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衡从头到尾都一脸冷静,像是笃定了鸣雪伤不到自己,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想的一般,这样的冷静笃定令鸣雪眯起了眼睛,矜贵暴戾的面容上都是凛冽杀气,他嘴唇微微翕张,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荼婴倒是感知到了一些同出于天魔诀的力量波动。 被细细压缩成一条线的魔气灌入天衡耳内,魔尊喑哑低冷的声音像是沾血的刀:“你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干了什么。” 在众人眼里,便是巫主忽然沉默了片刻,而后微微笑起来,四两拨千斤道:“尊上心思玲珑,我却不爱走这些旁门左道,我与明霄的结契大典,必然会好好为尊上留一杯酒水。” 他的话没头没尾,鸣雪冷笑了一声,显然是认定了天衡必然对明霄做了什么,天衡也不再多辩解,转身施施然上楼去了。 尤勾送天衡到了顶楼,也要告退,却被天衡抬手拦了下来。 尤勾疑惑地看着大祭司,披着深紫色大氅的男人垂着眼睛,盘腿坐在星图下,似乎在斟酌一件很重要的事,这样的沉默令尤勾也紧张起来,最终,她听见披着一身星光的男人低低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尤勾。” 尤勾一个激灵:“大祭司?” 星图下的男人双手朝上,宛若托举着一个小小的物体,闭上了双眼,空气中骤然激荡起狂风,一股极具威胁力的妖气猛地出现在这里,激得尤勾头皮发麻,失声道:“大祭司!” 然而下一幕令尤勾刷地瞪大了眼睛,大祭司空空如也的双手里,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襁褓婴孩! 这个孩子只有两个巴掌大小,显然是刚出生没多久的样子,还有细软的胎发,裹在一块像是随手草草撕下来的红绸里,呼吸漫长而平稳。 天衡抱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孩子,一边的尤勾不由得露出了一脸被晴天霹雳当头打下的神情——大祭司出门一趟就多了个孩子?这孩子的母亲是谁?不不不,这孩子是谁的?明霄仙尊知道吗? 满脑袋胡思乱想的尤勾被天衡一个眼风定在原地,墨发披肩的男人轻声道:“这孩子,就是未来的摇光,你好好照料他。” 摇光?! 下一任大祭司?! 尤勾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极致的喜悦和本能的茫然同时出现,让她的脸显得有些狰狞:“这、这孩子难道是您……” 天衡无奈地看她一眼:“你在想什么?他的父亲是开阳,母亲……”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他的母亲是玉神,妖皇将他托付给我,在他懂事之前,我会认他为子。” 尤勾还沉浸在危楼有继任大祭司了的喜悦里,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天衡口中的“开阳”和“玉神”是谁,足足慢了两拍才倒吸一口冷气,活像是吃瓜撑死了的猹:“开阳大祭司和妖皇?!” 作者有话要说: 尤勾:这个瓜也太大了……
第138章 终末(一) 天衡看着尤勾抱了孩子出门, 又在心里复原了一遍摇光身世的来历,确定没有漏洞了,才长出一口气。 龙鱼生育向来是一胎一子,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巫族血脉混淆了龙鱼血脉的纯度, 妖皇玉神怀的却是双子, 两条龙鱼生长所需要的力量过于庞大, 在母体内会互相吞噬,为了保下两个孩子的命, 妖皇提炼了他们的血脉, 使其一个转化为龙鱼,一个转化为巫族,避免了他们的厮杀。 而在开阳和元昇联手下的封印中,巫族血脉的孩子按时诞生, 妖皇自身难保, 做不到抚育他长大,便将其封印在自身体内,直到将死之际托付给巫族大祭司天衡。 这个理由完美地解释了摇光身世的来龙去脉,只要能把他养大…… 想到这里, 天衡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手指。 摇光是从天道中分出来的一个真身, 他刚才试着想进入摇光的身体试一试,可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拦住了。 他能很清楚地感知到摇光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是自己的一只手臂、一个器官一样,熟悉又亲切, 但偏偏就是不能操纵——还真如法则所说的, 摇光将作为一个全新的生命体活下去了。 可作为天道,他也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少了一部分啊? 这种莫名其妙“多了一只手”的感觉很奇怪,天衡稍稍体会了一下, 恍然间有种自己成了八爪鱼的错觉。 海域一事了结后,危楼也没有再停留在东海的理由,过了一日,这座悬浮在高天云层中的楼宇便开始补充灵石准备启程回极东之地,穿过仙凡之间的空间壁垒需要庞大灵力,好在巫族富裕,危楼中的灵石堆积得如山如海,不然他们怕是回都回不去了。 破开壁垒的过程很短暂,就像是穿过了一个薄薄的气泡,空气中灵气浓度陡然上升,随着山岳连绵展开,驾驭着各色法器的修者也渐渐多了起来。 当危楼飞过一片占地广袤的城镇时,远处传来的灵力波动令明霄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在顶楼抱着摇光名为“培养感情”实则是“观察研究”的巫主抬起眼,伸手拉了一下身边金丝绳牵系的铃:“昆仑来客,开大门迎接。” 危楼体型巨大,明颐率领弟子远远便看见了它,灯笼环浮的高楼中门打开,衣着颇具巫族风情的少年少女们笑嘻嘻地飞出来,朝着这边活泼地招手。 