,不知弯腰看着什么。 片刻后,他似乎意识到了屋内的目光,站直身体转头看了过来。 那个瞬间,他嘴角还带着笑,不过下一秒,他就转头咳嗽起来,唇色淡得近乎于无,病恹恹的模样。 闻时不知道那一株枯树有什么值得笑的,只知道他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下意识阖了一下眼,于是他看到了对方的灵相。 那人有两道梵文似的金棕印记,顺着左边脸颊一路往下,从耳根到颈侧、再到肩骨,再到心脏。 腕上的珠串变成了深翠色的鸟羽,红线绕了两道,就那么松松地垂挂在手边。 他皮肤苍白如纸,但周身缠满了腾腾黑雾,像无数道松松紧紧捆扎的锁链,又像从他灵体中探出的妖邪。 闻时从没见过黑雾这么厚密交错的灵相,都是……业障。
第5章 画像 业障就是一个人身上背负的罪孽。有先天的,也有后天的。但不管先天后天,像谢问这样的,都是世间少见。 不愧是害父害母、害人害己的天煞命…… 夏樵看到闻时闭着眼,喉结很轻地动了一下。他眉宇间萦绕着某种情绪,稍纵即逝,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怔忪片刻,夏樵才明白,闻时一闪而过的情绪,应该是一种浅淡的难过。或者叫……悲悯,他在沈桥眼里也看到过。 这些做判官的,见到世上的一些人,总会露出几分这样的情绪。 闻时嘴唇又动了一下。 夏樵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闻时睁开眼,目光依然落在花园中,过了片刻才终于开口。他说:“我饿了。” 夏樵:“?” 夏樵:“???” 不是,悲悯呢? 说着正事呢,怎么突然就饿了??? 夏樵满头问号。 他傻了半天,终于想起常人灵相上缠绕的黑雾,又想起闻时昨天吃的东西,醍醐灌顶。 “他身上黑雾很多吗?”夏樵试探着问。 “你说呢。”闻时异常平静……然后舔了一下唇角。 草。 这哪是租客,这是来了个外卖吧。 怔愣间,外卖按了门铃。 夏樵迟疑片刻,还是过去开了门。 四月的凌晨,寒凉气依然很重。那个叫谢问的男人又偏头闷咳了几声,这才转过脸来。病气也盖不住天生的好皮相。 “不好意思,今天风有点大。早知道还是该多穿一点。”他说。 可能是因为这人害父害母的名声太响,夏樵莫名有点怕他,下意识缩了缩。也忘了礼貌和答话。 倒是闻时朝他手肘扫了一眼,那里明明搭着一件黑色外套。于是半点不客气地说:“带着外套不穿,你不冷谁冷?” 谢问大概没想到进门会是这个待遇,愣了一下。 他低头自我扫量一番,抬起搭着黑衣的手:“你说这个?” 闻时没吭声。 他抬起头的时候,眼睛已经弯了起来,脾气很好地解释道:“这不是我的,颜色太沉了,也不是我喜欢的样式。” 闻时面无表情,心说谁管你喜不喜欢,跟你那业障明明挺搭的,然后依然不吭声。 这种情况下,瞎了心的人才感觉不出气氛有问题。识时务的,可能打声招呼就走了。但谢问是个奇人。 闻时没给好脸的态度,似乎很让他感兴趣。 他眸光微动,在闷咳间打量了一番,依然是笑着问:“你是夏樵么?” 隔着电话,他还十分礼貌地叫着“夏樵先生”。这会当着面,不知为什么又把那些都省了。 闻时动了动唇,咸咸蹦出俩字:“你猜。” 这俩莫名就对峙上了,偏偏还隔着一小段距离,远程嗞火花。 夹在中间的弱势个体被火花崩了一脸,忍不住插话道:“那个……不好意思,我才是夏樵。” 谢问这才从闻时身上移开视线。 他看向夏樵的时候,也打量了一番,不知在斟酌什么。片刻才点点头:“我猜也是你。那他是?” 夏樵心说他是我爷爷的祖宗,但嘴上还是老老实实道:“我哥哥。” 谢问“哦”了一声,点点头:“我得罪过他么?还是你哥哥本来就挺凶的?” 也许是离得近,他便懒得费劲,声音轻低不少,但又问得很认真。 