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看出了师鱼鱼的不赞同,也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他没有反驳,也不觉得非要给个理由,依照之前的想法,拽去藤蔓网的一角,开始往回收。 他掏出一种灰白色粉末,撒在针刺蜂被粘住的地方,等粉末除去树胶的黏性,再把网连接在一起的部分分开。 动作仔细而轻柔,乍看之下,完全不像是在放出原本对生命有威胁的妖兽,倒像是在救治什么被困动物了。 针刺蜂数量不少,一只只解救出来比切除尾部更耗费时间与精力。 李妄一点也不焦急,慢慢处理着,倒是处理完伤口后无所事事的师鱼鱼觉得无聊了。 他可不想帮忙救下刚刚差点弄死自己的生物,即使现在没有威胁性也不想。 环顾四周一圈后,师鱼鱼捡了一点树枝,找了块平滑的大石头,又从行囊里掏出肉干和火折子,三两下竟搭了个临时烤台,悠然地烤起肉来。 两人一人一边,各自埋头苦干。 李妄将放出来的针刺蜂全部放在了蜂巢旁,确定它们没有攻击倾向才返回原路。 恰好师鱼鱼也烤好了肉。 暮色低垂,正是炊饮之时。 “尝尝我的手艺?”师鱼鱼强行塞了串肉给李妄,“这可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吃到的东西。作为同伴,你也不想总是当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吧?说点好听的,才更有利于友情哦。” 李妄拒绝的话没写出来,视线在师鱼鱼身上多出的包扎痕迹上绕了一圈,咽下了抗拒。 抛开目的不谈,师鱼鱼确实独自抗下了大部分攻击。如果没有他在前方掩护,很难说李妄有没有机会弄出这样的陷阱。 李妄不想成为忘恩负义的人。 他拿着肉,垂下眼睫,尝了一口。 肉香气瞬间席卷口腔,激出些后知后觉的饿意。下一口就急迫了些。 师鱼鱼见状,笑意真切了三分,干脆一屁股坐到这位同伴旁边,颇有自夸意味地开口:“是不是很好吃?” 李妄乖乖点头。 有热食总比没滋没味的干粮好,何况师鱼鱼做的烤肉还加了点不知名的香料,味道就更不错了。 “看来我的手艺没有下滑嘛。”师鱼鱼塞了两口到嘴里,“说起来这肉本就有你一份,毕竟你也给那只野猪造成了不小伤害。” 野猪? 李妄想起二人初见的场景,看着面前喷香的肉串,幻视了那只凶神恶煞的野猪样妖兽。 这是那只妖兽的肉?人类可以吃吗? 会不会有问题? 他的动作下意识迟疑了两分。 师鱼鱼浑然不觉旁边人的想法,吃了一会后像是心情好起来了,自顾自打开了话匣子:“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是个怪人,没想到你居然能怪到这份上,上次不杀那只野猪,这次不杀这些蜜蜂,我很好奇,要是有一天,你真的快死了,还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火光下,黑发少年的侧脸看上去多了几分血气,就连默不作声的模样也多出些不同的柔和来。 师鱼鱼叼着根木签,没有刨根问底,忽然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就这么把那些蜜蜂放走了?之前被烧的蜂巢,里面不知道有没有其他蜂,大概只有一只蜂后吧。不过现在应该不能用了,它们无家可归了哦。” 李妄停了动作,安静回视。 明明没说什么话,师鱼鱼却了然地点头,说:“你想说这是没办法的事?也对,不那么做,现在被当做肉的大概就是我们了。而且从你扔向蜂巢的火星来看,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赶尽杀绝,运气好的话,说不定那些蜜蜂回去还能发现自己的女王。” 下一秒话锋一转:“前提是,它们真的能‘活着’回去的话。” 被咬重的字词里透出额外的意味。 黑发少年的眼睫颤了颤。 “唔,你看上去不是很好奇,也不是很惊讶?” 师鱼鱼凑近,近到能观察到李妄不为所动的表情,他才轻笑着说,“所以,你其实清楚的吧?” “——只要剪掉尾部,它们就活不了了。”
第8章 燃烧的篝火噼啪出细小的火星,在这片骤然寂静的小区域里,变成了最嘈杂的声调。 师鱼鱼面上带笑,注视着对面的人。 李妄眼睫低垂,不知看向何方。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肉香以外,更为紧绷,更为不安的气息。 “呜咕咕”,低鸣的鸟雀打断了沉默的蔓延。 师鱼鱼“噗嗤”笑了出来,哥俩好似的揽住李妄的肩膀,语调欢快:“别这么严肃啦,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嗯……说不定那群蜜蜂还是能活下来的,别担心。就算真的死了,也不过是为民除害罢了。好啦,我们来聊点别的话题吧。” 他真的说起了别的事。 但说是聊天,对于不能说话的李妄来说,其实只是单方面听师鱼鱼絮叨而已。 他话又多又密,跳跃性很强。 从树上长相奇异的蚂蚁,讲到绣有两面暗纹的神奇布料,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常常上一句还在说哪家酒楼的菜肴好吃,下一句就转到了沙地里生活的诡异虫豸。 那些描述的重点不同于书上充满意境的话语,都是以师鱼鱼第一视角的描述。 