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换了个懒散姿势,支着头等开场了。 鉴于他总爱逗人玩儿,前科累累,并不值得盲目信任。所以闻时狐疑地盯了他好半天。 直到他挡了一下闻时的眼睛,失笑道:“怎么疑心这么重,老这么盯着我,我还看什么电影。” “我为什么疑心重你不知道?”闻时咕哝了一句,这才收回目光,犹豫片刻,还是窝进了椅子里。 只怪闻时这时候的注意力全在尘不到身上,没回头看看后面一排的周煦和夏樵。 他如果看一眼就会发现,那两位发现自己错买成了4DX,已经缩着脖子不敢吱声了。 “这部电影有打架么?”周煦小小声问。 “你说呢?”夏樵道。 “会刮风下雨电闪雷鸣么?” “你说呢……” “我完了。” 这部电影不但有打架,而且开场就是打架。 闻时鼻梁上架着黑色眼镜,窝坐在据说“带**”的座椅里,看着屏幕里的人在丛林中被追得连滚带爬,正要进入情境呢,就感觉座椅靠背突然动了。 闻时:“?” 沙发似的柔软布料下,突然多了五六个凸起,然后配合着屏幕里嗷嗷惨叫,对着闻时他们的腰背就是一顿猛捶。 卜宁他们也被惊了一跳,钟思扭头摸了摸椅背,刚想说“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就见屏幕上主角滚下了山崖,镜头一阵旋转晃动。 然后整个影厅的椅子都开始“咣咣”摇。 钟思还转着头呢,差点因为没坐好被椅子掀下去。他抓了一下扶手,才稳住身形。 但这还没有结束…… 就在众人为了避免被椅背捶腰子,也避免被晃到吐,抓着扶手朝前倾身的时候。屏幕里的主角滚过瀑布,滚进了一片溪水里。 于此同时,前排座椅背后突然嗡嗡作响,伸出了一排黑黢黢的东西。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噗”地喷了他们一脸水。 闻时心说按你姥姥的摩。 他闭着眼用手背擦水的时候,隐约听见旁边钟思笑了一声,不用看也知道是气的。 而当他睁开眼,朝右手边一瞥,就见尘不到支着头的手已经半掩住了脸,嘴角是翘着的,显然笑了有一会儿了。 他从没靠过椅背,自然不会被捶。 至于那根喷水的玩意儿…… 闻时目光挪过去,就见一张符纸悄悄立着,撑出了一片看不见的屏障,把吱哇乱喷的水一滴不漏地全挡在了屏障那边。 闻时:“……” 你死不死? *** 这一场电影看得几位老祖终生难忘。 为了表达对周煦和夏樵的感谢,卜宁笑着把他们送进了阵里。 又为了缓解被捶的身躯,他们回了沈家别墅,早早就歇了过去。 只有闻时越想越气,用傀线把尘不到绑去了山里。 他本意是不想打起来吵到几个师兄弟。当然,最终结果是一样的,没有吵到其他任何人。 就是打的过程有点南辕北辙。 闻时咬着尘不到的肩,眼里湿雾弥漫的时候,那股冷空气终于还是在宁州停留下来,给整个东部带来了一场雪。 那是这年冬天第一次下雪,在冬至前夜。 尘不到把他紧攥的手指一根根捋开,半是帮他放松半是玩儿地揉捏着。过了片刻,又转头去吻闻时的颈侧。 闻时刚缓过来一会儿,被这么亲着亲着又有点耐不住。 他皱着眉眯起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最初想问的:“尘不到。” “嗯。”颈边的人应了一声。 “你明明没比我早醒多少,怎么什么都知道?” 尘不到半抬了一下眸。 他在这种时候嗓音比平时更懒一些,沙哑里带着一点笑:“你怎么还记着仇?” 说着,他顿了一下,瞥眼看见满床的傀线悄悄探了头,又有要偷袭着威胁他的意思。这招自始至终从没成功过,又从不肯放弃。 “屡教不改。”尘不到低低斥了一句,然后把傀线统统还给了作祟的傀师。 …… 闻时咬住那几根白棉长线,翕张着潮湿眼睫的时候,听见尘不到说:“我虽然没比你早醒多久,但我放了很多傀在外面,帮忙听着帮忙看着,总能知道得多一点。” 虽然当时情潮迷离,意识不清。 但闻时老祖还是记住了这句话。 于是这天深夜,万籁俱寂的时候,在人间所有下过雪的地方,数不清的小雪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杵在树下路边,替某位傀师一声不吭地看着这个世界。
第123章 番外6:松云 闻时这一觉, 睡到了日上三竿。 很奇怪,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前九百多年从不知道“好好睡一觉”是什么滋味, 遑论一夜无梦到天明。偏偏这两年,时常睁眼就是天光大亮,好像在一口气补足以往欠缺的那些。 以前他睡觉总是很轻,稍有一点动静, 哪怕只是风把窗户轻轻吹开一条缝,他都会骤然睁眼。 现在醒过来发现自己枕着尘不到的腿,或是压着尘不到半边肩,他都想不起来是怎么睡成这样的。 起初, 闻时还有点挂不住脸。醒了就翻身起来,企图用冷静又冷漠的表情掩盖自己睡了懒觉的事实。 尘不到养了一年多, 才给他养出了一点肆无忌惮的迹象。 现在他至少睁眼不会急着起床, 有时候实在犯困,还会翻个身用手肘掩着光亮,再闷一会儿。 