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雪知道自己一定是在长久的孤独中滋生出了这种扭曲的心理,不想把崇苏分享给任何人的心情无时无刻不在揉捏他的心脏。他不愿让自己的黑暗面伤害崇苏,但他又实在无法选择离开崇苏,只好小心翼翼地藏着,努力地装作正常。 夏天总在下雨。 起风的阴天,大雨欲来。体育馆外风声阵阵,伴随叶片沙沙声响。下体育课的学生们陆续离开体育馆,萧雪整理好器材出来,天空布满灰色流云,空气中尽是水潮的气息。 一滴雨落到萧雪的脸上,萧雪望着沉沉的天空:“下雨了。” 雨来得很快,几分钟便下大了。水汽浸湿了树木和草地,学生纷纷跑回教学楼躲雨,也有人仍在玩乐,在塑胶跑道上跑得不亦乐乎。 崇苏从馆内出来,走进雨里。萧雪跟上他,后面的人从他们身边跑过,萧雪抬起手,雨落进他的手心,湿润点滴的触感。 “崇苏,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高中毕业以后,你想做什么?” 天空灰蓝遥远,风吹散了流云,吹走夏日闷热的气息,挟裹雨水带来凉爽的湿意。他们并肩而行,叶子弹走雨滴,在雨中连成一片绿色的墙。 “想和你一起走在雨里,雨天看雨,晴天看花。你想看海,我们就去看海,你想看山,我们就去爬山。晚上睡在床上看星星和月亮,你要是困了,我们就睡觉,你要是还想玩,我们就去看夜景,吃夜宵。” 崇苏看向怔愣的萧雪,说:“这就是我现在和以后想做的事情。” 雨打湿萧雪的脸颊,他一时说不出话,只看着崇苏,他的眼睛明亮而懵懂,带着一丝茫然,一点慌乱和羞涩。 “你这么一说,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萧雪磕磕绊绊,声音越来越小:“我也……很想。特别想。” 一个又一个人从他们身边笑闹着跑过,雨越下越大,雨中所有人都湿透了,萧雪的心中却如拨云见日,空前地晴朗起来。 他开心地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转身面对崇苏。 “崇苏,那我们以后也会再见面的吧?” 崇苏答:“会。” “见面以后,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是。” 崇苏走下楼梯,清澈的眼睛看着萧雪。 “无论是梦非梦,真实虚幻,我都在你身边。”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雨静止了。 流淌的风停止,奔跑的学生们变成一幅静止的画像,时间停止了流动。 “你已经穿过了地狱的大门,这里是你亲手构筑的最后一轮幻象。” 崇苏的身影仿佛融入了停滞的雨幕,他的周身焕发出青色的虚影,那虚影如一轮神明的轮廓,发出淡淡的光芒。 光芒温柔地落在萧雪的身上,照出他身后长长的、巨大的黑影。那黑影如他身体里混沌的诸多灵魂,充斥着死亡的气息,又充满悲伤的情绪。 一重地狱,是为亡灵憎恨与怒火。满含怨屈,恐惧与愤恨的迷途,死去的灵魂困于其中,不得解脱。 二重幻象,是为生灵孤苦与失落。怨灵藏匿人间,化而为人,却无法真正成为人,流落人群之外,尝尽孤独的苦涩。 黑影如一座高山腾空而起,笼罩萧雪的身体,像无数只手抓住了他。雨停在萧雪的眼前,千万雨珠如同一个个轮转不息的世界,折射崇苏身上流水的光华。 “幻象……不好吗。”萧雪出神地望着崇苏,喃喃:“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真实面前,幻象终会破碎。幻象破碎的那一天,你也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到了那时候,我又该如何找到你?” 萧雪露出迷茫的神情:“可离开幻境以后,我也会消失的。我只是一团怨念,无论再强大的怨念,最终都会消散。” “萧雪,你早就不是了。” 崇苏抬起一手,随着他的身上神明之相的亮起,他的眼眸变成淡金色,停止的时间开始流动,万千雨滴刷然朝天空倒流而去,树连接成一片绿色的海,风掀起哗然的浪潮。 一朵雪白的花从萧雪的胸口绽放,花朵伸展开洁白的花瓣,在金色的光芒中旋转,一行行符文如蝌蚪从花中飞出,飞向他身后巨大的黑影。 “世间的悲苦和喜乐,你都有体会。从中诞生的诸多愿望,早已让你拥有了灵魂的种子。” 这枚种子在萧雪落进崇苏的意识时被种进了他的神念。当他一念之间看完它们的人生,接纳它们全部的悲与恨,他的神念也成为了它们的一部分。 可怜的亡魂向沉睡的神明许下了愿望,于是神明苏醒,为亡魂应愿。 雪白的花绽放细密的光芒,从萧雪的心脏里幻化出纯白的灵魂。纯粹无垢的灵魂是萧雪的模样,“他”闭着双眼,温柔地悬浮在萧雪的头顶,光芒令他脚下的黑影都黯淡。 这灵魂是他的吗? 黑影飘荡摇晃,从中能听到无数个孩子们哀伤的哭泣。从花中飞出的符文一点点消散着黑影,那些从过去的亡魂中汇聚而来的意志,正在与萧雪对未来的心愿和梦境抵抗。 悲伤还是喜悦,痛恨抑或释怀。 都在催促他在这一刻做出选择。 萧雪低声问:“我的未来还是黑暗和混沌吗?” 崇苏的目光总是淡然,此刻却温暖地看着萧雪。 “还记得在第一重地狱里,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无尽的大雨朝向天空倒流,幻境震荡如风波,苍穹之上,大鱼与青龙从天而至,在乌云之间盘旋飞翔,带走天地间的乌云与灰暗。 [可是我爱你,萧雪。] [我不想放你走。] 萧雪怔愣地落下眼泪。他的手被崇苏牵住,崇苏的手心依旧温暖,驱散了他的冰冷和虚无。背后抓紧他的无数只手与在他脑海里日夜嗡鸣的哭泣和悲号终于开始松开他的灵魂,令他从沉重的地狱里一步一步走出来,脱出黑色的深渊,走进天地之间磅礴的大雨。 [崇苏,你,你喜欢我吗?] [感谢天上的神明,让崇苏来到我的身边。] 他所来自的无底的深渊,将永远是他灵魂的底色,无法抹消的记忆正是任何人都无法为他带走的痛苦,罪业不能除尽,过往的一切永远在时间的长河中流淌。 [师父,我想一辈子和你住在山上的院子里,不分开好不好?]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数百年前的那场大雪,如落进了萧雪的眼眸,一个小小的院子,一碗热腾的长寿面。即使失去了所有珍贵的记忆,他的命运仍从雪落下的那一刻起彻底改变了。 纯白的灵魂散落成花,伴随这场冰冷的大雨,终于一点点冲去萧雪身上厚重的黑色凝液。 “我记得,崇苏,我也……爱你。” 萧雪流着泪,雨砸在他的身上,像无数把无形的利剑穿透他的身体,灼烧他灵魂深处的血与泪,要他去看清未来的一角。 他被崇苏抱进怀里。他望着漫天的雨,风吹透了他疲惫的身躯,树木的枝叶蔓延攀升,织起鲜亮的绿色屏障。 黑色的影子在雨和绿浪中消散了。崇苏抚过萧雪湿漉的脸庞,在淡金的光芒中低头吻他眼角的泪水。 我在旧日亡灵的灰烬里爱你。 所以从此以后,别让我离开。
第39章 三十九 幻境破碎。 绿浪随倒流的雨冲天而上,幻境在滔天的雨水中融化、剥落,芙蓉塘的夜幕再次降临。 随着真实世界的重现,一条条漆黑的锁链从四面八方飞来,就在锁链即将锁住萧雪的那一刻,崇苏出现在萧雪身前,抬起手一握,定住了所有的锁链。 他眼中淡金光芒流转,沉重的锁链在他手中剧烈震响,被乾坤倒挂镜逆转的灵力此时此刻在他体内相互冲撞,令他周身的神相都变得不稳起来。 天空中传来大庭的声音:“玄冥!我不过依规办事,对待此等恶灵须先镇压、后行审!否则若有半步差池,你脚下这片人间如何承受?!” 崇苏扣紧手中重重锁链,冷冷道:“我是他的命运神,理应为他护持。帝君还有什么话要审,就这么问吧。” 他与萧雪周身已围上一重重的地府神兵,凛冽夜空下云层缭绕,云中的士兵皆严阵以待。大庭悬立中央,手持长枪:“你身为水神却出尔反尔,我好心答应让你们过七夕,你却没有遵守我和你之间的约定,你可知这恶灵的幻境若最终未被破解,有多少生魂和亡灵要随他一同灰飞烟灭,再无轮回的机会?” 崇苏面无表情答:“帝君,你还不是对我下黑手用乾坤倒挂镜?要论规矩,你自己也不讲多少。” 大庭语塞:“你……!” 就在这时,崇苏感到自己的衣角被很轻地拉了一下。 他转过头,见萧雪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他依旧披散着长发,一身白衣盖着他苍白消瘦的身体。萧雪抬起头,一双微亮的眼睛看向他。 “我愿意接受惩罚。”萧雪轻声开口:“没关系,崇苏。” 崇苏没说话,萧雪对他露出一点笑容:“有你在,我不会害怕的。” 崇苏仍没有立刻答应。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武嬴来到了对峙的双方中间。 武嬴抬起手:“帝君与神君都请息怒,不如这样,就由我来为这孩子护持,帝君按规矩进行审问,玄冥也按规矩在一旁观审,如何?” 大庭思考半晌,看在山神的面子上,最后还是勉强点头。 崇苏也退了一步,他松开所有锁链,锁链飞回天上神兵的手里,武嬴来到萧雪面前,崇苏让开半步,仍然半点不离萧雪。 武嬴眼中带点促狭,还有闲心调笑:“玄冥君,我又不会吃了这孩子。” 崇苏不接她的话,只道:“请速战速决。” 武嬴面对萧雪,朝他虚虚摊开双手,温和道:“那么我会张开一道结界,结界之中,我即是规则。小雪,你作为被审一方,我会依规将你束缚,不用担心,我不会让帝君和玄冥打起来的。” 萧雪点头,老实地朝武嬴伸出手:“麻烦您了,武……山神大人。” 武嬴说:“还是叫我武姨吧。” 她的手中发出青绿的光芒,紧接着眼前的一切发生变化。 他们的脚下生出新鲜的泥土,参天巨木破土而出,顷刻间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花草覆满大地,盘根错节的树木枝干如有生命般飞快生长,在巨木森林之间圈出一块偌大的空地。从地底钻出的枝桠缚上萧雪的双手。 一座巨大的森林结界眨眼间拔地而起。武嬴转过身,数个古木状的神座浮现,武嬴客气道:“诸位上神,请坐。” 大庭与崇苏都坐下了。空荡荡的草地上,萧雪一个人站在中央,白色衣摆散落。他抬起头,与高处神座上的崇苏对上视线,崇苏一直看着他,面色冷淡,微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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