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萧雪心中惶惶不安,他的身体虚弱乏力,心跳很快,人仿佛要漂浮起来,只有牵住崇苏的手,灵魂才不会离开他的身体。 萧雪勉强打起精神,笑着:“嗯,我还等着吃师父做的长寿面呢。” “等你睡一觉起来,长寿面就做好了。” 萧雪乖乖闭上眼睛。 他睡着了,苍白的脸庞上罩着淡淡的死气。 在他原本的命局里,今日便是他的死局。他会在十六岁生辰这一天病逝,生逢乱世,死时孤独凄苦,无一人在旁陪伴。 无论再如何改变命局,逆转因果,命运终究会在无数干扰中强制修正,达到既定的终点。丧星神入命三世,星神预兆命运,本无法违逆。 崇苏站起身。 他的眼眸亮起奇异的淡金,骤然的火焰吹起他的黑发,农舍小院连同整座山都不见了,他站在一片巨大的悬崖上,崖下火海奔涛,万丈的火焰熊熊燃烧,映得黑夜一片鲜红。暗淡群星化作无数符咒在宇宙苍穹下飞旋,渐渐汇聚成一个庞然如山的黑色巨影。 黑影盘踞天边,缓缓从地平线升起,遮蔽了星光与月亮。黑影睁开双眼,那双眼中若有日月星辰,密密的群星起落环绕,闪烁诡异而美丽的光芒。 “玄冥……我本已决意放过你,不再追寻你我之间的仇恨,为何你还要再次找上门来!” 黑影之声震荡大地,群星变色。崇苏独自站在悬崖边,如一粒渺小的尘埃。 崇苏微一挑眉:“我和你之间有仇吗?水神玄冥千年一重生,每一次重生都是全新的神,记不得上辈子的事了。你若与从前的玄冥有仇,也与我无关。” 黑影里伸出一只巨人的手,重重拍在悬崖一侧,山体顿时崩裂垮塌,巨石轰隆隆滚落,只剩崇苏脚下一方峭壁独立,火焰风中狂舞。 丧星神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水神玄冥,无论你重生多少次,注定生生世世背负杀孽的诅咒,若不想再受我等星神的诅咒,便趁早离去——” “我倒想问问,你一堂堂丧星神究竟与这凡人有什么瓜葛,这般欺负个无辜的孩子?” 丧星神发出嘲讽的大笑:“瓜葛?呵……玄冥,你也不过是个可悲的神罢了!漫长的寿命带给我们的终究只有遗忘和孤独,这才是天道给予神最大的诅咒,神各有命,人又有何例外?” “是吗?可惜我不爱听这些规矩,偏就要为他改命。” “你也知逆天改命的后果,若非取那凡人寿元,便是由你来承担代价!” 崇苏冷冷开口:“那便由我来承担。” 烈烈火海之中,悬崖如刀尖。天象异变,空中卷起重重阴云,云层中飞下水流漩涡,顷刻间带来无尽的雨。水流如瀑裹住崇苏的身体,一时间天地水火相冲,如地狱景象。 下一刻顶天立地的水柱中冲出一巨大妖形,那妖形如山海经中描述的妖怪神仙,比山峦还高大,浑身赤青,长尾漆黑,赤裸的上身缠满怪异符文。肩宽如翼,长腰精壮,浑身大半覆盖水生动物的鳞片,背后一对长长的翼翅,体表覆一层似有生命的灰黑黏膜。既似人神,又似妖物,一双淡金的眼眸冰冷如兽瞳。 水神玄冥,自水中诞生的妖神,传闻中无情无感的凶神。正如水是温柔的生命之源,又是残暴的死亡镰刀。 丧星神发出低沉可怕的呜鸣,群星失色,世界陷入黑暗。火海猛然拔高扑向玄冥,玄冥甩开粗壮的长尾掀起万丈波涛,手中化出巨型长戟,长戟卷起重重巨浪,吞向丧星神! 神明的怒火引发天摇地动,铺天的火海与水相互吞噬,丧星神抬手将玄冥挥到山上,山体顿时被撞得轰然粉碎。玄冥撞得头破血流,手中长戟如流星飞向丧星神,挟裹无穷神力插进丧星神的一只眼睛。 丧星神痛苦地哀嚎,那一戟刺穿了群星旋转的眼,喷出浓烈的物质。丧星神变幻出诡异的形状,神化作无数星星的碎石,组列出奇怪的阵型发出耀眼强光,压向玄冥! 玄冥身体上的黏膜和鳞片开始灼烧。痛锥心刺骨,玄冥口念古咒,无穷尽的海水从世界的尽头狂啸奔涌而来,暴烈地吞下火焰,淹没山体,直扑向万丈的宇宙星辰。黑色的海洋卷起狂涛冲击星神的阵列,两道强悍的神力在天地间对撞,世界无数次毁灭又重生。 滔天大海中冲出巨龙与大鱼,龙的咆哮顷刻震碎阵列,大鱼之体遮天蔽日,翼翅撕裂了丧星神最后的身躯,星神的巨影散裂,随着丧星神痛苦的哀嚎,灭世的大火被水吞噬了最后一点踪影。 长戟坠入大海,巨龙和大鱼没入雨幕之中,了无踪迹。崇苏浑身是伤,他流出的血也落进大海,鳞片尽碎。 “你不是真正的丧星神。”崇苏看着丧星神逐渐消失的身躯:“丧星神死前会留下咒语,以求灵魂不灭,神念永生。但你已经无法留下诅咒了。” 丧星神破碎的眼睛看着他,那只可怖的眼睛即将消失在大海之中。 “早在千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丧星神的声音化作最后一缕风,在天地间散开:“即使你将我彻底杀死,也无法改变他真正的命运。他注定会成为怨灵,充满痛苦地走入地狱,从世间消失……这才是星神真正的力量……” “诅咒……早已应下……本该是你……” 丧星神的最后一缕亡魂彻底湮灭。他的话语如一把利剑,劈得崇苏神识巨震。 萧雪……替他应下了星神的诅咒? 水神玄冥驱逐丧星神,落凡人萧雪命神之位,以求重置当世之因,改终局之果。 逆行天道,逐神夺位,凡人无辜,命神付诸代价。 一为神力削弱。二为消失与遗忘。 三为命中不见,直至死亡带来重逢。 萧雪睁开眼睛。 他不再发烧了,身体轻松很多,看来睡了一觉,病好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房里很安静,身上裹着温暖的毛毯,窗外白雪皑皑,雪已经停了。 