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弃虚握掌心,眼中犹豫沉淀下去,化作一片冷沉。指间锁红楼闪过流光,他十指微曲,强行催动体内秽元,无数污秽之线霎时激射而出,铺天盖日交织成网,牵制住了其他人的动作。 “是蚀雾!” “他竟能操纵蚀雾!” “果真是酆都的妖魔……” 无数惊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弃没有去看慕从云的表情,只是飞身上前强行揽住他的腰将人带起,踏着纵横交错的污秽之线飞身离开。 径直出了城,确定那些人无法追上来后,他才将人放下,冷冷看向身后:“滚出来。” 跟了一路的赵槐序悻悻现身:“我还以为你当真受伤要死了,看来不用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沈弃蓦地吐出一口血,倒向了慕从云。 慕从云下意识接住他,看向那张有些陌生的面孔,嘴唇蠕动,最后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从沈弃带他离开开始,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 像某种生了锈的老旧零件,难以转动。 沈弃不在意地擦了下唇边血渍,追着他的眼睛问道:“师兄后悔护我吗?” 慕从云喉结滚动,良久才说:“你让我信你,你骗我。” 沈弃笑了下,抬起手似乎想碰碰他,又收了回来。他恹恹地闭上眼,低声说:“师兄若是生气,可以杀了我,我宁愿死在师兄手里。” 说完,他便不再出声。 他躺在慕从云怀中,呼吸又变得很淡。 慕从云呆了很久,才意识到他不是不说话,是又昏迷了过去。 他下意识去探他的脉象,却发现他灵脉混乱,手背甚至不收控制地浮起一片片红鳞。 赵槐序在旁看着,问他:“他这是怎么了?” 慕从云垂眸摇头:“不知道。” 赵槐序又问:“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慕从云将人背起来,没有回答,只说:“先寻个地方暂避风头吧。” 赵槐序闻言又露出看好戏的神色:“你不准备杀他?”见慕从云不语,他又叹气道:“算了,你跟我来吧。这阆州可没你想的安全,追兵很快会来。” 说完见慕从云不动,他只得无奈解释道:“我欠他一个人情。” 见慕从云动了,他才转身在前带路,满脸愁苦唉声叹气:“你是聆月的大师兄,若你出了事,我怕是这辈子都要打光棍了。” …… 果然如赵槐序所说,十方学宫、黎阳王朝以及各大宗门的缉捕文书很快就张贴在各地,追兵也接憧而至。 赵槐序带着慕从云东躲西藏数日后,两人到了东州地界。赵槐序十分熟练地在十方结界的边界村落里寻到了一口平平无奇的枯井,带着他钻了进去。 慕从云跟着他从井口出来,看见身后缓慢流动的无形屏障时,神色才变了变:“难怪酆都妖魔在西境如入无人之境。” 这口井竟连通十方结界内外。 赵槐序啧啧摇头:“你们被那帮子老顽固养的太迂腐,西境不全是正道好人,酆都也并不都是妖魔。” 他御剑行在前面:“前面是五鬼道,过了五鬼道就是我的无归亭,先去我那儿避避吧。”
第77章 酆都 酆都与西境之间,隔着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蚀雾海。 深灰色的蚀雾翻涌之间,偶尔能看见雾中游荡的怪物,那都是从前死在蚀雾之中的人。他们被蚀雾侵蚀,失去神智,经年累月地游荡在这片无人之地。 “怎么穿过蚀雾?”慕从云好奇。 赵槐序倒是不藏私,自袖中储物袋里拿出一盏大红灯笼点亮,当先在前带路:“跟着我走。”又叮嘱道:“蚀雾侵蚀神智,蚀雾中的怪物也有些能惑人神智,等会不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管,绝对不能离开灯笼光笼罩的范围。” 慕从云颔首,背着沈弃紧跟在他身后。 红灯笼微微摇晃着,在灰色雾气中散发出暖色的光。慕从云跟在赵槐序身后,发现以他手中的红灯笼为起点,竟有两排红灯笼隐隐绰绰地向前延伸,如同一条小路般,蜿蜒深入蚀雾深处。 他猜测这个红灯笼大约是路标一类的法器,就不由多看了几眼。 赵槐序留意到,略有些得色地解释道:“这是酆都制造的引路法器,只要提着灯笼,不管深入蚀雾多远,都能找到回酆都的路。西境这么多年来偏安一隅不思进取,恐怕还没见过蚀雾深处的厉害。”似想到什么,他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色。 “蚀雾深处有什么?”慕从云顺势问道。 赵槐序偏头看他一眼,用一种十分奇异语气道:“等会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跟着灯笼的指引,两人深入蚀雾之中。暖黄的光与灰色蚀雾分明,如同结界一般将蚀雾排斥在外。慕从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除了浓郁到变成深黑的雾气,什么也看不见。十方结界,甚至于西境,在这无边无际的蚀雾海之中,也不过沧海一粟。 慕从云暗暗心悸,正要收回目光时,忽然在某一处定住。眼眸缓缓眯起,在看清蚀雾中隐藏的东西后,曈孔一瞬放大—— 他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现般收回目光,低声提醒赵槐序:“后面有……”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方才看见的东西,只能含糊略过:“……有东西跟着我们。” 赵槐序笑了下,往右边侧了下脸示意:“你再看看那边。” 