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沈颜。 引得诸位公公感慨,不愧是大太监,能行常人不能行之事! 沈颜见白釉镂空龙尾砚上墨汁将尽,挽袖上前碾磨,一圈一圈细微的摩擦声,吸引了凌樾的目光,他说:“三日未眠,你好像不知疲惫。” 沈颜:“圣上尚未歇息,奴不敢困顿。” 一支翡翠狼毫抵在了沈颜的手上,打断了他磨墨的动作。凌樾眼眸漆黑,看了他一会说道:“罢了,就寝。” 满殿闻此一言,心里都放起了喜悦的烟花,可算能休息了。 沈颜仍是平常。 他一个鬼,又不会困,自然没什么感觉。 案上还有小半奏章,凌樾搁下笔,正欲起身,便因病体累倦,眼前一黑,身形晃倒在沈颜身上,他其实很快便恢复了,可以状如平常。 但沈颜领口传来幽幽冷香,不甜不腻,像极寒之地的一捧松雪,慢慢化在沉香枝头,留下一点余味的苦涩。 熟悉又安心的气味,让凌樾高度专注的头脑一松,倚在沈颜身上,眸色深远地看着沈颜掺着他手臂,往内殿走去。 体温隔着轻薄的衣物传递,凌樾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沈颜的紧张和匀称的肌肉纹路,他觉得口干舌燥,久违地起了些旖念。 凌樾的重心尽数倾斜在沈颜身上。 一盏一盏的灯火被熄灭,殿中的人也越来越少,沈颜扶他上了床,放下两侧盘龙金爪帐钩,欲躬身退去。 帘中人突然抓住他的手,声音怠懒,“你身上用的什么香?” “奴未曾用香。” 那人似乎不信,拉着他的手腕靠近鼻端,深深吸了一口。 这样的举止显然暧昧了,沈颜不愿与他亲近,皱眉不留痕迹地抽回了手,“圣上,夜深了。” 凌樾看着他左手未曾缺失的尾指,如梦惊醒,暗道自己着了魇,竟捉着个太监不放手。 凌樾阖目,“点香。” 五指却不由自主的摩挲,仿佛在回味方才滑腻的手感冷香。 沈颜:“是。” 青釉提炉燃起点点火星子,一道差强人意的松烟沉香,悠然飘散。 建章宫换了一批值守的人,纷纷与他行礼问好,他嫌嘈杂,便穿过长廊,寻了条小路回内务府,一枚石子砸在他脚边。 他当是什么蛇虫鼠蚁乱动,导致不慎溅起的石子,毫不在意的踏过去,又一枚石子落在他脚边。 沈颜:“是谁?” 无人回应。 只有一枚一枚的小石子为他引路,直到一段荒草萋萋,萧瑟无人之境。难以想象富丽堂皇的皇宫,还有这样潦倒的地方,比他的沈园,好不到哪里去了。 月色惨白,四下无人,闷闷的哭声从林深处缓缓传出,他拨开纷乱的树丛,还欲往里走去,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那人轻佻大笑,“良公公胆子好大,鬼节将至,也敢孤身一人前往闹鬼冷宫。” 七月半?鬼节。 换作往日他早已三魂不见七魄,躲进房里裹紧被子,才算放心。但他如今见识过更毒的人心,更骇人的滔滔烈火,难道还会怕其他劳什子孤魂吗?更何况他本人就是世间最凶的厉鬼。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沈颜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去,反把那背后之人吓得一个激灵。“何况不是将军邀我来此?” 顾忘哈哈大笑,“怪不得圣上对你青眼相加,果真是个妙人。” 沈颜眼皮微动,在顾忘肥硕带伤的身上打了几个弧,又闻到淡淡酒味,不知顾忘一贯恪守军规,怎么变得如此混不吝了。他道:“无诏不得入宫,顾将军怎么在此处?” 远处又传来阵阵凄厉哭喊。 “自然是特地寻你,”顾忘道:“我如今从六品副尉,连个守门的都不如,也只有你还叫我一声顾将军。” 沈颜:“顾将军何必妄自菲薄,擅闯皇宫而不被论以谋逆,普天之下独有顾将军一人是也。” “圣上仁慈罢了。” 顾忘突然流露出几分哀伤,却不愿提,打哈哈道:“今日来寻良公公饮酒,不提此等伤心事。” 说罢,顾忘便抓住他手臂,扯着他压过枯枝树木,迈过三层青苔满布的台阶,他抬头看着眼前荒凉小院,疑惑出声:“芳菲苑?” 顾忘推开吱啦作响的老旧木门,吊儿郎当道:“你我朝臣与宦官交往过甚,易惹闲言,只得委屈公公陪我冷宫饮乐。”冷宫?那古怪的哭声更近了,似乎还伴随着一些敲打门窗的声响。 他不便于多问,怕露了陷,旁敲侧击道:“能与将军把酒,是我荣幸,只是这哭声扰人,怕败坏了将军兴致。” “无妨无妨,哭不得多久,再过半个时辰,顺王就要睡了,碍不得事。” 沈颜一惊,顺王……不就是凌樾那个天生疯病的九皇弟……他竟然还活着? 沈颜心事重重一抬头,便看见更为震悚的一幕,只见室内空荡,霉味迫人,迎面看去是个无字灵台,左右两个手臂粗的白蜡烛,地上摆着火盆,里头只剩下烧完的炭黑纸钱,旁边是个裂纹满布的破烂桌椅,上面摆着两坛青梅酒。 不用说沈颜都知道这是在祭拜谁。 “缅怀故人,吓着公公了。”顾忘侧身向他拱手。 “宫中祭拜,实乃大忌。顾将军不怕我说出去吗?”他怔忪片刻,随后向内走了进去,扯开小木椅,坐了下来。 “你会说吗?”顾忘也一甩衣袍,也墩然坐下,反问他。 沈颜摇头,“我与将军不过一面之缘,何得如此信赖?” 顾忘拔了红缨酒塞,倒出一碗酒,向灵台走去,躬身一拜,再洒向地面,清冽的酒香弥漫整个屋子。 “不过是寻个人一起喝酒罢了。”顾忘才为他倒了一碗,自己也继续痛饮起来,“每年都是我二人,太过冷清了。” “谁?”沈颜问。 顾忘醉眼瞟向灵台,猛吞一口,“一个故人。” 沈颜垂眸,不慌不忙地品酒,“什么故人,值得将军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祭拜?” 什么故人?顾忘正欲举酒回他,却见烛火忽明忽灭,看不清面前人的脸,一时慌了神,手上的酒不慎洒在衣襟,他狼狈地胡乱擦着说,“是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顾忘从怀里拿出他那日送的空竹,放在桌上转了转,目光悠远,缓缓道:“我父母出身乡野,会得东西不多,唯一教会我的便是玩空竹。他听说后,便每日缠着我要学,还要和我一较高下。”顾忘眼睛起了些莹光,拨着空竹像陀螺一样打转,“我明知他根本对空竹无意,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我开心,但我那时只觉得输给他很丢人,整日骂他不学无术。” 宫内哀鸣不止得哭喊终于停了下来。 顾忘饮下烈酒,“而今寻遍京城,也再无一人愿陪我玩着孩童把戏了……” 沈颜为他再添一杯,“朋友间的吵嘴,不过是玩乐罢了,将军不必追悔。” 顾忘红了眼圈,惨笑起来,“我不是……也不配,做他朋友。” 是因为那时吗? 沈颜心中是有一些怨恨的,但见他如今年年祭拜,也就不计较了,宽慰道:“将军恩怨分明,他也不会怪你一片忠君之心。” 顾忘东倒西歪的身子忽然直了起来,眯起了眼,审视地看向他,“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沈颜目光落在他紧绷起来的手背,好似他说错一句话,下一秒那手就会掐在自己脖颈上。 