萧雪揉揉眼睛,披着衣服起身推开门。家里静悄悄的,萧雪看见桌上摆着一碗面,一双筷子。面还是热腾腾的。 他走过去,面雪白,汤黄亮,面里卧了蔬菜和鸡蛋。他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十六岁生辰,不过这碗面是谁给他做的来着? 萧雪稀里糊涂的,实在想不起是谁了。他坐下拿起筷子吃面,面条入口香滑劲道,简直是一碗人间至为美味的神仙面。萧雪吃完面,喝光了汤。 他放下碗筷。这么好吃的面条,他以前好像也吃过?但他不记得是谁做给他吃的了。 到底是谁呢? 这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吗?脑子里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影子,但随着他吃完了这碗面,影子就在他的脑海里彻底消失了。 青白的天里,今日难得阳光好。光洒进窗户,萧雪转头去看,隆冬时节的阳光落在家里,总显得格外温暖。 萧雪却感到脸上有点冷。他茫然摸上自己的脸,摸到一手湿润的泪。 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 本该病逝于十六岁生辰的萧雪于生辰过后的第二年春离开了山上的小院,背着行囊下山。彼时战乱渐歇,天下出太平之象。 后数十年,萧雪寻一安稳谋生,结交友人一二,安宁度日,一生未娶妻生子。 直至寿终,魂归天地。
第35章 三十五 陈心猛然睁开眼,从榻上坐起来。 他观察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屋里。陈心起身,屋内静谧,屋外下着雨,天阴沉,陈心走出房间,推开农舍的门。 门口摆着一捆柴火,门上贴个陈旧的倒福字。屋内干净,桌椅齐全,除了没有人,整间屋子都充满居家的温馨气息。 他走出小院,蒙蒙的雨落在他的皮肤上,真实的水珠溅落的触感。天上的云如白色的水波,眼前是一片村落,高矮错落的黄色瓦房,淡绿的山林,河流的水声远远传来,四下寂静无人。 这里是河下村。 陈心去摸自己斜挎包里的画轴,还好,画轴还在。 他是被拖入了幻境,还是回到了过去? “大哥哥。” 陈心吓一跳转过身。他的身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小孩,小孩仰头看着他,奶声奶气地问:“大哥哥,你肚子饿吗?” 陈心谨慎答:“我不饿。” “一顿不吃,就会生病的。” 小孩的声音空洞洞的,两颗眼睛像黑色的石头,眼珠不动地看着陈心。陈心的背后不禁竖起了寒毛。 小孩握住陈心的手,一股冰冷粘腻的触感爬上陈心的皮肤。陈心胸口一紧:“你想带我去哪里吗?” 小孩拉过他,他顺从地被小孩牵着走。小孩走在前面,陈心走过村中的小路,经过一排排房屋,整个村庄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小孩说:“到吃饭的时间了,大家都去填饱肚子了。” 陈心的心中升起强烈的不祥之感。他和小孩走过静悄悄的河,他看见山脚下有一座庙,庙外排着长长的队,队伍里男女老少,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碗。 小孩牵着他来到队伍里,队伍缓缓地蠕动,像一条虫子爬进黑洞洞的庙门。陈心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从庙门里出来。 他随着人群走进庙里。只见一座窄小的庙里供奉着一座锈迹斑驳的神像,神像盘腿坐在供台上,一手曲指天,一手垂在膝上。神像不大,看起来不到一个成年人的体型。 庙里昏暗无光,散发着沉闷的臭味。陈心看到人们一个个走到神像面前,然后捧着碗离开。 陈心走到神像前。他抬头看神像,却不知这位是哪位神灵,像从各路神像的模样七拼八凑出来的一个神,面目雕得慈悲,却因这种强行的拼凑感而显出一丝扭曲的诡异。 走在他前面的小孩来到神像前,脆生生道:“谢谢神明大人赐食。” 小孩捧起碗。陈心这才看到神像的一根手指处有一个小洞,小孩把碗接在神像的食指下方,过了良久,滴下一滴液体。 液体落进小孩的碗里。陈心看清了,那是一滴血。 血如混着粘稠的脏物,一滴一滴缓慢地从神像的手指洞里流进小孩的碗。小孩一动不动地捧着碗接,一直到浑浊的血滴了满碗,才转过头来。 “大哥哥,到你了。”小孩笑着说。 小孩看到他空空的手,笑容又消失了。 “大哥哥,你的碗呢?” 小孩话音落下,队伍里所有村民都看向了他。陈心不着痕迹后退一步:“我现在还不饿。” 村民们好像听不见一般,只直直地看着他。那个小孩盯着他,捧起手里的碗放在嘴边,咕咚咕咚地喝下那碗血。 忽然有人说:“没了。”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向神像。只见神像的手指里不再流血,似乎小孩的那一碗血已是最后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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