一直到尘不到用指弯碰着他的下颔骨, 问说:“你这会儿是撒娇还是使诈?” 他才会含含混混应一声, 然后撑坐起来。 比如现在。 闻时只是哼了一声,就感觉自己嗓子哑得厉害。于是默默抓了桌案上晾好的茶, 一边喝一边垂眼扫量着自己。 他身上就披了件罩衣, 还不是他自己的。松松散散, 一路敞到腰。遮是遮不住什么的,倒是显露出了很多……嗯……痕迹。 脖子上估计也有,偏偏今天是冬至,按照惯例,他是要跟几个师兄弟一块吃饭的。 闻时摸着颈侧, 开始在脑中追根溯源——明明昨晚最初是预备了要打一架的,怎么好好的衣服就没了。 正反思着,就见尘不到伸过手来,接了他喝空的杯子。顺手拎了茶壶又给他倒满,煞有介事地答道:“因为你昨天穿了身黑色,太沉闷,去了顺眼。” 闻时:“……” 放屁。 这种见鬼的理由也就只有这人能面不改色说出口了。 他喝着第二杯润喉水,闷声回了一句:“谁搭理你。” 然后就被捏了一下脸。 闻时:“?” 好赖也是个傀术老祖,又凶名在外。这世上敢捏他的人—— …… 行,这个确实敢捏。 尘不到推门出去,招了老毛和大小召交代事情,嗓音不疾不徐隐隐传进来。是个人都听得出,祖师爷今天心情很好。 闻时又给自己倒了第三杯凉茶灌下去,确定嗓子不那么哑了,才走到屋子另一边拉开衣柜门。 柜子里衣袍层层叠叠许多件,他手都伸向那身蓝白的了,又鬼使神差收回来。 …… 过了有好一会儿吧,屋外的尘不到已经交代完了所有事,大小召正要下山,半掩的屋门忽然“吱呀”一声响。 尘不到倚着树转回头,就见某位傀师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抬脚出来了。 他长发束得一丝不苟,衣领裹到脖颈,抿着的嘴唇在阳光下显得薄而冷淡…… 总之,什么都跟平时差不多。 唯一区别就是衣服是黑的。 尘不到挑了一下眉。 “咦?他怎么突然改穿黑了?”原本该走的大小召刹住脚步,探头探脑。 她们没听到尘不到在屋里说的那句话,自然琢磨不通来龙去脉。 当然,尘不到也没打算让她们琢磨。 他转过头来,冲弯长石路抬了抬下巴,对大小召说:“下你们的山。” …… 依然是总而言之,师门上下真正坐在一块儿,已近黄昏时。 老毛调味做了满满当当的炖锅,大小召还煮了白生生的汤圆。 古书里说,冬至又名履长,是万物之始。若是吃上一顿齐齐全全的饱足饭,便意味着长久的美满和团圆。 真要算起来,这是松云山上下第一次真正坐在一块过冬至。 即便是很久以前,庄冶他们都未及冠下山,也没有像今天这样齐全过。 那时候的尘不到从不参与这些,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这个做师父的在一旁坐着,几个徒弟就总会束手束脚,尽不了兴。 好在冬至每一年都会如期来到。他们错过了以往的无数次,也还是等来了这一次。 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善报。 可能是热汤入喉,茶酒过了三盅。 钟思第一个歪斜下来。他一手撑着地,一手捏着青瓷盏。在腾腾白雾里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道:“师父,我想起自己刚上山那会儿了。太因山大火……” 尘不到应了一句:“烧了十三天。” 那年太因一带突起山火,烧了整整十三天。山下的人大半殁于火海,余下的就成了流民。钟思是流民里最小的一个,不足四岁。 他其实已经不记得前后的事了,只记得有人把他送到了另一座山下,对他说:“顺着石阶上去,能活命。” “师父居然还记得?”钟思有点讶异。 “提了就想起来了。”尘不到说。 他总是这么说,但闻时知道,他就是记得。 尘不到不爱记事,可当你聊起那些不知多久前的东西,他又总会接上一句。好像他只是瞥扫一眼,万事就过了心。 庄冶生于钱塘,三岁那年因为大病不愈,被弃置于观塘桥边。刚上山的时候又干又瘦像只猴儿,吃什么都长不了肉。足足两年才有了点孩子样。 卜宁故乡在青州,出身并不算糟,却受累于天生的那一点灵窍。有人说他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疯病,也有人说他大了注定痴愚。他上山的时候是个晚春,看见满山鸟雀高飞的瞬间,眼里聚着光。 钟思是流民送来的,那时候尘不到正在太因山,送那一山的亡灵,偏巧错过。要不是常去山里的樵夫照应了两天,可能就没这个徒弟了。 而闻时最小,是他从尸山血海里领回来的,在山下养了一年。 上山的那天是冬月十六。他炉子上烹着酒,炉火烧得正红,外面霜雪裹满了山松。 …… 尘不到其实哪件事都记得。 只是当初做这些全凭机缘天意,倒是从没想过,这几个徒弟会在这条长路上跟着他走这么久。 *** 老毛收起炉火的时候,雪下了一阵刚停,月色朦胧不清,是雾一样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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