慕从云看去,顿时沉默下来。 赵槐序示意的方向,有一片细碎的红光缓慢闪烁着,若不留意去看,只会以为是什么发光的虫子一类。但若是定睛细看,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虫子,而是眼睛。 密密麻麻的,散发着危险红光的眼睛。就好像有什么生物,一个叠着一个聚集在一起,朝他们看来。 慕从云头皮发麻:“那是什么东西?” 赵槐序摇头答得干脆利落:“不知道。” 大约是慕从云脸上的疑惑之色太过明显,他耸耸肩,解释道:“蚀雾深处全是这些东西,没见过光,长得千奇百怪,和养蛊一样你吃我我吃你,谁知道最后养出来的是什么东西?遇见了一般能不招惹就别招惹,实在避不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没人会探究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慕从云沉默下来,眉头微微皱起。 他在西境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怪物。他们面临的最大威胁,也就是十方结界动荡时蚀雾侵入,有人或者物遭受蚀雾侵蚀产生异变。 但那些异变对比蚀雾深处的这些怪物,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他脸上现出一丝忧虑来,如果有一天十方结界撑不住了,西境众人被迫面对蚀雾深处的怪物时,能有胜算吗? 答案显而易见。 慕从云拧着眉,心想等安顿好沈弃之后,得想办法把消息传回玄陵,让玄陵提早防范。 小心地绕开浓雾里虎视眈眈的怪物,两人又在浓雾里穿行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看见了红色灯笼的尽头—— 一座造型别致精巧的八角楼矗立在浓雾边缘,飞起的檐角下一盏盏红灯笼轻轻晃动。灰雾缭绕间,如同阴曹地府的鬼楼矗立,阴森诡谲。 而在八角楼更远处,被灰雾笼罩的地方,依稀可见连成片的灯火在雾中明灭闪烁,竟似是有人居住。 “到了。” 赵槐序神色明显放松下来,他打了个呼哨,就见八角楼紧闭的大门洞开,两队着浅紫衣裳的侍女迎出来,个个花容月貌,嗓音动人:“仆恭迎主人。” 许久未曾归家,赵槐序都差点忘了家里还养着一群探子。他后知后觉想起身后之人的身份,以拳抵唇轻咳了声,板着脸解释道:“这些是我养的探子,个个都是打探消息的一把好手。” 所以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在我心上人面前瞎说。 慕从云不知道他心理活动,微微颔首就跟着他入内:“你这里有医修吗?” 离开学宫之后沈弃就陷入了昏迷,这么些天里他一次都没有醒过,浮现的红鳞也从手背向上蔓延至胸口。慕从云每每看着这张即使昏睡着也充满攻击性的陌生面容,心底就会涌上无数的问题和疑惑。 然而他有再多的问题,面对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也注定寻不到答案。 将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慕从云把昏迷的人小心放在罗汉榻上,他不太想看着那张陌生至极的脸,只将目光定在他的胸口,道:“他体内的灵脉越来越混乱,得找到原因,才能对症下药。” “医修倒是有,不过酆都城的医修轻易不要找为好。” 赵槐序将两指搭在沈弃腕间,探入一缕灵力查探。只是灵力刚刚探入,就被一股凶狠蛮横的力量绞杀。赵槐序猛地收回手,惊疑不定地看着沈弃,半晌才磨着牙道:“真是个疯子,他竟然将蚀雾之力强行纳入灵脉之中。”他疑惑看向慕从云:“这些时日你天天探查他的情况,竟没发现?” “蚀雾之力?”慕从云一愣,按住沈弃手腕将灵力探入,然而他的灵力运行一周,却并未如同赵槐序那样遭受蚀雾之力的绞杀。 赵槐序见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忿忿嘀咕道:“竟然还会区别对待。” “你等着,我这就去让人找个医修来,还治不了他了。”跟慕从云交代了一句,赵槐序便气哼哼地出门去了。 慕从云独自留在厅中,他细细打量着沈弃的面孔,却想起了当初在南槐镇遇见的那头龙。 黄金瞳,红玉鳞。 粗壮的身躯盘绕在巨树之上,龙爪深深嵌入树干,仰首吸纳蚀雾。纵使被污秽之力反噬,鳞片皲裂,血落如雨,仍然不肯停下。 阴识说:沈弃天生残缺,命短不寿,无法修行。他为了逆天改命,偷入西境修习禁术,才入了妖魔道。 慕从云伸手摸了摸沈弃额头右侧,那处光滑平整——但他分明记得,当初南槐镇的那头巨龙,右边龙角齐根而断,只剩下一个鼓包样的凸起。 “是你吗?” 轻飘飘的声音在屋中回荡,却无人应答。 * 赵槐序很快绑了一个医修回来。 对方看着也就二十余岁,一身天青色长袍文质彬彬,脸上仿佛还擦了粉,虽然俊俏,但也添了几分脂粉气。打眼看去是个弱质文人,怎么看也不像医修。 慕从云投以疑惑的目光。 赵槐序将对方的手松了绑,呵呵冷笑道:“正经医修在酆都可活不长,最多的就是他这种医毒不分家的老毒物。”见对方还在磨磨蹭蹭,他拔出剑来弹了下剑身。阴沉道:“劝你老实点别耍花招,进了无归亭的人,没我同意可出不去。” 对方闻言顿时直起了腰杆,脸上文弱一扫而空,多了种难以言喻的妖异气质。皮笑肉不笑道:“就算是鬼王,也得守规矩吧?” “进了无归亭,我就是规矩。”赵槐序不耐烦,催促:“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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