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李妄退无可退,后背抵上了粗糙的树皮。 分秒之间,袭击近在眼前。 “咔!” 獠牙与匕首短暂相接,仅仅止住妖兽一刹那的动作。人类的力气实在不足以与妖兽相提并论,何况这只是个还未长成的少年。 妖兽当即后撤一步,如同水瓢舀水般从下而上划了半圈,锋利无匹的獠牙避开了匕首的防御,对准了人类的头颅,直刺而去! 它的眼里流露出嚣张快意的色彩,仿佛已经看见孱弱的人类命丧当场的结局。 “唔、呃啊。” 然而与想象中不同,它没有刺穿人类的头,反而扎进了纤弱的胳膊,逼得那个人类瞬间脸色惨白,发出挣扎的痛呼。 血腥味刺激了神经,妖兽低吼了一声,没有后退,反而扬了扬后蹄,更进一步压着身躯前进。 切开血肉的痛苦加剧,肌肉痉挛之下,李妄几乎快要拿不稳匕首,视线也一点点发黑,出现跳跃的光斑。 刚刚勉强的躲避已经是极限。 再这样下去,他要死了。 什么都没有做到,就要死了。 如果死去,是不是就能见到爹娘,见到妞妞了? 可这不是他的命,是妹妹换来的命——他不能放弃,也没有资格放弃! 李妄睁开眼,不顾几乎穿透血肉的疼痛,另一只手猛地扎向了妖兽近在咫尺的头颅! 锋利刀刃扎破无防备的眼球,飙出温热的血,洒了一地。 “吼!!!” 妖兽拔出獠牙,在原地翻滚起来,土地震动,烟尘弥漫。 他按住手臂,躲到了树后,压抑住喘息,依然严阵以待。 这只是缓兵之计。 如果不想办法解决问题,他还是会死。 刚刚那下只刺穿了它一只眼,等妖兽适应过来,就是他的死期。 【你为什么不杀死它?】 纠结之际,天道冷不丁开口。 李妄按住伤口的手紧了紧,以当下他的狼狈状况来说,天道这话听上去像是在嘲讽。 见他没有回答,天道继续说:【再过一个时辰,你会死。】 “……我知道。”甚至,情况再恶化下来,他连一个时辰也撑不住。 【这样你也不去杀死它吗?】 那无波澜的声音仍在询问,像是小孩子指着太阳问为什么会落下般纯粹。 天道不懂人心。 李妄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没有再分神理会祂,只专注敌人。 如他所料,独眼的妖兽怒意勃发,磨磨后蹄,肌肉收紧,蓄积全身的力量,飞一般冲了过来。 那一击如果扎到身上,连一柱香都不会再有! 李妄咬着牙,在它冲到身前的刹那,利用那只瞎眼的死角,滚到了地上。 “咚”,失去准确方向的妖兽卡在树上。 李妄知道,这只是短短一瞬。 下一秒,那对獠牙会轻易劈开树干,继续征伐。 但这一秒同样是机会。 只要匕首刺入它的下颚,沿着脆弱的喉咙下滑,就能划开它的肠肚,将它杀死! 李妄从下方举起匕首,对准了目标。 “你还真是像你妹妹一样心软。”模糊的回忆在耳边响起,他犹豫了一刹。 仅仅一刹,战机已失。 脱身而出的妖兽注意到地上的人类,杀意勃发,高高抬起前腿,就要踩碎那惹它憎恶的头颅。 下方的少年瞳孔放大,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发展吓到呆愣,失去了反抗之心。 就在他将要命丧当场的关头,天道似乎传来隐隐的声音。 “歘——”两柄弯刀自后方而来,极速划过天穹,深深插进妖兽的背后。 霎时间鲜血喷洒而出,又染红一片地面。 妖兽哀嚎两声,眼睛慢慢失去光彩,嘴角溢出血沫,轰地倒下。 灰尘短暂弥漫,遮掩了些视线。 李妄放缓呼吸,凝视着倒地的妖兽一会,确定它的确死了,缓缓抬眼。 那里,弯刀的主人正把刀拔出来。 鲜血溅到白皙的脸颊上,与他左耳同色的吊坠耳饰互相辉映。 浅棕发的少年穿着深蓝偏黑的短打,眉眼一弯,对他露出个可爱友好的笑。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奇怪的人。” 嘴里却吐出并不友好的话语,“还是说,你也是个崇尚不杀的蠢货?”
