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笑话他名字都不会说,天天拿石头偷打他,不过他很厉害,和顾将军学过武术,两下就骑在大他三岁的小胖身上,耀武扬威,一战成名!现在同窗们喊他“老大”也挺好听的。 凌樾心不在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垂头丧气走到竹林,刚酝酿好,要痛哭一场。 一块桂花糕又落在他脚边。 以他现在的身份很少能吃到这样精致味道好的糕点了,他想了想,略带哭腔地奶声说:“我可以不哭,但下次要吃梅子饼。” 一块梅子饼就到了他脚边。 小童:“……” 有吃就是爹,管他呢,小童塞得两腮鼓鼓的,嚼着嚼着,眼睛又红了,他在学堂一次也没哭过,是很厉害的小霸王!为什么会想哭呢? 后来他才明白,人都是在能撒娇的人面前,才敢放肆。 他含糊不清吸着鼻子,可怜道:“可我还是没有名字。” 一片竹叶落在了他手心。 他胖乎乎的小手捏了起来,嘴里还没咽下去,又开始嚼下一口,“唔……神仙哥哥觉得我应该叫‘阿竹’吗?”他若有所思点点头,“松竹梅岁寒三友, 桃李杏春风一家。” 沈颜:“……” 他圆鼓鼓眼睛笑成条缝,“哥哥取名真好听,阿竹很喜欢!” 并不,我只是觉得你太能吃了,或许可以叫“阿猪”…… 是个美丽的误会。 阿竹又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回了沈园,凌樾依旧不在意他去了哪里,见他回来也只是说一句,“里头有个空的房间,你可以睡。” 可他想睡那个插了桃花,香喷喷有很多漂亮东西的房间。 他深知,不想被丢出去,还是老老实实做人。 凌樾换了药就睡了,按时吃饭,按时入寝,按时换药,一切都很安稳。 就是他的房间为何还是茅草?一点人权都没有! 半夜做梦都被气醒了,推门出去偷偷气,却发现本该睡着的男人,独自站在桃花林间,肩上落满了花草,身影孤寂又凄凉。 阿竹悄悄走到凌樾身边,亲近凌樾是他短暂生命里的本能。 他小心翼翼的用尾指勾住凌樾的手。 凌樾愣了一下。 记忆里的少年与他重合,那人也是头低低,不敢看他,然后尾指悄无声息的勾住他的手,语气软软糯糯说:“殿下一直看花,不看看阿颜吗?” 阿颜…… 凌樾抬头望天,想将眼底湿意收回。 然后看到悬挂头顶的一颗星星。 “殿下,那是什么星星?” 那是“参”。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是天人永隔,再也不见的“参”。 凌樾泣不成声。
第57章 一切尘封 第二日清晨,凌樾在桃花林里立了个坟。 坟里空荡荡的,凌樾找不到任何一件和沈颜相关的东西,可以葬进去。 沈颜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碗筷,戴过的发饰,都在那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于是他在桃花林下,亲手画了一幅像。 阿竹远远地在一旁长颈鹿似得伸着脖子偷看。 令父皇魂牵梦萦的人长什么样子呢?他想起学堂里的仕女图,一般都是美目盼兮,巧笑嫣然,可能在扑蝴蝶,可能在荡秋千,又或者是灯火阑珊,那人回眸浅笑…… 阿竹构思了八百种美人图,却没想到凌樾第一笔画得是“眼睛”。 一双千娇百媚的桃花眼。 明明那样漂亮,却教人看得心里酸酸沉沉的,好想流泪。 凌樾也顿住了笔。 他已经完全想不清楚,沈颜笑得的时候了。 沈颜是娇花,也是野草。 少年丧母,被拐卖入春风楼,与国师虚与委蛇,与宾客推杯换盏,被灌了迷药也当是被狗咬了口,从不自怨自艾。 他像野草一样生机勃勃的活着,即便为保清白存了死志,也整日笑嘻嘻和个没事人似的。 可自从遇见了自己,笑得就越来越少了,恣意张扬都被锁了起来,只剩下眉间永远似有若无的哀伤。 凌樾没办法顺利地画完这副画,每隔几分钟,就要去京中走一走,看看集市上忙碌的身影,听听喧哗吵闹的吆喝声,学学旁人都是怎么平静充实的活着。 待久了便感觉自己也融入了其中,被人潮推着走,不用思考,行尸走肉…… 休沐只有两日,阿竹已经离开了沈园,再回来时,凌樾才堪堪将那幅画像添上最后一笔。 他偷瞄隔得很远,看不真切,依稀见凌樾兔毫勾线笔上沾了红色的朱砂,点在那人眉心,是很小很小的一个点。 和神仙哥哥那枚眉心痣有点像,他悄无声息的凑近,然后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他娘的! 这不就是神仙哥哥吗! 他吓得市井脏话都在心里飞了出来。 凌樾在画的左下角写下神仙哥哥的生辰八字,把画慢慢卷起,珍之又重的封入一方细长的竹盒,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凌樾写的功德符咒,愿他轮回长安,福寿延年。 时辰到了,凌樾洒下一大箱金锭将画卷遮掩,足足填满半坑。 “你从哪里弄来的茶?” “山人自有妙计,”沈颜将被绣花针扎得千疮百孔的手藏在袖中,期盼道:“殿下,好喝吗?