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沙弥双手合十也念了一句佛,懵懂地问:“不生叔祖,我们不道喜了吗?” 清俊温柔的佛子已经长成了青年模样,眉目慈悲怜悯:“阿弥陀佛,走。” 十几名僧人离开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注意到的人不少,有些人踌躇了片刻,也悄无声息地跟着离开了,但还有些人固执地留了下来。 好在太素剑宗屹立在仙道顶端的时间太久了,威名如山岳不可撼动,留下的人不多。 因此大部分的人都没有看到魔尊鸣雪崩溃的样子。 仙人堕入凡尘是什么模样? 修道者们可以接受死亡,却绝不愿意自己变成柔弱的蝼蚁,便是再弱的修道者,面对凡人也是高高在上的仙家,他们不一定会恃强凌弱,却绝对不会真的将自己与凡人等同起来。 而曾经一剑定昆仑的剑仙,就这样摔下了云端。 没有什么风起云涌的阵仗,似乎只是一声轻微的喀嚓声,明霄的丹宫就碎裂开来,最后一丝灵气从他身上被抽离,那个令天下俯首的万剑之主,就成了连剑都提不起的凡人。 双子同心,鸣雪跪在地上,呼吸急促,他明明没有受到什么折磨,全身却不知为何剧烈绵长地痛了起来,他痛的连呼吸都在抽搐,身体里梳理的好好的魔气焦躁莫名地翻滚起来,咆哮着要顺从不知来处的呼唤离开他的丹宫,连同经脉都开始隐隐作痛。 好痛啊—— 鸣雪俯下了身体,断续地喘着气,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但边上每一个看着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身体分崩离析的巨大苦楚。 黑衣的魔尊一点点伸出手,去触碰兄长垂落在不远处的那只手,两双骨节同样修长美丽的手轻轻相触,一只无声无息,一只微微弯曲。 天衡沉默着看鸣雪膝行过来,看他触碰了一下明霄的手指,然后又贪婪地将明霄的手用力扣住,但他再努力,莫名无力痛楚的身体也没办法将明霄抱到自己怀里。 好像过了很久,鸣雪终于颤抖着身体,匍匐下身躯,将脸深深埋入了兄长的手中。 这场景心酸又可怜,连一向和他不太对付的荼婴都不忍心地转过了头。 魔尊的崩溃是漫长的、无声的,他像是要把整个人都蜷成一团,暴戾傲慢的君王低下了头,将年幼孤弱的灵魂挖出来藏在兄长手心,好像这样就能唤回即将离开此世的兄长的神智。 天衡一只手环抱着明霄,一只手始终按在明霄颈侧,平静而哀怜地感受着那一下下越来越缓慢的心跳。 咚——咚——咚—— 咚——咚—— 在心跳即将归于沉寂时,那双清凌的眼睛竟然再次睁开了,荼兆压着声音:“师尊……还有没有办法……” 他这话是看着巫主问的,银丝帘幕下的天衡星君回望了他一眼,那是只有将死之人才有的心灰意冷。 明霄睁眼只有短短一瞬,快的鸣雪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谁也没有看,嘴唇动了动,便再次闭上眼睡去,眉头还微微蹙着。 天衡的眼神凝滞了。 手指下的心跳归于虚无。 他垂下眼眸去看,那张静谧苍白的脸容上永久凝固着担忧无奈的神情,似乎那死去的魂灵还在为活着的人的未来而忧心。
