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都不如这一滴泪冲击他。 因为不仅是悲伤,那个人太难过太委屈了,站在雪地上,憔悴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秦知律恍惚了一瞬,在那一瞬他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无数次安隅决战的样子——在他面前,好像从来没有那个早已站上主城和尖塔顶端,不可一世的角落。虽然驯顺都是安隅装出来的,有时甚至比他更强势,但他面前的安隅却一直只是初遇时的安隅,很脆弱,在这个灾厄的世界中格外容易受伤。 他在恍惚中无意识地往回走去,一直走到安隅面前站定,那双金眸立即盯住了他,眼眶中还蓄着泪水。 秦知律看着安隅起伏得愈发剧烈的胸口,就像又回到了53区应激最严重时的样子,他脑子很乱,从来没这么乱过,还没想好突然走回来要对安隅说什么,却忽然听到一声凛冽的风啸。 好像真空的世界突然被揭开了罩子,那阵风从旷远之处瞬间来到眼前,他眉间一凉,错愕地看着漫天忽然呼啸而起的雪。 又下雪了,比这两个月来更大的雪,纷乱厚重地压下来,让刚才那短暂的雪停变得格外不真实。 也让他不久前拿雪来反驳安隅的论据显得有些滑稽。 风雪在空中旋转着飘洒,甚至有一片雪花冲进了安隅的眼睛,但安隅毫无反应,那双金眸死死盯着秦知律,他颤抖哽咽,语无伦次地飞快道:“说了这么多,也没有一句是实打实的理由。所以,您还是像凌秋总结的那样,像53区的资源长那样。您很不道德,人品很差,也不讲道理,您现在一定在想,突然又下雪了,要拿什么来狡辩,说服我没有永恒。但有没有永恒明明和我爱上了您没有任何关系,我开枪之前就已经决定要一直坚定地和您站在一端,不管对面有什么,也不管您是一个不道德、人品差、不讲理……唔……” 秦知律气息比他更急促,攥着他的腰凶猛地把他搂到面前,用力吻了下去。 控诉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呼啸的风。 比初见那天更凛冽嚣张。 秦知律脑子从来没这么乱过,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不可弥补的错误。 但他也从未如此清醒过。 “对不起。”他托着安隅的后脑勺,用力而温柔,像捧着很珍贵的东西,“我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胡话,我收回,你只记着那一句就好。” 我很爱你,很想吻你,想了很久,克制了很久。 但,以后不再克制了。 他不知道此刻的心痛和未来的心痛孰轻孰重,但他最终在那一声声哽咽中败下阵来,或许就像一年前,在那人精心演绎的泪水和啜泣声中心软。 这一切都仿佛早已注定。 他恨自己让安隅难过流泪,让安隅无助地站在他背后这么长时间。 安隅说的没错,确实和下雪无关,下雪是个糟糕的比喻。因为无论雪能不能停,这个世界都没有什么永恒。星球、银河、宇宙、宇宙之外……万物终将走向混沌,他们只是一个时代的抗争者,这个时代的渺小就如宇宙中一闪而逝的光晕。 甚至连光晕都没有。 可,即便他们一败涂地,即便那片混沌终于无法阻止地将在这个时代到来。 他也要在灾厄中吻他。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37 永恒 什么是永恒? 你面前有一百条路,九十九条指向同一种结局,只有最后一条指向截然不同的另一种。 从概率的角度讲,如果把一百这个数字变成无限大,那这单独的一种结局就是不可能事件。可万一它真的发生了,那就意味着,它可以被看作永恒。 后来,人们总是回忆2148年冬至的雪,他们说,那场雪带来了转折。 但那场雪带来的只是一线生机。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2149年冬至。 那年冬至,那场短暂复兴的大雪。 在飘下的一瞬,人类的胜利成为注定。 而他与他也成为永恒。 流落在人类认知和记忆之外的,无声的永恒。
第97章 世界线·97 沼泽深处遍布迷雾与诡秘沉重的喘息。 雨林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本的地貌, 安隅伏低身子,视线缓缓扫过那些被污泥包裹的东西,就连动物或植物也难区分, 如同鬼影重重。 一道风声忽然从身后抽来,他瞳孔骤缩,转瞬便出现在几米之外, 躲开了那道狠辣的鞭打。 泥鞭重重抽入沼泽,黑泥四溅, 一滴沼泽泥溅在脸上, 迅速摊平蔓延,像要把他整颗头都包进去。安隅毫无表情, 片刻后, 那些黑泥无声息地在他脸上粉碎消失了,一如从前那些馋虫上脑的畸种。 巨翅扇开潮湿的迷雾,熟悉的皮革气息笼罩下来。 秦知律展开羽翼把他从远处拢到怀里,低声道:“小心些。” “它吞不了我的,长官。” “被打到总会受伤。”秦知律说,“你一直用不习惯飞行辅助器,就待在翅膀里吧。” “好。” 安隅听话, 任由漆黑的羽翼卷曲起来,把他环在其中, 他抓着光洁整齐的翎羽, 看向已经没入沼泽的那根泥鞭——和流明之前的描述不大一样,这里有些泥鞭布满荆刺,浓郁的黑蔷薇在其上怒放。