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谢扶云侧了下头,缓声道,“是要我来教你们么。” 山道口的馗师们齐齐整整地一僵,下意识曲了脊背。 “兄长!!” 段清的声音无人听见,上百人冲着谢扶云的背影弯身作揖。 众人齐声:“恭迎神侍归山!” 谢扶云淡声道:“这是不愿?” 众人再揖:“恭迎神侍归山!” 谢扶云轻嗤道:“还是不愿。” “恭迎神侍归山!” 众人恭贺掷地有声,余音绕耳,听在段清耳中却仿佛山倾地裂,青木成枯。 不知多少年前,有人说过,馗师一道大成之时,一旦声名鹊起,崇拜敬奉者皆可献供奉之力。 供奉之力,也是一种修行所得。 这些供奉之力常人看不见,个别馗师也看不见,只有灵根纯撤,魂魄极净之人才能看见,而这种人世上只出现过七个。 而这七个正好是馗师名录中的年龄下限,但那几个孩子长大後却也看不见了。 除此之外,有人推测,死而复生之人也有可能看见。 而事实确实如此。 段清眼中聚满了丝丝缕缕的供奉之力,那些东西泛着金光,在半空飘荡时仿佛天赐福泽。 “不准……” 段清看着那些正在向谢扶云靠近的金线,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不准拜他!” 段清低喝一声,然後感觉胸口一疼,呕了口血。 面前的结界自动融开,他失力跌倒,低头看着自己的血,似乎明白了什么。 既然一切屏障都能融的话…… 段清凄惨一笑,用灵力将自己的血分进地底。 千百年前,始鬼王和他一起被封印地底时,他身边七只被派去外地的偶同时往仙山聚集,但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因为自己被封而原地受锢。 唯有一只离得还算近的,大概就沉睡在他附近。 段清捏碎了掌心的土块,垂眼念了句召偶的符语。 震天恭迎声中,几卷如水般的绸缎从天而降,扰乱众人视线,也顺带将所有人的揖礼搅了个乱七八糟。 天空之上,绸如雪,雪如缎,云层短时间内聚成厚厚一层,天幕便显出一片浅淡的黑。 风声过,一副奇异星象在空中呈现而出,有人低喃道:“七星汇聚,最南亮起。” “这是星宿偶……天璇?” 大部分馗师都读过有关馗师老祖的记传,更别提全妖委的馗师,毕竟全妖委的前身都是段清创建的。 因此他们也知道,段清曾有七只星宿偶,七星合力便能倾山覆海,是所有记传当中绝无纰漏的精绝之笔。 可天璇怎么会出现在这? 她主人不是…… 众人似有所感,转身望去―― 一道狼狈到令人不忍直视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身後,他好似刚和谁拼杀过一样,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每一步都看着极为艰难。 有人想帮忙扶一扶,但看着那张脸就下不去手,主要是有一种看着浑身裂纹的老古董在自己面前摇摇欲坠的感觉。 不过这人好似也不需要别人扶,他自个儿慢慢地就走完了这百来米的路。 走至山道的第一个台阶前时,他轻轻晃了晃。 众人的心也下意识随着他晃了晃,而且稀奇的是,主人已经虚弱成这样,周围的雪色绸缎却丝毫不动。 他们细想着其中缘由,揣测着,也许是天道要他如此,也许是仙山见死不救,也许是神侍再次大义…… 到最後,众人心中只能叹息这位馗师老祖终究人不胜天。 他们看着段清在台阶下站稳,然後扶着山壁,抬脚踏了上去。 刹那间,金光万簇,湿阶映雪,沿着山道一步步向上的男子浑身变了个装扮,玄衣宽袖,金线捉足,雪带束冠,乌氅绒肩。 他走得极慢,好似这几步路比登天易不了多少。 终于抵达那个一直没有转身的人身後时,他轻轻开口叫了声“兄长”,带着生怕那人不会再回应的颤抖。 底下的人也不明白为什么段清会有这种顾虑,就好像即将陨灭的人不是他一样。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神侍衣角微动,似乎抬手做了个拂面的动作,然後才转过身来。 他面色平静,除了唇色稍淡之外,似乎没什么不妥。 但段清敏锐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兄长……”段清往前又走了一步,眼前渐渐模糊,觉得山海即将在自己眼前倾颓。 ‘噗通’一声,他跪倒在地,整个人却靠进了一人怀里。 底下的人攒动了一会儿,却连敢大声喘气的都没有。 “兄长……”段清将额头抵在谢扶云颈窝,双手死死抓着对方的衣袖。 本想声嘶力竭,却发现所有情绪都堵在喉间,一句也喊不出来,最後只能紧拽着此人的衣衫,以为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这样就能把这个人捉住。 然後他感觉有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後颈。 谢扶云轻轻抱着他,在他耳边慢声说着话,他听不清是什么,大概就是一些安慰他没事的话。 渐渐的,他感觉血腥味越来越重,山下的人声隐隐约约啁哳起来。 “神侍他……这七窍……” “怎么会这样……” “所以双星异动,向灭而明的那一星是……” 段清微微颤抖,想要抬头,可这人似乎将所有气力都压在了他的後颈。 “兄长……”段清颤声道,“你要去哪。” 谢扶云没有回答,半响後才哑着嗓音道:“不是让你等我回来么。” 段清感觉眼眶很热,这人的衣衫已经洇湿了一片。 “你骗我,你不会回来了。” “这话怎么说的,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你要我等多久,也等上一千年吗?” 谢扶云笑了笑:“不会的,师兄舍不得。” 那你怎知我舍不舍得。 段清下颌抖动,问他:“是不是很疼?” 谢扶云含笑道:“是啊,可疼死我了。”然後问他:“你知不知道解疼的法子?” 段清冷静了一瞬,快速道:“我去见长白,他肯定有法子……” “不是。”谢扶云无奈道,“你该说不知道。” 段清静了一瞬,反问:“不知道?” “嗯。”谢扶云轻声道,“你不知道,我才能告诉你我知道的。” “是什么?” “是个有趣又有用的法子,无论何时何地,有无灵力灵药都能用。” 段清升起一丝希望:“需要我做什么?” “闭眼就好。” 段清不再说话,立刻闭上了眼睛,然後他感觉谢扶云的另一只手覆了过来,轻轻将他的眼盖住。 唇间袭来带着血气的冷泉香时,他才知晓又被这人骗了一道。 视线遮挡处,他隐约看见不知是血还是什么的,线一样的东西,从谢扶云某根手指处逐渐消散。 …… 山下人抽冷气的居多,禁不住打击而晕倒在地的也有,但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疑惑,那就是为什么谢扶云会变成这副模样。 赵玉脸上的震撼褪去之後,第一时间把雕像拿了出来。 依依不舍地看了一会儿之後,他毁掉了贴身数年的雕像。 他反应得快一点,所以先所有人一步想到了其中缘由。 乾坤之力是逆天之术,修习者必遭反噬。 谢扶云既然练出了乾坤之力,那么作为练就‘异术’的反噬,如果受人供奉,供奉之力便如一道道锉人的光,旁人看着,都觉得他身上正沐着天泽人愿,光芒万丈,实则那躯壳之下,那些所谓的‘福泽’正逆行乾坤,吞灵嗜体。 但谢扶云绝对无法拒绝、无法反抗,毕竟这是反噬,是代价。 因这天地有规则。 长风护着薄雪,落向那百尺地棺,春日便如泣血的天卷,要照在世人肩上,悲喜不可言。 ---- 正文完结。 等我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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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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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番外(一)命里 ======= 白泽诞生于昆仑。 那是一处神仙扎堆的地方。 它睁眼时天水异动,凡间甘霖,无数头上戴个圈的白光人争着要收它做神宠。 他们想得倒美。 白泽转头就躲进了昆仑树里,等他们放弃念头。 後又嫌等得无聊,便枕着树内的一棵软墩,虚虚实实睡了那么一觉。 也不知是不是睡得太久,醒来时,软墩都修成了人形。 这人还摸着它的毛发温声道:“还困吗?可需再睡一阵?” 它吓得整整一年没敢再合眼。 那之後因为一些闲得无聊的事由,它被派遣(贬黜)到一个灵力稀缺的地界,它走的那天谁都没来,只有人形树墩远远跟着送它,一直送到终途还不肯走,说要再等等,说是想看看这无聊人间。 白泽也懒得理他,任由他‘看’了不知多少年,直到这贫瘠地界拔起一座仙山,直到这仙山雪顶生出一汪灵泉。 直到白泽亲眼看着他揽过另一人的滔天业报,直到他们一起走过一个又一个沉浮人间。 直到现在,白泽再次看着他死在自己眼前,明明已经麻木的画面,却令它久违地生出一丝悲怆。 …… 白泽恢复本体,走到段清背後趴下。 嫌雪落得太大,它便撑起了结界,安慰的话也不知说给谁听的,总之没人应。 不知过了多久,山下的人也不知走没走干净,白泽突然听见段清发出了一句很轻的疑问。 因为实在太轻,它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了头,难以置信地问他:“你怎么会这么想?” 段清抱着谢扶云的尸首,沉默地坐在那里。 白泽着急道:“你师弟们都投胎了,就你一个还孤孤单单待在这世上,他不在乎你在乎谁啊?” 段清动了动眼睑,还是没说话。 白泽喷了道鼻息,转回头趴好,决定不再理他。 …… 三日後,白泽嗅出了一道久违的气息,皱着鼻子起身,看了来人一眼,然後转身离开了仙山。 段清毫无所觉般坐在原地,直到来人轻轻拂袖。 他闻到一股很浓的雪香,带着仙山雪壤的味道。 这是长白身上才有的。 段清蹙眉,想抬眸看一看,眼皮却不受控制地渐渐阖上,最後垂首昏厥。 …… …… …… …… …… …… …… …… …… “注意拿好东西。” “好,谢谢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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