慆濛身在祁云山,又是苍穹精魂,最先反应过来苍穹已站在灭世边缘。他立即以灵力给熟知的师兄姐传信,召集他们阻拦苍穹。 慆濛在云雾间穿梭,传给朝浥的信在慆濛的掌心烧毁。 也罢,还好嘴硬,没有答应朝浥,不然就舍得让朝浥和他一起死,舍不得让朝浥更难过。 京都云端,庄春茶楼上空,苍穹念起法诀,慆濛出手打歪汹涌灾祸,离京都邈远的城池霎时轰天裂地,血肉横飞,流血千里,痛苦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少顷,一缕幽魂在一座城池的万人枯骨堆上醒来,任由枉死的万人怨气吞噬自己,直到散落的怨气全都汇聚于幽魂,直到幽魂丧失了自己。 方正未长开的瘦弱肩膀沉沉下坠,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遮住眼底翻涌的痛苦和悲楚,苍白的嘴唇不可抑制地抽搐着,呼吸好像凝滞一般,眼前的茶几矮脚变得模糊不清,一颗埋藏多年的地雷引线终于被点燃。 他习惯性地想起慆濛从前教他的,比起世间的人,他已经算幸运了,至少可以自己掌控命运。又想起慆濛对他说的人生不如意常□□,遇到失意不妨先绕过它,等待时机再安然直面。 他敢向慆濛保证他听话了的,他没有像朝家覆灭时那样恐惧和万念俱灭,也没有像面对王婆婆无法改变的命运那样仰天大笑,也没有像六十五岁得知错误的命运那样歇斯底里的戾气冲天。 他现在只是呆坐着,在一片腥风血雨里思考一片空白。 时间被无限延长,像魏朝浥死时走入地府时排过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他泡在冰冷的时间里面,明白柳慆濛为何一生坎坷,到死都畏惧地府梦魇,明白喻慆濛为何极力远离自己。 兰素采见朝浥表情呆呆,全身散发着颓废的气息,坐在旁边的陌生人也面如土色,顿时脸色铁青,喉咙发紧地轻声问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我肯定知道啊。”,方正惊醒似的抬眼,嘴角扯出一个难看又不合时宜的笑容,无措道,“慆濛,不对,沉云,沉云,你,那个,我知道了,我这儿的事完了就回去找你们,你们现在住在哪里?” “濡梅谷。” “唔,好,我到时候去找你。”,方正略略思考沉吟道,但他都没有记起“濡梅谷”三个字怎么写。他撑着沙发边缘,不管发软的双腿如何抗议,一鼓作气站了起来,向门口走了两步,摆足了开门送客的样子。 兰素采了然地站起身,欲言又止道:“慆濛……我,白萧他们时常去隅言山,不知道是不是慆濛的身体在那……” 方正帮忙打开门,哑然失笑,兰素采似乎认定了自己不知道慆濛“死亡”的真相,所以说些无谓的话,做着无谓的安慰,他掩起眼底悲凉,好心安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是苍穹不听劝。” “那你别去找——”,兰素采一脚踏出门,提高声音说。 “我知道,不去找苍穹单挑。”,方正的笑意越发破碎。 “啪!”门关上了。 塞满情绪的客厅安静如水,旁若无人闯入的夜色似乎也能成为喧哗的来源。 方正脚下不稳地靠在玄关上,仰头闭眼,喉结上下滚了又滚,哑然道:“师兄,你太过分了。” 顿了一下,又说:“我要回茶楼。” “不准。”,喻慆濛站在餐桌旁边,额前几缕碎发垂下,脸色惨白如霜,眸底无光,声音暗哑冷沉,像锈迹斑斑的铁锹。 奇了,两个月前催着方正回茶楼的人现在却不准方正回去,喻慆濛都觉得自己一点道理不占,只能单单说出两个字,讲不出是是非非的大道理来劝解。 “不是想知道方思是谁吗?去了就知道了。”,方正向门的方向偏头,一行泪水越过鼻根,与另一行热泪齐齐划过脸庞,话里有气、有怨,也有报复似的不甘,但都只露出一点点。 这些年慆濛不在身边,朝浥什么都没学到,唯独在漫长的时间里领悟到“隐忍”的真谛。 喻慆濛抿了抿嘴,脸色复杂地沉默。 方正走上前两步,就着厨房明亮的白色灯光,准确地抚上喻慆濛的脸,强迫喻慆濛与他对视。 喻慆濛无力挣扎,怔怔地凝望方正放大的双眼,方正的眼睛没变,闪着一千多年前刚上祁云山时破碎的光,让他心疼又心软。 方正这动作暧昧亲昵,说出的话却叫喻慆濛心碎了一地。他盯着喻慆濛湿润的眼睛,一字一字森冷重复道:“师兄,你太过分了。” 温热的气打在喻慆濛的脸上,一秒的时间就成了半张脸的湿冷,像慆濛给予朝浥的感情,温热,短暂,然后凄寒了朝浥九百年。 慆濛阻拦苍穹的那天,朝浥就在京都庄春茶楼里喝茶看戏,缓解表白遭拒的烦闷,正欲叫白萧再拿些酒来,漫天血雨没有预兆地倾洒下来,像是一场慎重其事的“发好人卡”仪式。 从魏朝浥那一世之后,朝浥时常在想,是苍穹知道自己与慆濛不清不楚,所以杀掉慆濛,还是慆濛厌恶这份感情,想彻底摆脱。 拔河麻绳的一端已被迫交出筹码,筹码砸得朝浥痛不欲生,于是朝浥亮出小巧獠牙,起劲拔绳,叫嚣着:“我也要让你痛!”叫完之后又后悔地放松绳子,流下两行血泪。 方正一口咬在喻慆濛的肩上,愤恨地不留余地。 ----