第143章 终末(完终) 太素剑宗的喜事变丧事, 震撼了天下所有修道者,就连最不关心这些事的鬼蜮都传遍了这个消息,鬼女们听回来的鬼修津津乐道聊了不少八卦, 揣了一肚子心满意足就准备回去, 一转身就愣在了原地。 她们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影子,红衣委地的长发青年笑眯眯地望着她们, 厉鬼没有活气的死黑瞳孔如梦般游离不定,一只手提着酒坛子,清澈酒水淋淋漓漓地泼洒在他的衣袂和地上。 他不知道在这里听了多久, 鬼女们心头一寒, 慌慌张张地跪地行礼,见他没有多余的反应,才迅速起身离开。 鬼蜮上一任鬼王希夷君与净土佛宗僧人梵行对战,死于万鬼反噬, 没有了主人的鬼蜮很是大乱了一阵子, 但这位一向疯疯癫癫的山鬼君元华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驱使尸傀吞吃了不少颇有威望的厉鬼, 强行坐上了鬼王的位置。 新鬼王和死去的旧君性格截然不同, 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说他迷乱疯癫也不对,他操控尸傀的手段绝不是疯子所能拥有的,可说他清醒理智也不对,哪个清醒理智的人会无缘无故往忘川河里跳,美其名曰找乐子? 太素剑宗宗主的喜帖传到鬼蜮时这位新任鬼王还奔波在清扫不听话的厉鬼的路上,他没有留下能联系到他的方式,鬼女们也找不到神出鬼没的新鬼王,这张被折成纸鹤模样飞来的喜帖就乖乖地蹲坐在望川台上等了半个月。 等鬼王回来时, 昆仑山上的葬礼都已经办完了。 新任鬼王捏起赤红色的纸鹤,纸鹤自觉地化成喜帖躺在他手心,以灵术拓印的喜帖上只有明霄仙尊和天衡星君的灵气签名,他摩挲着洒了灵石粉末的纸面,神情依旧如往常般茫茫然的熏醉。 “我总是在迟到……”凶名在外的山鬼喃喃自语,“永远都晚一步,永远都赶不上,永远都在后悔……” 鬼修死白的手指捏起喜帖,懒洋洋地抹去上面属于剑修的锋利灵气,对折塞入袖子,化成烟气随意被风带着一卷,寻到了一棵高高的枯树,安然躺在了上面。 红衣泼墨般洒在枝丫上,他轻轻哼着王朝倾颓后已经能被称为古老的歌谣,闭上眼睛再次沉入独属于自己的幻梦里,歌谣里王孙风华正茂,山鬼年华姣姣,都是人间好时候。 鬼蜮时日漫长,鬼女们闲来无事就只能闲聊八卦,被脾气阴晴不定的新主子抓到了之后不过忐忑了片刻,就又燃起了好奇心,开始扒别的事,比如—— “听说明霄和他弟弟情谊甚笃,明霄死了,他弟弟就没有做什么?” 鬼女们看问题的角度甚是犀利,一个梳着堕马髻点着两靥妆的鬼女眯起眼睛:“灭了他徒弟的满门算不算?” “啊?!”这个回答显然是超出了鬼女们的认知,一群环肥燕瘦美貌多姿的艳鬼头顶冒出了问号,“他哥哥死了,他去灭了自己徒弟的满门?这是什么逻辑?” “谁知道呢,许是失心疯了也说不定,他提着鞭子冲进人家祠堂,一鞭子打飞了人家亲爹叔伯的头,好家伙,那血飙的整个祠堂都红了,这场面,我当年化鬼索命都没有这么狠。” 她说的绘声绘色,好像自己亲眼目睹了魔尊鸣雪如何杀人灭口一般。 实际场景当然没有她说的这么血淋淋,魔尊杀人哪里用得着这么血腥。 蓬莱荼氏自从出了一个拜在明霄仙尊座下的未来太素之主后,就一路飞黄腾达,从早年的不入流小家族,顷刻之间变成了可以号令蓬莱众氏族的庞然大物,要不是还有个子弟被魔尊收下了,他们不得不收敛一点,怕不是都要鼻孔朝天了。 但是在魔兽潮之后仙魔隔阂渐消之际,荼氏的风光就真的没人能阻挡了,仙界有个荼兆即将挑起太素剑宗的宗主之位,魔界有个荼婴是公认的下一任魔尊,这一双子弟都出自荼氏,惹得旁人不得不对荼氏退避三分。 而鸣雪就是来处理这最后一个大问题的。 明霄是护道的仙尊,不能做这种杀人亲族的事情,鸣雪却没有这种顾忌,他提着鞭子踏进荼氏宗祠时,正逢小祭祖,族中位高权重的几位长老都在,刚好方便了他一锅端。 杀人最好也是要找个理由的,正好他手里有个现成的。 