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回道:“他是阴海都的都主,不是傻子。即便是信了杜老板娘的话,也不会脑子一热孤身前来。” 彭循在另一边鬼叫:“来个人帮忙啊!” 船要沉了,你们看起来是真的一点都不急。 花端端也被恶灵缠得脱不开身,抽空抬头看,黑云之下,灵焰与煞气仍纠缠在一处,而就在此时,一道白影似光,也似钉子一般,生生卡进了那蓝与黑中。 司危道:“阿鸾!” 溟沉心底一慌,扭头看时,一柄长剑似流星,已然逼至眼前。 “……”他嘴唇微微动着,没发出任何声音。 凤怀月皱眉:“收手吧。” 黑色雾气在空中拧成绳索,织出一张巨大牢笼,溟沉用尽全力往前一拉,想要将他禁锢在内,却哪里能得逞。蓝色灵焰冲天燃起,凤怀月破光执剑,与他的头颅堪堪擦过。 溟沉瞳孔陡然紧缩:“你竟然真的想杀——” 声音戛然而止。 他低下头,看着没入自己肚腹的手。煞气像蛇一样涌出来,司危咬牙拼力往后一拽,凤怀月惊道:“小心!” 被拽出来的不是煞气,不是妖丹,那竟然是另一个溟沉,不,是另一只鬼煞!对方狂躁地张大嘴,朝司危咬了过来!溟沉也趁机去夺凤怀月,司危一掌打开正缠在自己身上的妖物,另一手扬出火鞭,将凤怀月卷至高处。 溟沉不死心地继续去追,凤怀月反手拔剑出鞘,小白也在他怀中轰然炸开,打得溟沉吐出一口血来。 而另一只鬼煞仍在不断咆哮着,司危卡住他的脖颈,再往半空看时,溟沉早已无影无踪。 海也重新恢复了平静。 彭循道:“唉,怎么让他给跑了?” 宋问道:“不然你先看看瞻明仙主眼下的状况,再说这句话呢。” 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应当就是阴海都的另一名都主。可能是在肚子里被关久了,所以疯得格外外露,血盆大口张得堪比铜盆,煞气也浓得像墨。司危单手将他拎在半空中,面无表情用灵焰烧了足足一刻钟,对方方才四肢垂软地消停下来。 “砰”一声,重重砸向甲板。 宋问忍着不适上前细看,道:“这两只鬼煞,还真是同一张脸。” 司危吩咐:“多看两眼。” 宋问不解,为什么要我多看两眼?抬头才发现,哦,原来话不是对我说的。 凤怀月拒绝:“我不想看。” 司危:“哼。” 风怀月:“我不看怎么你也‘哼’!” 但司危是真的不介意他看,还有什么事比讨厌的人变成丑东西更令人舒心吗,没有了,本座不仅允许你看,还可以大看特看。 凤怀月:“……说了多少遍我不想看!” 雪下得越发大,鹅毛浩浩。 余回道:“你为何要留下他的性命,总不能是为了养着让阿鸾看吧?” 司危:“也无不可。” 凤怀月:“好好说话!” 司危看向余回:“你若被人吞了,是会感激涕零,还是会恨死对方?” 余回答曰,我又不是脑子有病,我感激涕零。 彭循用脚踢了踢瘫软的鬼煞:“也对,他本是堂堂都主,落得今日这下场,心中不可能不怨恨,但单凭自己又报不了仇,所以只能靠我们。” 敌人的敌人,就是可以联手的对象。倘若只能杀一个,宋问道:“反正他更恨的那一方,肯定不会是我们。” 溟沉捂着肚腹,踉跄回到阴海都,楼老板正站在港口处等,见都主折返,急忙迎上前。 “无妨。”溟沉一摆手,斗篷被海风掀起,那里没有了高高的肚子,取而代之的一个漆黑的洞,被煞气封着,格外惊悚。 楼老板看得心惊肉跳:“这……” 溟沉一把扫开他,跌跌撞撞地朝着城内走去。 新的一天,惨淡的冬阳再度升起。 宋问用术法补船,彭循坐在桅杆上,道:“昨晚可真是痛快。” “痛快在哪里,”宋问道,“是你的屁股被海妖咬出了一个洞痛快,还是腿被抓得乱七八糟痛快?” “又不是什么大伤,而且你能不能不要扯着嗓子屁股来屁股去,这船上还有红翡与鲛王。”彭循一瘸一拐地跳下来,与他一道补船,“说好了,回去后可不准将这件事告诉我娘,否则她又要念叨。” “你想家了?” “有一点。” “哭吧。” “滚。” 彭循鼻青脸肿地坐在甲板上,告诉他,哭不出来,以后我写自传时,这便是光辉第一页。 宋问:“屁股被咬成筛子的第一页。” 彭循无语得很,这也就是凤公子此时正在换灵骨,我实在找不到旁人聊天,要不然哪里能轮到你。 宋问补好船站起来:“凤公子难道就爱听你这自传故事了?” “当然,他不仅爱听,听完还会发零花钱给我。”彭循道,“甚至强烈要求把他也写在第一页。” 所以说,当大侄子真的很快乐,过来人劝你早日迷途知返。