第43章 来世-谷雨-感同身受 ==== 柏辉市,庄春茶楼。 茶楼已经比朝浥离开的时候加高了好几十层。 方正走进茶楼,在一楼逛了两圈,踩着角落里的木制楼梯走上二楼,在二楼又逛了两圈,完全没有点一杯茶消费的意思。 层长观察这两个人好久了,像走在右边一脸菜色也掩盖不住好看的男生不多见,像走在左边这么聒噪又对茶楼历史如数家珍的人更不多见。 “您好,我是一二楼的层长,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吗?”,层长走上前问道。 朝浥正和慆濛讲着这戏台当初花了多大的价钱才建起来,被打断了也不恼,回道:“我们找白掌……白萧,麻烦联系他一下。”现在人应该不兴说“掌柜”二字了。 “请问您是?” “我是朝浥,你就跟白萧说‘朝浥找他’就行。”,方正扫过层长的胸牌,大老板似的打量着他。 “好的,请稍等。”。层长不疑有他,毕竟白经理是个温柔体贴的老板,早就说明了“如果有人指名道姓来找我,直接联系我”就行,不会让下属替他解决社交问题。 白萧下楼的速度很快,快过正常电梯的速度,站到层长面前的时候,层长都面露惊讶。 “白经理,这,这是……”,层长介绍道。 “我知道是谁,你去忙吧。”,白萧打断了层长的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朝浥那双瑞风眼上扬的眼尾,好像要生吃了朝浥似的。 层长在白经理的脸上看见了“故作镇定”四个大字,而那个叫朝浥的脸上分明是“幸灾乐祸”。层长暗道这两人的来头确实不简单,赶紧溜了。 “请随我来。”,白萧用一个“请”字维持现代人见面的体面,他把他们带进电梯,保持一点五倍社交距离,抬眼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勉强防止泪水决堤,一路上紧握着拳头抖个不停。 “白萧,别抖了。” 虽然未点明自己的名字,但和朝浥一起回茶楼的人只能是慆濛,喻慆濛看自家的手下毫无大家风范,一点不像活了大几千年的。 白萧听到喻慆濛的语气抖得更厉害了。 三人来到顶层三十二楼,刚出电梯,白萧就一把抱住了朝浥和喻慆濛,头埋在二人的肩膀上不肯抬起来。 按照茶楼惯例,茶楼最顶楼只有掌柜的办公室,无人来扰。虽说如此,但站在电梯门口抱头痛哭也算不上太体面。 和喻慆濛对视一眼,朝浥拍拍白萧的背安慰道:“我回来啦,也找到慆濛啦,这些年你辛苦啦。” 喻慆濛对朝浥哄小孩的口吻哭笑不得,他第一次见白萧这么多愁善感,拍着白萧另一边的背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作为见证过所有最亲近的人死亡的白萧,只要有一点点的失而复得,都是莫大的荣幸。他抽抽鼻子悔道:“我早该认出那年柳慆濛就是你,要是我认出来了,就少了这么些年离别,都怪我!” “怪你什么,他换了张脸,我都没认出来。”,朝浥瞥了眼慆濛,咬着牙道。 白萧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吞吞吐吐道:“你……你真是慆濛?长得跟柳慆濛也不一样啊……” “他真是慆濛,如假包换。”,朝浥好像慆濛的发言人抢过慆濛的应答,信誓旦旦地保证。 “你怎么知——”,白萧被朝浥一个眼刀吓噤了声,心领神会地记起九百年前茶楼顶层惨烈的剖心救人,眼神不由一黯。 他话锋一转:“那慆濛怎么会变成这样?” 慆濛的事不问慆濛本人,慆濛左肩的牙印开始隐隐作痛。 朝浥白眼一翻,将兰素采说的慆濛逆天改命一事原原本本告诉白萧。 白萧下意识坐直身体,耸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想去摸口袋的烟,摸空才想起方思让他戒了烟,手焦躁地在脑门上搓了好几遍,两颊肌肉松开紧起几次,最后叹道:“你们真是厉害。” 看了整场闹剧的旁观者白萧最清楚,慆濛为阻拦师父返祸人间而死,朝浥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剖了半心以半幅神格聚拢慆濛四散魂魄,并以半心养护慆濛身体。后为逃出苍穹设下的茶楼牢笼,朝浥把剩下半心和大部分魂魄放入人偶方思体内,自己留着一魄走入轮回,寻找所失,并在无意识下承担了慆濛一半的天谴。 所以白萧更要把方思还给朝浥。 “方思呢?”,朝浥敛眉问。 白萧:“方思在这间屋里,若是再回来迟一点,估计就不行了。” 这话说出口,白萧自己都觉得残忍。虽说方思是朝浥用来盛放神格、半边心脏和几乎全部魂魄的,但故人消失的六百多年里,是方思一直在他身边,如果没有方思,那朝浥走的时候,白萧大约也会放弃人世,找个清静的地方丢掉情感。 自朝浥用轻尘刀开膛破肚救慆濛已过去九百年,飞逝的时间裹挟二人间的链接走进命运深处,朝浥的心脏和记忆逐渐恢复,留在方思处大半的魂魄也逐渐归位,回到朝浥体内。 如今,方思只剩两魄,已经骗不过师父的囚笼结界,不得不终日受着结界的消耗与折磨。白萧看着方思的神智一日日地消失,却无能为力。 朝浥坐在床边,凑近试了试方思的鼻息,叹了口气对另外两人说道:“是快来不及了,等会我把方思叫醒,他会催动体内的法器。” “法器?”,慆濛皱着眉反问道。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4 首页 上一页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