第5章 不杀的蠢货。 面对陌生少年吐出的恶语,李妄没有回答,静静与那人对视,不敢放松匕首。 “哎呀,怎么一副防备的样子,我刚刚可是救了你。”那人无视了面对他的刀刃,若无其事地靠近,停在一米外的距离,指了指太阳穴,“难不成,祂还没有告诉你吗?我是——” “你的同伴哦。” 【他是你的同伴。】仿佛应和一般,天道的声音响起。 李妄却问祂:“这是契约,还是承诺?” 【是契约。】天道回答,【承诺即为契约,并无区别。】 “对人来说不是这样的。” 【为何?】 “因为……没有不能违背的承诺,只有不得不遵守的契约。” 天道沉寂下来。 李妄不在意祂的想法,收起武器,吃力地依靠在树边,低头检查伤口。 这样一副全然无视的态度,比起之前的戒备更让人生气。 浅棕发的少年鼓了鼓脸颊,抱怨道:“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我们可是同伴,你连名字都不说吗?” 仿佛之前将同伴称作蠢货的人不是他,要求得理所当然。 李妄没有搭理他,专心处理伤口。 在此之前,他受过最重的伤无非是爬树摔伤了腿,还未曾有过处理贯穿伤的经验,只能不熟练地擦干净血迹,撒上药粉,就此包扎起来。 这样的方式并不舒服,额角很快汗水涔涔,唇色也愈加苍白。 “唔,处理得不错嘛。”旁观着的那人一手托腮,“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你那只胳膊就会彻底烂掉,再也不能用了吧。” 李妄抿紧唇,看向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连日的疲惫与今日的战斗,耗费了大量气血,也让还未好全的嗓子更加难熬,以至于现在正常说话都成问题。 说不出话,似乎也没有说的必要。 这位同伴迄今为止,也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 李妄闭了嘴。 “嗯?原来是个哑巴呀。” 那少年等了一会,慢悠悠叹气,“怪不得你不说话,真可怜。看在我们是同伴的份上,等你死的时候,我会帮你找个合适的地方埋了的。” 看在同伴的份上……吗? 如果能忽视这话里毫不掩饰的冷漠,说不定还能听一听。 李妄移开视线,按住胳膊,吃力地拿起之前散落的行李,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往来时的方向走。 他记得那里不远处有条河。现在他走不了太远,得尽快找到晚上歇脚的地方。 至于那位同伴,大概是不需要担心的。 李妄想起那人堪称干净的裤脚和利索的刀法,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晃走。 幸运的是,即使花了比来时多一倍的时间,他还是找到了那条河。 正值午时,河水泛起波澜的金光,远看晃得人眼疼,近看却连下方嬉戏的鱼儿都看得清晰。 李妄凑近了河面才发现,他被妖兽血溅了满面,还沾了不少打斗时的灰尘,脸已经脏污一片,除了眼睛,其他地方都看不分明,甚至颇有小儿止啼的惊悚意味。 要是妞妞看见他这副样子,一定会哭的。 这么想来,那位同伴还真够冷静,面对这样的他也能坦然自若,好似看见的是个正常人。 “哇哦,原来这里有条河。” 正这么想着,被念的那人就忽然从背后的小路出现了。 他还煞有其事地张望一番:“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地方,正好方便我处理食材。”他另一只手上赫然抓着条淌血的妖兽腿。 看那模样,明显是从刚死不久的那只妖兽身上切割下来的。 注意到李妄的视线,他微微转头:“这是我的战利品哦,你应该不会想做虎口夺食这样的蠢事?” 李妄摇摇头,没有就他故意跟着自己的事发表看法,也不想争论虎口夺食的可能性。 他重新看向河流,小心翼翼俯身,拿着水囊想要取些干净的水。 在野外生活,保证充足可饮用的水源很重要。 但他没想到,仅仅是蹲下,撕扯般的疼痛就骤然袭来。 腿肚瞬间失力,下盘不稳,脚下湿软的泥土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留,身体失去平衡。 像是坏掉的木偶,他直直倒向河流。 天旋地转间,“噗通”,掉了下去。 咕嘟嘟—— 耳朵被汹涌的水流充斥前,李妄隐约听见惊讶的呼声。 是谁? 他好像清楚,但没有意义,那家伙不会来救他。 手臂沉重,呼吸减弱,视线受阻,身体迟滞。 比起与妖兽打斗时的紧迫感,冰冷缓和的河水更消磨意志。最初的不适后,所有声音都在远去。 包容、冰凉、安静、柔软。 粼粼波光在眼前闪烁,似梦非梦,那层透明水面隔绝了世界与人间。 李妄恍惚觉得,他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能够安心睡觉了。 不知不觉间,他真的闭上眼松开手,任由自己不断下沉,再无反抗。 下沉、下沉,沉到现实之外。 若是这一切,都只是场噩梦,若这一切,都不过是场幻想。 ——那该多好啊。 “……喂!” “……喂,你再不醒……” 醒? “你再不醒,我直接给你埋起来了哦。” 在耳边逐渐清晰的声音唤回神志,面色苍白的少年睁开空茫的眼。 渐沉的夕阳映红一片天空,浅棕发少年近在眼前,浑身滴水,头发黏在脸颊旁,看着他的表情像是注视着不得不处理的麻烦。 他被救下来了。 确认这点的同时,李妄心头那丝不愿承认的明悟也浮现——不是梦,是现实。 不知怎的,他鼻尖有些发酸。像是被无法抑制的失望席卷,平白生出点委屈来。 为什么、为什么…… “看来你捡回了一条命,也省得我再挖个坑。”那位救命恩人低头拧着衣服上的水,瞪向给自己添麻烦的家伙,“我可不想总是为个废物忙上忙下,喂天道,我不会再管这家伙……” 刻薄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愣住了。 金灿的余晖中,被河水洗净血污的少年露出苍白的皮肤。轮廓分明,眉目精致,如同画中人。 这般长相还不足以令他称奇,可他仍是看入了神。 黑发少年垂下眼眸,细密的眼睫缓缓眨动,只是一瞬,便有比河水更炙热的水珠滚落,浸润了墨玉般的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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