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桃夭。 在濒临昏睡前,她终于能够任由先前那些痛苦的情感将自己彻底吞没。 海面的微光逐渐在视野里远去,窒息的感觉一点一点将桃夭缠紧,她怔怔地伸出手,像是想用力抓住些什么,但末了,那双手也只是在海水中虚浮地划了一下,紧接着,意识亦是在瞬时彻底陷入虚无。 而昏迷的前一霎,无尽的坠落骤停。 倏然间,似乎有着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轻轻地接住了她。 记忆撕扯着疼痛的神经,不知过了多久,桃夭紧闭的眉眼才不安地动了动,良久,她缓缓睁开了眼。 视野不断摇晃着,逐渐归于了清明。 飘扬的月白色帐幔在第一时刻闯入了她的眼帘,纵然此刻意识再迷蒙,眼前这无比熟悉的景象也不由得让她一惊,意识也随即清醒了大半。 她现在所在之处,分明是她在苍梧山上的寝宫。 她这是……回到了神宫? “醒了?”亦是在同一时刻,一道清冷如故的声音在旁侧响起。 桃夭一怔,循声望去,帐幔浮动间,那道素白的身影在其间若隐若现,觉察到她的目光,那人扬起手,撩开帐幔。 阳光与窗外的无边雪色交相辉映,折射出近乎虚幻的光芒,在那一刹尽数涌入屋内。 那人垂下眼帘,静静地望着床上的少女,眸中无悲无喜,仿若远离尘世的神明。 是师父。 望着那人眉间的朱红神印,桃夭这才大梦初醒般地回过了神,原来……先前在鲛海,是师父救了自己。 也是,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她与师父之间脉息的呼应,便注定了他总是能够第一时间感知到她的危险。 可片刻,桃夭的眼底却微不可查地黯了黯,她本该因为师父又一次救了自己而感到庆幸,但此刻,心下却无端有几许失落。 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自己离去鲛海的那一瞬,如同镜面般变得支离破碎。 她迫使着自己回过了神,不再去想有关从前的回忆,继而对着容忱的方向,强行撑起身子,想要如同往常般行礼,可终究是体力不支,她的身体晃了晃,又栽倒在床榻上。 容忱小心地扶住她的肩,又替她好好掖了掖被角,墨眸中略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怜惜。 “你大伤初愈,不必多礼。先在寝殿内好好休息吧。” 方才拼命压抑住的一切委屈都在听到这一句关切时倾巢而出,桃夭的唇形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唯有几声模糊的呜咽。 对于师父,对于整个神族,她于心有愧。 在神宫的这些年,她见过各界的悲苦,也见过长老们一次又一次竭力挽救生灵的模样,她坚信她所追随的,是正道。是能够安定天下的正道。 她一直都那样坚信着。所以她才悔。 长老们曾有恩于她,可这些时日里,她却与恩人的仇敌交付心意,对其伪装浑然不觉。 或许再迟一步,她这些时日所做的一切也许都会在他的计谋下覆灭。 她便又会像从前在巫冢那般,什么都挽救不了。 可哪怕如此,此刻她却仍怀有侥幸。侥幸祁落并未对自己动过杀机,侥幸他或许如同自己猜测的那般,对自己有着几分真心。 一切都这样荒唐。 泪水无可抑制地顺着脸颊向下滴淌着,桃夭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抬手覆住眼帘,任凭视野又一次陷入黑暗。 容忱就守在她的床畔,但他只是抿紧了薄唇,如同从前那般,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什么也没有问。 其实他隐约也有过猜测,那位一直陪伴在桃夭身侧的人族少年,却偏偏消失在了他从鲛海救下她的时候。他们之间,大约是发生过什么,但既然桃夭没有开口,他便不会多问。 她不想说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逼她开口。 也不知过去多久,那隐隐的呜咽声才渐渐轻了下去。 床上的人垂下手,才慢慢地起了身,她仍是低落垂着头,良久,才讷讷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徒儿失态了。” 容忱没有应声,像是略过了这句话那样,他偏过头看着窗外日暮半山的天色,漫天绯色烟霞,尤是醒目。今晚的天色,也应该明朗。当然,还缺不了那如同玉盘似的圆月。 而后,他微微俯下身,抬手轻轻抚去少女眼角的泪痕。 “今天是元宵。”他的话音顿了顿,唇角微扬,似乎带着难得的笑意。 “若是你想,便出来与我们一起过节吧。大家都很想你。” 桃夭抬起眸,身躯微晃,记忆开始缓缓复苏。 她还记得,在她幼时的某一个生辰,容忱曾带她与师兄师姐们下过一次凡,那是她第一次吃到那种叫汤圆的食物,乳白色的,晶莹剔透,象征着团团圆圆的美好寓意。 对于汤圆,她算是一见钟情,许是因为它的味道,又或许是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好寓意。 师兄师姐们一贯宠她,看出她很喜欢,便央着那些卖汤圆的小贩们要了食谱,想着回神宫中做给她吃。 也是自从那时起,司命神宫便有了这样一个习惯,亦或是有了凡界这样一个带着烟火气的节日。那就是元宵节。每年的元宵,都是雷打不动地吃师兄师姐们煮的汤圆,和往昭玲树上挂一盏花灯。 这个节日里,容忱不会给他们安排关于术法的练习,所以这也是一年之中,神宫内最为闹腾的时候。苍梧山上,总是在这一天最为快乐。 愣了愣,桃夭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好。” “嗯。”容忱轻声应道,起了身,回眸望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也只是说道,“我让小葵来陪你。” 