闻时:“……” 夏樵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干笑一声说:“他今天起早了,心情不太好。” 其实这会儿的闻时确实反常, 他以前也就顺嘴堵人两句,更多时候心里想想就算了。这么明摆着的针对还是第一次,但这不能怪他,还是谢问的错。 明明还不认识,闻时对谢问已经有了相当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他追踪惠姑追到了西屏园,在弄清事实前,很难对西屏园的主人有什么好感。 可另一方面,他看到谢问就开始饿。 当你饿极的时候,有人往你面前摆了一桌美食,然后竖个牌子叫“有毒,就不给你吃”,你烦不烦? 闻时现在就这个状态。 他蹙着眉,盯着谢问看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了这诡异又微妙的对峙,扭头走了。 夏樵有点担心,叫了他一声:“闻哥你干嘛去?” 闻时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硬邦邦地说:“找吃的。” 厨房非常干净,案台上没什么东西。闻时挨个开了一遍柜子,看到了油盐酱醋以及生大米。他又打开冰箱,从上到下顺了一遍,饭菜没兴趣,其他不认识。他强忍着脾气,随便挑了个盒子。 听到谢问往客厅那边去了,他才从厨房里出来。 于是夏樵一回头,就看到某位祖宗倚着厨房门,叼着他昨晚拆封的巧克力百醇,凉飕飕地看着这边。 不知道为什么,这场景就很神奇。 “你今年多大了?”谢问忽然开口。 他明明是来看房子的,却只是囫囵一扫,反倒对聊天更有兴趣。夏樵亦步亦趋跟着,答道:“18了。” “哦,看着挺小的。” 是想说我矮吧……夏樵腹诽。 他胆子小,跟谢问离得近点就会不安,于是三步一回头,巴巴地希望闻时能过来救场,哪怕是怼呢。 偏偏闻时装瞎。 “那你……”谢问也跟着朝闻时看了一眼,话语间的停顿像故意省略的形容词,“哥哥呢?他多大了?” 夏樵怀疑他省略的是“凶巴巴”之类的字眼,正要开口编个答案:“跟我差不多——” 就听背后远远传来四个字:“关你屁事。” 谢问笑起来。 夏樵这才想起来,沈桥以前说过,不要随意跟陌生人说自己的年纪,保不齐碰上个厉害角色。 幸好,他说得并不具体。而且这个谢问……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传言说,判官里面,张家一脉能人辈出,本家也好、外姓旁支也好,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唯独两条线是败笔,其一就是昨天来祭拜的张碧灵,其二就是被划了名的谢问。 哪怕就是这两个败笔,也有区别。 张碧灵一家据说资质一般体质弱,所以能力有限,但即便这样,也排在闻时这脉上面。 至于谢问,他是天煞命,自己都满身业障,又怎么去帮别人?所以他学了也没用,注定要被除名。 这事放在很多人身上,都会变成一块心病,但谢问好像并不在意。 他从那幅长长的名谱图边走过,既没有排斥到无视它,也没有驻足细看它,而是像对待一幅普通的画,扫量一番便移开了眼,并不关心。 闻时嘎吱嘎吱吃完了一盒零食,没滋没味,但聊胜于无。 他又去冰箱摸了一盒牛奶,几口喝了。那股冰凉缓解了身体里的饥饿感,他觉得自己好些了,便扔了空盒回到客厅。 夏樵趁着谢问没看到,双手合十冲他磕头,求他去救命。 闻时过去的时候,谢问正站在祖师爷像前。 他似乎这块地方格外有兴趣,目光从盛满细灰的香炉移到“尘不到”三个字上、又移到画上。甚至伸手在画中人的大红衣袍上抹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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