黑衣的魔尊神情冷凝苍白,长鞭一抖,卷住了荼氏家主的脖子,这个男人正是荼婴荼兆的父亲,修道者都驻颜有术,他还是端庄儒雅的中年模样。 “我本来都快忘记了,但是忽然想起来……天生异象,日夜颠倒,海流倒灌——有没有听着很耳熟?”他轻声慢语,声音里没多大情绪,“谁给你们的胆子,来利用我和明霄?” 几名长老的脸色霎时变了,青青紫紫好不精彩。 他们做下那件事时已经是多年前,这么多年来,借着这个谎言,他们收获了无数的好处,可以说荼氏的发迹有一大半要归功于这个谎言。 荼婴荼兆未出生时就被检测出了资质非凡,好好培养的话可以为族中增添巨大助力,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知是谁第一个提起仙尊魔尊出生时的异象,同为蓬莱子民,明霄仙尊的辉煌谁不羡慕?如果荼氏也能有一个“明霄仙尊”…… 贪婪人心催生出无穷勇气,他们用尽了各种手段,幻术阵法频出,终于在双子出生的那个夜晚营造出了昼夜颠倒海水倒流的景象,又推动人们将之与明霄鸣雪的事迹贴合,富贵权势便如潮水般涌入了荼氏的大门。 而他们需要付出的,说到底不过一个被贴上“鸣雪第二”的小小婴孩罢了。 只是这些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多年之后,正主竟然会找上门来。 “我这辈子,最讨厌、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狗屁不通的预言——”魔尊轻慢地吐字,手中却没有半分迟疑,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喀嚓,鞭子末端的男人已经了无生息地垂下了头颅。 “既然你们喜欢,那就去找那个人给你们也占一卦。” 犹如地狱里的低语,长鞭弹开尖锐刀锋,刮向那些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的人。 蓬莱荼氏主支一夜之间凋零,太素剑宗新继任的宗主对此不置一词,短暂年岁里堆积起来的庞然大物顷刻打回原形,而做下这事的鸣雪魔尊不知去向,便是有人想要报仇也找不到门路。 大部分的人说鸣雪是回了魔域继续做他的魔尊去了,但魔修们对此嗤之以鼻,谁都知道鸣雪根本没有回过魔域,连魔宫里头的魔尊都换了一个,说不准这个暴君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仿佛是一个什么奇怪的巧合般,新魔尊与太素剑宗的新宗主又是双生兄弟,比上一代好一些的是,仙魔不再开战,魔尊常常偷摸着跑到昆仑山探亲,但有时候也不仅仅是探亲—— 昆仑山最高的那一处断崖下,埋葬着太素剑宗历代宗主的遗骸,断崖下是万丈深湖,雪山特有的清澈水质令修道者可以一眼看到数千丈以下的水景,雕琢着古朴花纹的棺木被重重锁链环绕牵系,沉在水中,最早的那一具棺木沉在水底已经看不见了,而最新的那一具正卡在视线所能到达的最深处,明暗交汇的一线。 宗主遗骸由下一任宗主亲自收敛合棺,也由继任者负责安置入水,锁链一旦系上,就是继任者自己也打不开,为防有胆大包天的蠢货盗墓,铁锁被斩断,棺木内的所有东西就会化为飞灰。 在水线明暗的交界处,锁链捆住了一具形制普通的棺木,唯一不普通的是,牵系棺木的锁链上还躺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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