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下意识问,“哪样?” 见秦知律看向那根发鞭,他才“哦”了一声,“一直是这样啊。凌秋说,拼尽一切换取物资是饵城的运行规则,即便走出贫民窟,也走不出这规则。” 秦知律看他一眼,掏出两包饼干放在罗青门口,继续往前走。 安隅跟上去,走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罗青。 在这样的规则下,罗青小姐的选择非常正常,但他确实觉得有些可惜。 之前凌秋因为她成功摆脱资源长而大受鼓舞,讲起来时眼睛里都跳跃着期待。 安隅从来没产生过期待,但前几天,他在摆渡车上看着那对母女,听她们说是因为有家人在主城才有豆饼吃,他想到凌秋也进主城了,那时他其实短暂地期待了几秒钟。 期待什么呢,说不清。 但那是一种转瞬即逝的,陌生但美好的体验。 秦知律走在前面,把纸袋拆开,一户两包饼干,放在每一户门口。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们分东西,周遭越安静,就越是仿佛有一根弦要绷断了。 安隅刚把饼干在一户门口放下,门里突然冲出个男人,一把夺走他怀里的纸袋,“嘭”地砸上了门! 安隅差点摔倒,“你只能拿一份!” 下一刻,门接二连三地被撞开,那些居民全都疯狂抢夺起散落在地的饼干。 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他们蓬头垢面,眼神偏执,人没人样,比畸种还畸。 “不要一起出来!”安隅提高声音,“人人都会有!” 没人理他,很快压缩饼干就被抢完了,什么都没拿到的人开始从别人手里抢,朝彼此大打出手。 突然响起的枪声给整条走廊按下了暂停键。 子弹旋进肉里爆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应声趴倒在地,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手,瘦小得可怜。 暗红的血液从他身下迅速铺开。 秦知律面无表情地把枪插回枪套。 人群一片死寂,直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他什么都没拿到,你凭什么打他!?” 一语仿佛惊醒了什么。 “对啊,凭什么?” “你有权管物资,但没有权利杀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资源站不会有枪的!” “是军部!主城要放弃53区了!” 新一轮暴动又开始了,人们抱着饼干往家跑,混乱中,只听“嗵”地一声,一包砖头似的压缩饼干从秦知律脖子上滑落。 那沉实的击打声让安隅心里一突。 他忽然想到,秦知律和其他守序者不一样。虽然基因熵高得惊人,但他和他一样,是人类血肉躯。 果然,饼干掉落后,秦知律的颈侧迅速充血鼓了起来。 但他没有任何反应,他眼里似乎压根没有这些人,独自走上前。 ——甚至不需检测,终端在靠近那个少年时就开始报警。屏幕上的数字飞快跳动,最终稳定在1600到1700之间。 “熵值已达到畸变完成状态,一千多基因熵,不可能藏得起体征。”他低声自言自语,视线忽然落在少年长长的袖子上。 “过来一下。” 安隅上前,秦知律问道:“昨天你那边有几只虫子?” 几只? 安隅犹豫道:“几百只。” “竟然招来这么多。”秦知律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有节肢类吗?” 安隅摇头,“只有一种小水虫,特征是獠牙和复眼。” “嗯。” 秦知律一把撕开少年的衣袖。 油绿坚硬的镰刀状肢体一直向上蔓延到大臂中段,和人的骨肉拧巴地长在一起。 全楼死寂。 “螳螂属畸变,杀伤性远高于水母。”秦知律回身与众人对峙,“开枪是因为,你们在抢物资,只有他在趁乱往外跑。边跑还边打量着你们每一个人,兴奋的样子就像在……找食物。” 黑沉的眸扫过全场呆若木鸡的人。 “亮出ID接受筛查。” “抵抗者,视同畸变处理。” 作者有话说: 【碎雪片】罗青(1/2)小姑娘 少时我喜欢躺在贫民窟天井的地上晒太阳。 日光给了我乌发和麦色皮肤。 那时我只是一个来去自由的小姑娘,还没有家,没有牵绊,没有我的小姑娘。 什么脏东西也别想挨上我。
第7章 失落53区·07 秦知律拿着终端,一个一个地走过队伍。 无人言语,他的脚步声是唯一的声响。 安隅给通过筛查的人发饼干,心跳得很快。 昨天,那把枪顶着的还是他的脑门。 队伍过半,没出现异常。 一个通过的女人嘀咕道:“刚接触这么一小会儿,应该没事。我听说人畸变后要等好一阵子才具备感染性。” 这话让场上气氛稍缓和了些,她接过安隅手中的两包饼干,“谢……” 砰! 走廊重回死寂。 一个中年男人被子弹打进墙里,许久,尸体才缓缓跌落。 惊恐的神情永远地凝固在那张黄腻的脸上。 没人看清秦知律是怎么开枪的,枪响后,那把枪已经回到了枪套。 排在下一个的狭眼男人一屁股跌倒在地,拼命向后蹭。 “你公报私仇!他刚才带头骂你,你就测了他三次!” 