明颐深吸了一口气,越是靠近危楼,她的心跳越是剧烈,明霄师兄就在那里…… “昆仑太素剑宗长老明颐,率门下弟子六十八人,冒昧前来拜访,迎接宗主归山。” 明丽飒爽的姑娘用灵力扩大了音量,朗声通报,姿态放得很低,给足了巫族面子。 “请宗主归山!” 太素剑宗的弟子服饰都是统一的浅蓝色,一条流云素白的腰带勒出剑修清瘦的腰,方便活动的窄袖箍着手腕,样式不同的剑或悬挂在腰间,或背在背后,六十八一起向着危楼弯腰行礼时,气势极大。 危楼里飞出来的少年少女们被这阵仗惊了一下,茫然地互相对视了几眼,有胆子大的悄悄靠近他们,想跟他们说说话,又被太素剑宗弟子们冷酷板着的脸吓得不是很敢出声。 他们哪里知道,这些弟子根本不是什么冷酷严肃不近人情,能得到前来迎接明霄仙尊回山的机会,他们简直兴奋得要疯了,但越是兴奋,他们就越是记得要在巫族人面前保持太素剑宗的气度,绝对不可以给宗门丢脸!更不可以给明霄仙尊丢脸! 一群剑修们眼睛发亮如狼,死死盯着危楼的大门,生怕错过明霄仙尊出现的画面,一时间竟然激动得忘了身边还有一群前来迎接的巫族人。 一个胆子最大的巫族少女眼珠咕噜一转,瞧上了队伍里一个面貌清秀的小剑修,那名剑修还是少年模样,略圆的脸努力和同伴们保持一致板得硬邦邦,但这个表情实在不适合他,反而把他身上那种青涩的稚嫩凸显了出来。 巫族少女将手腕上的银镯子转了转,思索片刻,亲昵地贴了上去:“你也是来接仙尊的?你叫什么名字呀?” 被突然垂青的剑修一张脸刷地红成了猴屁股,他从小到大都没和女孩子贴这么近过,周围的师姐师妹们都修习剑法,性格里全然没有巫族少女这样……带着特殊柔媚的热情。 他顶着一张又红又烫的脸努力挺直腰背,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敬仰明霄宗主已久,宗主剑法高绝,是我宗门人学习的楷模,我们从小就是听着宗主的故事中长大的……” 他越说越流畅,眼睛因为兴奋和憧憬而明亮如火,问话的巫族少女笑容略微僵滞,眼里缓缓浮上来两个大问号。 我问话的重点在后面一个问句啊,你怎么突然给我科普明霄仙尊二三事了?! 行行,知道你很崇拜他了,榆木呆瓜。 小剑修巴拉巴拉赞颂明霄的话一套接着一套,活像是喷泉终于找到了出水口,少女也没有不耐烦地打断他,还是笑眯眯地听着,等他说完了一个段落,才意味深长地感叹:“剑修都是像你这样的吗?真是……神奇。” 小剑修眨巴眨巴眼睛,茫然地说:“谢……谢谢?” 但他的声音被另一个更大更激动的声音盖过了,明颐长老并不在意后面的弟子和巫族人说悄悄话,她从头到尾都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危楼的大门,在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出现时,她的声音甚至都颤抖起来:“师兄!” 刚刚还在和旁人说话的弟子们纷纷闭上了嘴,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明霄,连呼吸都快了几分——这可是明霄宗主!他们从没有离明霄宗主这么近过! 从危楼走出来的男子气势沉凝,白发披散在背后,如长剑藏锋,明颐看着他慢慢走近,眼睛倏地就红了:“师兄……你的头发……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明霄平静地岔开话题:“无妨,只是一个小意外。” 明颐动了动嘴唇,显然是没有相信他的话。 师兄失踪前应对魔兽潮的场景太过惨烈,她一点也不信这是什么小意外,修者修仙修体,不食凡谷,也不会像凡人那样发胖变瘦,加之灵气驻颜,身体的每一丝变化都与修行有关,只有到了快要兵解的时候才会因为灵气大量散泄而呈现老态,师兄这一头白发,怎么看都不是好征兆。 但她没有再问下去,师兄向来有主意,不想说的事怎么都不会说的。 明霄的回答令两人之间有了片刻的沉默,这种沉默并不显得尴尬,就像是老友重逢时常常会有的那种安静,如温热厚重的流水。 在这沉默中,明颐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她伸出右手在腰带上一抹,一团浅蓝的光芒随之从腰带中浮现,光芒渐渐消退,虚空中如同绽开了一束银白的莲。 她空无一物的右手里凝出了似玉非玉的素白剑柄,泛着寒光的锐利剑身一寸寸凝实,这柄剑质地通透,不似铁铸,更像是寒冰凝结,剑柄坠着一只剑穗,式样精致,却沾满了干涸的暗红色血腥,末尾的穗子被切断了一半,凄凄惨惨地挂在剑柄尾端。 这柄剑气质高华,如林梢月、松间雪,但它锋锐的剑身上密布蛛网般的纹路,令人疑心再触碰它一下它就要碎裂成无数片了。 明霄在这柄剑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进视线定在了它身上,相伴无数个春秋的剑阒然静默,剑身上灵光已黯淡,它现在看起来和一柄过于精致的装饰剑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一柄快要碎裂朽坏的装饰剑。 明颐用双手托举着它,轻声道:“师兄,阿兆出来得急,没有带上它,我来前去了一趟太虚宫,如今小雪天剑……物归原主。” 明霄没有立刻伸手来接它,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振长剑,他被人们尊称为剑主,天下之剑所朝之宗,被他所用的剑天下扬名,但最后也不过是这个结局。 众目睽睽之下,白衣大袖的剑主抬手在小雪天剑上轻轻一点,他没用什么力道,指尖只拢了一层淡淡的灵力,明颐愕然地感觉到,无声无息如死去多年的小雪天剑骤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嗡鸣,不等她惊喜地出声,那振长剑便哗啦一下,在她手里彻底碎成了数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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