师父的身影在视野间远去,但不过片刻,紧闭的房门却突然被一个球撞开,一声雀跃的叫唤扰乱了桃夭的心绪。 “主人!我我我我……我超级超级想你的。” 小葵毛茸茸的身体在她的脚踝处蹭了蹭,还不忘讨好似的摇了摇尾巴。 桃夭对上了那双圆圆的蓝眼睛,小葵的眼里闪烁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与关切。 “哦……”如往常那般,桃夭长长地应了一声,想装出从前与小葵逗趣玩闹时的模样,可唇角却是僵硬的,她甚至都难以伪装出笑意。 小葵显然没有意识到她的变化,继续蹭了蹭她的脚踝,然后仰面朝天躺在了地板上,冲她露出了软蓬蓬的肚皮。 见她没有像从前那样摸摸自己,它这才伸出爪子,在她的衣衫上轻挠了一下,“主人,今天是元宵呀,你不开心嘛?” 见桃夭没有应答,它还是碎碎念一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昭玲树上开了花,刚好刚好刚好,我们可以把今年的花灯挂上去,一定会很漂亮的。” “哦,对了,刚刚路过膳房的时候,看见师兄师姐们做了好多汤圆啊。今年元宵我想吃芝麻馅的汤圆,嗯……但是不知道川会选择什么口味。” 小葵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忽然就不说话了,有些无趣地看着自己的尾巴在地面上扫来扫去。 死寂。 没有一丝声响,它的小主人不再如从前那样应答它的话语,只是定定地望着前方,像是失了魂一般。 小葵终于忍受不住这样的沉默,用爪子戳了戳桃夭,轻轻开口道:“主人……告诉我嘛。你……到底怎么啦?”
第78章 花灯 但沉寂了许久, 桃夭都没有回答。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从下凡的第一天遇见那个人族少年起,到去了鲛海, 再到重新回到苍梧山上,这一切,都宛若一场冗长的梦。 可又很真实,每一个细节, 她都记得分明。 窗外天色在余光中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直到最后一丝光芒也在天阶消逝, 她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看向了脚边缩成一团的小葵。 白猫在她的脚踝旁盘成一个圆, 觉察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蓝眼睛中布满了困惑与担忧。 “好啦。我没事。”没有解释自己此刻的异样, 桃夭只是俯下身, 轻轻地摸了摸小葵的头,接着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 “走吧。今天是元宵。” 桃夭低下头,自言自语地说。 皎白月色下, 不远处云雾缭绕,一望无际的素白之间,隐隐有着一片蓬勃的新绿,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司命神宫就位于视野的正中央, 巍然耸立。 司命神宫的一旁,则是一座并不大的行宫, 暖色的光芒从薄薄窗纸中透出来,投下细小的光影。 那便是司命神宫的膳房。 厚厚的积雪带着潮湿的寒意,随着呼啸的寒风侵入内里,她不管不顾地向前走着,脚印一深一浅地留在雪地上。 片刻,她终于抵达了膳房。 推开木门的那一刻,白缪的声音旋即在耳畔响起。 “小师妹来了,快把手里的活停一停!”白缪将手中的调羹放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桃夭的面前,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然后心疼地皱起了眉。 “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师父都和我们说了,听说你昏迷不醒,我和师兄们可担心了,但又帮不上忙……” “是啊。你昏迷的这几日,师父一直都不眠不休地呆在你的寝殿里替你疗伤,也不准我们探望,我们也只能在外头干着急。”林青州接着白缪的话茬,立刻补上了一句,末了,还叹了口气。 好几日……吗?她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才昏睡了短短片刻。没想到,原来竟有这样久了。 看着大家担心的模样,桃夭连忙摇了摇头,“没事啦,多亏了师父,现在我已经好多了。” “没事就好。”听到桃夭的应答,一旁许久没说话的公冶明景紧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唇角也终于有了一抹笑意,招呼着她,“火候差不多了,来尝尝吧。有你最喜欢的馅,顺便还给你做了一碗桂花酒酿小圆子。” “小葵也要,小葵也要汤圆!芝麻馅的!”仿佛唯恐大家遗忘了它一般,那个在大家脚边的白色团子不服气地站起了身,用爪子扒拉着公冶明景的裤脚,又喵喵叫了几声。 好像差一秒就要饿死了。 目光一一扫过大家关切的脸庞,寒冷的心间久违地涌起了几分温暖,桃夭愣了愣,才轻轻地开口说“……谢谢师兄师姐。” 这一切的一切,都和回忆中的每一个元宵节,那样的相像。 有些东西,一直以来,都从未改变。 那一瞬,她几乎有一种虚幻的错觉,好像她从未离开过苍梧山,凡间的那些回忆,也不曾发生过。 “嗨。这有什么,”白缪摆摆手,走到了一旁,用勺子从碗里舀起一个汤圆,吹了吹,送到了桃夭的唇边,“快尝尝,合胃口的话,我们就端出去,再叫上师父,我们五个人一起坐在神宫前,一边赏月一边过元宵,就像以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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