黄浊的液流从他屁股下面淌出来,臊味和血腥混杂在一起,安隅认出就是他用饼干砸了秦知律。 秦知律毫无波澜,“感觉不对劲,所以多次测量确认。” “我都看到屏幕了,他只有3.6!” “那只能说明他暂时属于人类,但仍有可能正在缓慢畸变中。刚才通过筛查的人,也不一定安全。”秦知律弯腰从尸体手中扯出ID,“确实只有3.6,但已经熵增了,就在几次测量的间歇。” ID上的登记基因熵是3.5,前两次测都是3.5,第三次才测出3.6,极早期的畸变。 “下一个。”秦知律走到狭眼男面前,向下一瞥,“到你。” 他明明没带任何情绪,但那种压迫感让安隅都跟着如坠冰窟。 狭眼男仰头绝望地看着他,许久,才哆哆嗦嗦地举起ID。 秦知律盯着终端上的读数跳动。 那几秒钟的等待,所有人都听着狭眼男牙齿打颤的声音。 几秒后,秦知律抬了下眼。 “下一个。” 狭眼男猛地向后一扑,手按在尿上,浑然不觉。 这一层测完,楼道里多了两具尸体。除了中年男,还有等孙子回家的老太。 安隅回忆起门里的摩擦声,原来那时秦知律就听出不对了。 秦知律走到男人的尸体前蹲下,掀起袖子。 正常人类手臂。 安隅心想,熵增才刚开始,肯定不会出现体征。 然而他很快就被打脸了,秦知律又抽掉那人的鞋——鞋子里,属于人类的脚已经结出半截硬壳。 安隅愣了半天,“长官,这种畸变现象常见吗?” 秦知律给尸体拍照,“他抢物资时还很正常,但排队时突然步态僵硬,三次测量都在僵化之后。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所有畸变都应该先出现基因熵增,当基因熵超过10,甚至上百,外观才会有显化。” 走过无灯的楼梯拐角,秦知律忽然转身看着安隅。 “我想了一路,还是有必要纠正你——注定牺牲和享有活着的尊严并不冲突。人类确实被灾难扼住了喉咙,但如果因此就放弃苦心经营千百年的秩序,抵抗就毫无意义。” 安隅站在昏暗处发怔,从来没人和他说过这种话。 贫民窟里的声音充满吃喝拉撒,只有凌秋会讲道理,但凌秋的道理只是在教他怎样捱过没有尊严的日子。 秦知律不同,他高高在上,他的注视强势却平等。 “人类基因分级确实是当今世界运行的规则,资源长或许是53区运行的规则,但规则只是工具,任何人都有权利对工具不满。你受邻居想法的影响太深了,你自己呢,真的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吗?” “我……” 秦知律已经收回了视线,转身淡道:“被所谓规则踏在脚下无法站起的人已经够多了。” 后面几栋楼的人不敢露面,只在屋里应一两声。 物资发到最后一户,门缝下黑暗无光,安隅喊道:“您好,低保物资,有人的话请出声示……” 门开了。 门后有一道可怕的铁栏,像从外面生硬地焊上去的。 安隅惊讶地看着被关在铁栏后的人,“房管长?” 低保区房管长是另一个掌握贫民窟关键资源的人,就是他抽风才把安隅逼去了主城。但他从前很少出现,这次大调查之前,安隅从没见过他。 他见到安隅也愣了,“你不是那个逃了整十年劳动,一直骗住的……叫……叫……安什么来着……” “安隅。”秦知律罕见地开了尊口。 安隅埋怨地看了长官一眼,虽然他没资格质疑别人的聊天方式,但他实在想不到替房管长回忆有什么必要性。 “对!”房管长一拍脑门,又困惑地看向秦知律,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秦知律言简意赅,“军部。” 没想到房管长突然跪下了。 要不是秦知律及时避开半步,甚至要被扯住衣角。 “主城长官!等畸灾结束我就辞职,接受主城一切处置,但是求您救救我女儿!行吗?” 秦知律皱眉,“你在说什么?” 安隅恍然大悟,“清查低保区劳动记录,是主城的命令?” “不,是我无能。”房管长以手掩面,“53区低保户比例太高了,资源长告到主城,说我包庇了大量本该劳动的人,搞得我很被动。我们的女儿是好朋友,怪我,自己在同僚面前受气,就逼小孩子断交,结果我女儿跑了,就在出事的前一晚。” 他红着眼从铁栏后递出一张照片,“短头发的是我女儿小又,她一定在资源长手里!救救她好吗?即便她感染了也劝她回来,就说爸爸在家里等她……” 照片上是两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小又五官英气,不太情愿似地拽着一只气球。一旁穿连衣裙的姗姗笑得很甜,像是怕她放走气球,把她的手合拢在掌心。 秦知律没接,房管长又把照片塞给安隅,“只要帮我把她带回来,我就再也不管你这一户了!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安隅视线一下子从照片上收回来,“真的?” 身旁秦知律瞟来一眼。 房管长紧紧攥住安隅的手,“我发誓!” 安隅犹豫,“可以后您还说了算吗……” 房管长立即道:“那我把我的房子给你,好不好?” 安隅眸光一聚,深吸气——“好。一言为定。” 秦知律又瞟他一眼,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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