这是西凉最好的云山春茶!” “味苦色沉,难以下咽。” 可你那日宴席,喝了三杯。 凌樾自觉语气过重,别扭找补,“你若为此粗鄙之物,害了病痛风寒,才真是得不偿失!” 太粗鄙了吗?外商的茶叶很贵,他锈一年的绢丝也买不起半块,都是权贵富贾才配饮用的。 他真没用,连块好茶都给不了凌樾。 沈颜失神道:“真想有花不完的银子啊……” 又一箱西凉蓝田玉尽倾而下,珠光翠绿,琳琅满目。 “殿下,你看!”沈颜神秘兮兮的拉起被子,罩住两人,一颗拇指大小的蓝田玉在手心莹莹幽光,“明日殿下带上它赴宴,定是羡煞旁人!” 凌樾大怒,“谁给你这样大的胆子回春风楼!” “不曾不曾,我托顾忘取的,不会给殿下带来麻烦的。”沈颜忙解释道:“我以前见这个玉石好看,又是个王爷送的,偷偷趁取胭脂时,埋在了楼外柳树下。昨日殿下说要见贵人,才想起来。” 凌樾才收过他手中玉石,警醒道:“此石是西凉王室专用,若被人发现你私藏,可是杀头的大罪!日后不准私自枉为,有什么事都必须问过我,记住没?” 沈颜没想到半点忙没帮上,还惹了祸,头低低的像斗败的公鸡,点了点头。 凌樾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疼地捏了一把他脸肉,“此物也并非无用。” 沈颜两腮被捏成松鼠,含糊道:“唔……何用?” 翌日,凌樾便抬了一大箱银子来,皇室之物,西凉不可用,晋国却颇为追捧。凌樾把蓝田玉走私到了外商黑贩,还因此和外商联系上,送了信回晋国给容相救援。 沈颜没想到这么值钱,高兴到直接躺进银子堆里,一抛一散,感慨道:“早知道以前就多骗点蓝田玉了……” 这样就能买取之不尽的外商好茶,置办无数名贵的华服珍宝,才不算委屈了凌樾。 最后泥土将一切尘封。 凌樾劈了块竹板,提刀刻字,亡妻沈颜?故人沈颜? 最后只是刻下了“沈颜”二字。若是沈颜泉下有知,定不愿自己弄脏他墓碑。 墓成之时,纸钱烧了三天三夜,凌樾喝得酩酊大醉,静跪在墓碑“沈颜”二字旁,一动也不动,他这人心思太重,压抑克制惯了,饶是醉的不省人事,饶是悲痛欲绝,也像个没事人一样静坐着,让人看不出异样。 但阿竹还是很担忧。 他趁凌樾毫无知觉,偷偷把酒洒在坟上,又添了一些纸钱,磕头下三个响头,额头青了一片,双手合十虔诚道:“神仙哥哥在天有灵,救救我父皇吧,阿竹以后会努力读书,再也不偷吃甜食了,求求你救救我父皇吧!” 远处皇宫,灯烛辉煌。 顺王身着龙袍,头戴冕旒,张开手臂在沈颜面前转了一圈,然后咧开一个笑容,又沉下脸,又咧开一个笑容,周而复始,他苦恼地问沈颜:“明日登基大典,你帮朕看看是笑好,还是不笑好?” 笑,还是不笑? 沈颜抬头看他,长长的流苏将他的容颜遮挡的若隐若现,露出的棱角竟格外肖似凌樾…… 凌樾当年是如何走过那段登基之路的呢? 迈一步,是火烧往事,所爱之人远走,相忘江湖的伤悲寂寥…… 第二步,是总角之时,一身红衣,坠楼而下,亲眼目睹父皇掐死亲母的血海深仇…… 第三步,是尔虞我诈,汹涌党争的泥流下,无数枉死的忠臣良将…… 第四步,是漫天浓烟,刀光血影,折断的战旗,被十万亲如兄弟的将士鲜血染红…… 第五步,是先帝病危,身为儿臣谋逆围宫,亲手砍下血亲手足的大逆不道之举…… 一步一步,一阶一阶,深恩负尽,众叛亲离…… “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呢?” 高处不胜寒。 自古帝王,皆是孤家寡人啊…… 顺王看向沈颜的目光晦暗,“虽然你我只相识半年,但我从未这般信任过一个人。” 试问谁能对一个倾城绝世的美人不为所动呢?更何况是一个从未获得过亲近暖意的人。只是天子的心装着万里江山,黎民百姓,分出去的微妙情愫,好比巍峨的高山上掉落的一点儿碎石。 不足为道。 沈颜避开了他视线,“恭喜殿下终于摆脱我这个厉鬼了。” 待明日登基,真龙护体,邪祟不可近。 顺王笑了起来,有些惆怅,也松了口气。 “神仙哥哥在天有灵,救救我父皇吧……”空气中回荡着似有若无的幼童呼唤声。 沈颜好看的眉蹙了起来。 “犹豫什么?最后一日了,朕陪你去看看。”顺王竟强硬拉着他走了。 那时,阿竹早已回房睡去。 四下漆黑,寂静的桃花林里,有一个突兀阴森的小坟包,落满了花瓣。 同样落满花瓣的,还有一个酒醉的人,痴痴地跪着看那座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凄冷的风从竹林一路吹进沈园,发出好似鬼哭般的呼啸,也扬起了凌樾长长的白发。 不过数月,他的头发竟已全白了。 不知看了多久,谁也没有出声。 直到凌樾拔出一把匕首,划在自己满是刀痕的手臂上,任由血流进桃花树根,而凌樾面上竟是轻松的神情,一贯皱紧的眉头都松开了,好像只有疼痛才能让他舒缓,才能让他的悔恨愧疚稍微有些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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