安隅眨眼间, 沼泽泥便将蔷薇覆盖了, 但片刻后蔷薇又重新破泥而出, 而后再被覆盖,此消彼长,周而复始。 不远处突然炸开一声剧烈的抽打,一根泥鞭狠狠抽断了另一根,几片蔷薇花瓣破散在空中,带着胜利的傲慢姿态缓缓沉入沼泽。 秦知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思忖道:“泥鞭在污泥和蔷薇花枝之间反复切换形态,朝我们抽下来时,那东西是污泥形态。但有趣的是,蔷薇形态一直在攻击另一方。” 他虽然说着有趣,但那双黑眸却冰冷暗沉。 “炎长官在和黑山羊争夺势力。黑山羊想要和炎长官彻底融合,而炎长官则在疯狂绞杀黑山羊的部分。”安隅垂眸低声道:“您说的没错,这完全重演了当初53区凌秋面临的局面。” 翎羽在他手心里扫了扫,安隅感知着秦知律无言的安慰,又说道:“雾太大了,不知道眠和流明现在哪里。” 沼泽里已经无法建立任何信号,就连队内频道都无法工作。降落之前,他们根据能量波动,定位了黑山羊所在地,可一落入迷雾,还没来得及看清那远处的庞然大物,就遭到了泥鞭的疯狂进攻,几个人就这样被冲散了。 秦知律敛眉道:“眠是非常成熟的守序者,我只担心流明会精神失控。” * “这东西果然是长官和黑山羊的融合体。” 一根已经断裂衰败的泥鞭被几缕银白色的长发缚在空中,干枯的蔷薇花枝和质地难辨的泥与肉混搅在一起,眠看了许久才松开头发,任它跌落沼泽。 “完全镶嵌生长,已经开始融合了。” 不远处,流明看着最后一片蔷薇花瓣没入泥淖,低语道:“靳旭炎……” 冷汗使得他额前的头发贴在两颊,因体力透支而惨白的面孔却更衬得那双眸锐利明亮。 他们正逐渐靠近黑山羊,眠的畸变基因是睡莲,散发的种子能隔离污泥。但尽管如此,这一路仍旧艰难,流明豹化的利爪都快被那些泥鞭磨平了。 只是虽然狼狈,他的进攻却一次比一次更果决狠厉。 仿佛要将这迷雾,这片天空和土地都生生撕裂。 眠看着他的侧影——禁闭室里全黑的背心和长裤没来得及换下,他只在外面罩了一件鲜红的罩衫,衣领高高拉起,遮住半张脸,只露出那对明眸。 在流明来尖塔前,眠见过靳旭炎浏览他的演出视频,那天她站在炎的办公桌前汇报任务,炎却在她说完之后把屏幕掉转过来,噙着笑说道:“你说这世界都这样了,怎么竟然还会有一双这么明烈骄傲的眼睛,好像这乱世灾厄都和他没关系似的。” 她还记得那天初看到流明演出的惊讶——红衣巨星,明艳不可一世,那确实是一道难以埋藏的光芒。 流明抬腕拭去下颌的汗水,“不好意思,我很狼狈吧,让你见笑了。” “没有。你穿红色很好看。”眠收回视线,“但红色在沼泽里太惹眼了,这一路的泥鞭几乎都冲着你来的。” “呵。”流明笑一声,低语道:“不然,怎么让他知道我回来了呢。” 眠闻言怔了一怔,有些摸不准这个带着淡淡嘲讽语气的“他”是指长官还是黑山羊。她一直奔忙在一个又一个任务中,很少回尖塔,仅见过几次流明和长官的日常相处。印象里流明总是说话带刺,可就是这样的一身反骨,在这两个月里却无数次试图跑回沼泽,就连好脾气的唐风都被他惹恼了,冰冷地威胁道:“再有一次,我会挑断你的手。” “你挑断我的手,我还是要回到沼泽去。”禁闭室里的流明干笑着,疯癫般喃喃自语道:“我不能这么欠他,把他扔在那儿,自己一个人回来。” 眠是孤儿,雇佣兵出身,最不擅长研读人的真心。她只知道,哪怕在流明被强制加入守序者的那段日子里,他也从没试图逃离尖塔。 眠回过神来,凝重道:“黑山羊实在太难根除,这座沼泽已经是它的一部分了。” “那就不要根除。”流明干脆地说道。 眠皱眉道:“你说什么?” “人类胜利与否与我无关。我只是要找到他,把他带回去,仅此而已。”流明目光灼灼地盯着远处的迷雾,“我有预感,我们离他不远了。” 泥浆流淌的粘稠声变得刺耳,那些诡秘的湿重的喘息仿佛就贴在耳边,让人汗毛倒竖,但流明的目光却愈发犀利冷锐。越往他引领的方向走,冲击过来的泥鞭就越凶猛,比他们刚降落时更难缠。 绵延不绝的声波从流明竖起的衣领下扩散出,受到干扰的泥鞭在空中错乱挥舞,抽打起漫天飞溅的污泥。而他就在泥阵中迅速穿梭,飞溅的泥浆将衣服抽割得褴褛破碎,伤口的鲜血也混入了污泥,终端在精神力和生存值大幅下降的两种警报中反复切换,但他却无动于衷,反而将终端从口袋中掏出,干净利落地向下一抛—— 终端投入沼泽,迅速下沉。 眠对流明的终端有印象,那是他来尖塔第一天炎亲自定制的。终端背后镶嵌着红宝石拼贴的一只小小血雀。 他浑身装备都来自炎的专门定制,昂贵得令人发指,但他却对此嗤之以鼻,哪怕是现在,他也只冷冰冰地看着终端被污泥吞没,毫无痛心的神色。 但不知为何,眠却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重重刺了一下。 泥鞭的攻击太疯狂了,她很难接近流明,不然她很想对流明说:其实你可以说出来的。 告诉身边人,你很担心他,你希望他回来,说出口会好受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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