遖峯 可沈颜对他太熟悉了,丝毫不惧,徐徐饮下一杯才道:“不是将军告诉我的吗?” “何意?”顾忘胖成了球,严肃起来,也不如从前阎王气势了。 “将军无诏入宫,对冷宫轻车熟路,又对顺王之事了如指掌。正说明圣上虽然贬了将军的官,但心底却是极为看重的,连照看王爷之事都敢信任将军。”说是照看,明眼人都明白是监禁,看他何时死,看他是否疯,看他有没有暗渡陈仓,图谋不轨。 凌樾一贯斩草除根,手段狠辣,连他这点瑕疵都容不得,真没想到还会留这么大个祸患在身边。 沈颜继续道:“明日方是鬼节,将军今日却急着祭拜,去哪里不成?非要来皇宫犯忌,恐怕此故人与圣上、将军渊源匪浅呀。将军倒不是不怕我四处乱说,只是领了旨明日要带兵出征,算准了天高皇帝远,圣上也不好责怪你罢了。” 顾忘的脸色变得很微妙,酒碗悬着半天未动,沈颜无畏,端过酒碗与他碰了下杯,清脆的响声在夜色中极为突兀,“顾将军,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圣上也曾看错过我几次,我应当与你所说的故人,十分相似吧。” 沈颜顿了下,抬眸道,“顾将军煞费苦心,引我来此,究竟想试探我什么呢?” 白烛摇曳,灵台森然,一时寂静。 好似一瞬,又好似万年。 顾忘才又端碗仰头长饮,来不及饮下的清酒猛地泼在他脸上,分不清泪渍酒液。 他咳嗽着说:“不像。” 顾忘蓦然抬头,眼睛通红,满脸狼藉,伸出一截短胖手指对着他,笑比哭还难看地醉熏熏道:“你与他一点也不像。” 沈颜抿唇,心下无语。 说像是你,说不像也是你,好赖全教你一人讲了去。 顾忘见他猜了个全,心下反倒没了顾忌,遥遥对着灵台举杯,痛饮起酒来,他语气怀念说:“他那人生极美,不似凡人,胆子也不如你大,最重要的是——” 顾忘回首看沈颜。 “他从来不会把看破的事情说出来。” ---- 大家中秋节快乐呀!
第16章 酒后失言 沈颜闻言,小口抿着酒,原来他变了这么多。 他问:“将军以为那种好呢?” 顾忘不言,一碗接着一碗的灌,好似酒入了肠,那些愁苦就能随着化在胃里。 沈颜按住他的手,“明日将军便要远行,还是少饮些为妙。” 顾忘直愣愣看着他,似乎与脑海里的人重叠,“顾忘你少喝点,不然明日赴宴,小心被那些王孙公子欺负得还不了手……” “顾忘,赢不了我也别喝酒耍赖啊!” “顾忘别喝了,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快乐一下嘛!” 顾忘无声落泪,喃喃自语,“阿颜……阿颜我对不起你……” 又迷糊了。 沈颜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脸,“顾将军,醒醒。” 青杉太监服的袖口,在顾忘眼前晃来晃去,他才恍惚回神,深吸了口气,直叹,“好人不长命。” “良公公,你知道吗?好人不长命……” 顾忘将满脸肥肉埋进双手,抽噎出声,“他那个人傻成那样,别人说什么他都信。当年西凉一战,明明是我们故意改变路线,坑害杨尚川那帮走狗,将杀西凉王的功劳揽为己有,却把所有的罪孽,都给他一人背了。他内疚得每次午夜梦回,都会抓着我的手哭,问我他是不是祸害,而我什么也不敢说……眼睁睁看着他受了三年折磨……他不该回晋的,晋国没有人真心待他……”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7 首页 上一页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