第100章 溟決被灵焰烧得半边身体干焦, 像一块焦黑的炭。花端端甚至觉得倘若海风再大一些,可能都会把他吹成渣。船舱内光线昏暗,溟決的身体也随着浪而摇摇晃晃, 他一语不发,眼眶漆黑而又空洞, 乍一看, 雕塑一般。 他喃喃道:“杀了他。” 花端端道:“好。” 溟決的头缓缓抬起来:“我要杀了他。” “瞻明仙主也想杀他。”花端端坐在椅上,“虽然都主与我们之间不可能有合作, 但至少可以相互利用。” 说完, 他将视线落在对方残缺的躯壳上,继续道:“只是不知都主现如今,还有没有本事能继续将他吞下去。” 溟決喉结滚了一下, 干涸的口腔也再度湿润起来。 花端端叹为观止,我竟然还能把你给说馋了? …… 另一处船舱,余回降下重重结界,将四周密不透风地裹起来,隔绝一切外界声响。 好端端的, 却要遭受三次剔骨之痛, 放眼全修真界, 也不会有人能比自己更倒霉了。哨子精这回响得没什么气势, 实在太疼, 所以无力哭嚎,他奄奄一息地趴着,一会觉得自己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一会又开始盘问余回, 你说他下手为何如此娴熟, 没有片刻犹豫, 是不是不爱我。 司危屏气凝神往出取灵骨,耳朵里还要被源源不绝地灌入这聒噪声响,双重折磨之下,额上很快就渗出细汗。为了能让室内安静片刻,余回连声安抚:“现在还得靠他换骨,不如你先不要骂,等换完再分。” 凤怀月哭得甚是发自内心。 灵骨一共换了三天,瞻明仙主也被单方面分分合合上百次,或者上千次。凤怀月大脑闷痛,浑身虚脱,他在昏昏沉沉中做着一个又一个的噩梦,被惊醒后依旧心跳如擂鼓,依稀看到眼前有个黑影,便伸手去拍—— 没拍中。 司危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拉了起来。凤怀月顺势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脊背,伤处仍隐隐作痛,回忆起前几日吃的苦,本想继续发脾气,但架不住瞻明仙主先出手,捏住他的下巴低头亲,又把凤怀月的手按在自己胸前。面对这很厉害的一出美人计,凤怀月觉得,那先摸一摸也行。 结果摸到一半,走廊上便传来脚步声。 花端端推门而入。 花端端夺门而出。 甲板上的彭循被这狂奔之人吓了一大跳:“怎么了,出了何事?” 花端端惊魂未定,不愿回想,将手摆得飞快,小孩子不要问大人的事,要聋。 翌日清晨,凤怀月特意跑来盘问:“昨晚你怎么头也不回就跑了?” 花端端被问得哑口无言,我不跑,难道还要留在房中细细观看? 凤怀月解释,我们昨晚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稍微摸了一摸,紧接着就开始商谈围剿阴海都的事。 花端端佩服:“虽然你这个借口听起来十分虚假,但我也能假装一信。” 凤怀月冤得要死:“是真的,话说回来,那只鬼煞怎么样了?” 花端端道:“他倒是愿意同我们合作,但条件恨不能提出八万条,竟然让我们先抓一些恶灵供他修补妖丹,简直做他娘的春秋大梦。这么一个不识时务的货色,你是如何能忍下三百年的?” “三百年间又不是他。” “双生,有区别吗?” “至少装得不像他。”凤怀月靠在围栏处,看着远处的风和大雪,“不过即便他愿意合作,愿意一五一十地供出进入阴海都的路,也信不得。” “是,这我自然明白。”花端端凑过来,压低声音,“手感好吗?” 凤怀月:“上佳。” 花端端:“啧。” 被风暴围裹的阴海都里也下起了雪,在街上覆出厚厚一层白。本就天气寒冷,再加上城中若有若无的传闻,就更在寒冷之上又添一层惴惴不安,虽然每一栋建筑里看起来依旧歌舞升平,但这繁华还能维系多久,却是谁心里都没谱。 毕竟细细算来,都主已有数日未曾露面。 “那小都主……” “嘘,不要命了,声音小些。” “你说这,唉,瞻明仙主还没来,都主怎就先将小都主给吃了呢?” “怕是想要小都主的修为,可眼下的事,阴海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那晚都主带了万千妖邪出海,明摆着会有大动作,结果呢,非但没听说修真界有何损失,竟连都主也一并消失了,这……眼下到底活没活着,怕都难说。 巨塔在海中寂静沉浮。 而同样风雨飘摇的,还有阴海都以外的大片海域。黑木商船、赌船或是鬼船,几乎在都在同一时间遭到了鲛群的疯狂围剿。那些本该被圈禁在琉璃缸中的脆弱玩物,忽然就像是吃错药一般,开始成群结队地撕扯所有来自阴海都的船只。他们在海底放出倒钩长矛,一旦勾住船体,便会立刻拉着向无底深渊处游去。 眠珑金色的鱼尾在海中一闪而逝,她机敏,强壮,几乎只用双手就能撕碎船只。曾经沾满鲛族血污的猎网如今反向挂住了船,船主惊慌地大叫:“等等,我们并不是捕猎船,我们——” 声音戛然而止,长愿用一根长矛准确穿透了他的身体。 阴海都的人并不知道,趁乱混在鲛族中的,还有不少修真界各大世家的弟子。他们只知道现如今的鲛族已反客为主,成为了这片海域中最凶残的杀戮者,一旦对上,自己绝无好处可捞,还很有可能会丧命,于是纷纷驾船向阴海都逃去。 船舱外,白雪压满桅杆。 凤怀月取出先前在鲁班城买的马皮手套,仔细替司危戴好,又叮嘱:“你也要小心些。” 瞻明仙主一如既往不屑,区区阴海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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