风吹到脸上的质感,摩挲过的砂砾,呼吸的热气,踩过的柔软地面……他话里的一切都太鲜活了。 鲜活到李妄能够理解,那绝非听听就能拥有的感受。 大概他真的去过那些地方,感受过那些风景。 武艺高超,暗藏杀气,阅历丰富……师鱼鱼实在不像是普通十四岁少年。 李妄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没有冒然求证,安静听着那些天花乱坠的故事。 只是没有互动的对话难免有些无聊,他听着听着,出了神。 或许是过于在意,他不期然想到刚刚的话题。 “你知道它们会死吧?” 压低的声音里,有又深又沉的东西在蠢动。 那并非来自师鱼鱼的话语,而是来自……他的心底。 李妄按了按胸口,蜷起手指。 妹妹干净的笑脸在眼前闪过,仿佛能温暖任何人的内心。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要怎样活下去? “无论发生什么,有爹娘在。” 可现在……谁在? 他不想承认。 关于人生,关于今后遇见的许多困难,他都只能诘问自我。 难言的倦意上涌,李妄往后靠去,放任了不断闭合的眼帘,在那些絮絮叨叨的声音里,放缓了呼吸。 “那时那个舞女……” 师鱼鱼说得正在兴头上,无意瞥见已经闭上眼的人,放低了音量。 他低头,注视着那张在睡梦中显得稚气许多的脸,忍住戳一下的冲动。 敢在他旁边睡着,算是建立起基础的信任了?不过这家伙…… “即使在梦里也没有见到相见的人吗,还皱着眉头。” 最后,他用气音自语,不知是在说给谁听,“但,还算有趣。” 浅棕发的少年掏出脖颈挂着的白色石头,用刀划了一道,注视一会后收起。 他闭眼,轻声低语: “愿与星河相见,与现实诀别,于无垠的梦境尽头,拉卡玛会指引一切。” 无风亦无雨,两人度过相安无事的一夜。 第二天李妄被陌生的香气唤醒,循着味道睁眼。 师鱼鱼正蹲在炊火旁烤鱼,且手脚利索,时机精准,同时烤四条鱼都没有糊。 “你醒了?” 百忙之中,他转头瞅了眼,随后快速回去折腾那些鱼,“正好我的鱼也快好了,来尝尝吗?不过先说好,这里只有一条是你的,要是想吃更多,你得自己去捉。” 李妄眨眨眼,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做梦。 之前同行的日子,两人说是同伴,其实更像是单纯的搭伙同行,彼此之间物资不共享,信息不谈重点,所有交流满是虚情假意。 若不是天道作为维系,他们甚至不会走同一条路。 之前被分出的妖兽肉算偶然一次的善心,他也没当回事。 这次历来无视他的同行者却忽然如此大方,不仅特意给出了部分早餐,也没有再摆出那副将他当做玩具戏耍的模样,嚷嚷着让他哭出来。 实在有些别扭。 李妄一边用水清理自己,一边思索。 有什么在经历过昨天后,悄然改变了? 但昨天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他不太理解为什么师鱼鱼忽然改变了对待他的方式。 思来想去,能够影响到师鱼鱼的大概也只有天道,毕竟作为引路者与契约者,天道提出的要求他们无法拒绝。 或许是祂说了什么? 【吾不会做多余的事。】然而他询问天道后,却得到了否认的答案。 那是为什么? 信息不足,推测不了。 罢了,怪事不用急于寻求真相,恶事才需追根究底。 [谢谢],写下的字句显出些犹豫的痕迹。 李妄不确定师鱼鱼是否承认了他这个“同伴”,但总归一个能在旅途中帮把手的人比冷不丁会放冷箭的人要好得多。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师鱼鱼的厨艺确实不错。 因为这份相安无事的默契,两人一起吃过早饭,整理好行囊再次出发。 这次走在一起的身影倒有了几分同伴的意味,不再是此前被迫独行的两匹孤狼了。 在两人走出这片森林之前,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他们恰好遇上了针刺蜂,或者说无尾蜂。 前一天生龙活虎、攻击性极强的针刺蜂们,今日一个个全身发黑、四肢僵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存在感十足的嗡鸣声也消失了个干净。 显然——它们死了。 “哇呜,这可真是壮观,几百只针刺蜂死得铺满一地的场景,我还是第一次见。” 师鱼鱼拿了根树枝戳起一只针刺蜂,细细观察,“啧啧,看这肥嘟嘟的肚子,不知道死了以后还能不能吃。西南那边流行一种虫宴,说是‘一宴堪比千两金’,能用这种形容,这些虫子怎么也不会难吃吧。” 说着,他拿出了个竹筒,精挑细选一番,往里装了十几只,大有要一探究竟的意思。 “李妄,你要尝尝吗?咔吱脆,鸡肉味哦。” 面对一起吃虫子的邀请,李妄摇摇头,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他看着那些死去的针刺蜂,摩挲了下手臂内侧的匕首——昨天正是这把匕首,切掉了它们的尾部……切断了生机。 “你这副表情,是在为它们难过?看着不像,那是为了别的什么?” 一转眼就凑过来的浅棕发少年摸着下巴打量他,距离近到李妄能够看清他左边鲜红耳饰上细小的花纹,像是某种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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