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雪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柳爷爷?” 走近后,萧雪看清柳旺生的脸。老人睁大眼睛,嘴唇上下开合,不知在喃喃什么。这个人面色极为灰白,在如此恶劣的可视环境下,萧雪都能看到老人脸上泛起死气一般的青紫。 “柳爷爷,你还好吗?”萧雪声音颤抖,他止不住地害怕,一种强烈的死亡气息萦绕而来。萧雪不敢靠近,他转身要回去找人来帮忙,然而当他转过身时,却一下愣住了。 他的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上一刻还在堤上忙忙碌碌来回奔走大喝的士兵和同事们不见了。惨白的照灯照着空空如也的江堤,雨没有尽头,漆黑的江水狂涌,江面上卷起无数漩涡,发出锐利的狂啸! 萧雪猛然转回头,迎面一张死人般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刚才还倒在地上没了声息的柳旺生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一双枯瘦的手扼住他的咽喉,那力道如灌了铁一般沉重,老人不知哪来的力气,扼得萧雪涨红脸发不出声音,挣扎间被扑倒在雨水里—— “你来了,你还是回来了……” 老人睁大浑浊的双目死死盯着萧雪,嘴角竟呈现出极其诡异的笑容。他张大嘴,发出嘶哑恐怖的声音:“我就知道,你想杀了我们……呵呵呵……哈哈……可惜就剩……我一个……哈哈哈哈!” “可惜,可惜!”柳旺生掐着萧雪的脖子,疯癫大喊:“你们都找不到我!老天爷都奈何不了我!” 忽然柳旺生松开他,后退几步啊地一声惨叫,倒在地上。萧雪剧烈呛咳起来,捂着脖子惊惧看着疯了般的柳旺生。方才老人明明就和快死了一样,现在却趴在地上胡乱挥舞手臂,大喊:“走开,走开!” “救救我,有人要杀了我!”柳旺生朝萧雪爬过来,“把他赶走,快把他赶走!” 萧雪连连后退,这柳旺生到底是人是鬼?江堤上其他人都去哪了,他这是在做噩梦吗? 柳旺生惨叫着撕扯胸口的衣服,他不断大呼救救他,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空气挥舞手臂,似乎想极力赶走什么。他脚步踉跄,狂乱之间不知被什么绊倒,身体竟就如雨中一片轻飘飘的木杆,栽向江堤外的江水之中! “小心——” 萧雪下意识要跑过去把人抓住,然而很快他被用力抓住了手臂,眨眼间就眼睁睁看着柳旺生掉进了奔涌的江水里。 他悚然回过头,却看到是崇苏!他找了半个晚上的崇苏此时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雨湿透他的头发,水流从他的脸流进脖颈。崇苏低头看向他,还是那双熟悉的冷淡黑眸,萧雪却似乎听到他叹了口气。 “总算找到你了。”崇苏说。 狂跳的心脏终于重重落回胸腔,萧雪喘息半晌,手还下意识紧紧抓着崇苏的衣服不放:“你在找我?明明是我一直在找你。” 崇苏抬起一手轻放在萧雪额前。在萧雪看不见的地方,一点淡淡的光没入他的眉心。崇苏低声道:“雨夜无光,尽是迷途。让你待在家里,你不听。” 那点光流进萧雪的额间,萧雪渐渐镇定下来。崇苏随手擦去他脸上的雨水,萧雪回过神:“糟了……柳爷爷掉下水了!得赶紧叫人……” 然而江堤上此时此刻只有他和崇苏,再没有第三个人。天地之间如仅剩大雨和江水,无穷无尽地涌向他们二人。世界陷入无止尽的黑暗,唯头顶一盏静谧的照灯,照亮这方寸之地。 萧雪怔怔地看向崇苏。 “我又在做梦,对不对?”萧雪喃喃:“我想起来了,崇苏……我还梦到过一片……星星流作的河。我们坐在船上……是不是只有在梦里,我才会想起从前做过的梦?” “是梦非梦,只不过虚幻和现实之间,真实的你都在这里,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崇苏仍垂眸看着萧雪,他浑然不在意这泼天的雨,只安静注视萧雪:“带你回家。走吗?” 萧雪迟疑:“我们不救他吗?” “一个与你无关的灵魂而已。”崇苏漠然开口:“如何生,如何死,自有他的天命。就让他随这江水而去又如何?” 崇苏牵起萧雪的手,五指分开,与他手心交握。手掌的温度真实而温暖,萧雪迷茫困惑:梦境为什么如此真实? 他难以挪动步伐,心中若有一块大石无法挪开。他只好说:“我不能就这样走,崇苏。我得想想办法……” 崇苏看着他,无尽的暴雨之中,他深黑的眼眸似乎又露出一点点笑意。 “我就是你的办法。”崇苏说:“你想救他,我就去救。你想回家,我就带你走。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要这样选择?” 脖子上的疼痛还残留着,萧雪把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想起方才柳旺生发狂甚至想伤害他的模样。 如果这是一场梦,为何不干脆转身和崇苏回到他们那个温暖的房子里,点一盏暖黄的灯,彻底逃离这个漆黑恐怖的雨夜? “你说无论虚幻还是现实,真实的我就在这里。”萧雪答道:“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在我眼前消失,尤其是在这里,芙蓉塘。其实我并不是同情柳爷爷,我只是……我喜欢这里的一切,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我,我想把这里看作我的家,我不希望我的家被江水淹没,也不想看到这里的人受到伤害。崇苏,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感情……” 崇苏认真听他说话,半晌说:“我知道了。” 萧雪抬起头笑:“你又知道什么了?” 崇苏松开他的手,继而捧起他的脸,低头靠近过来时,雨幕中浸满潮湿水汽的空气一散,熟悉清爽的气息裹来,令萧雪一时感到眩晕。 崇苏一吻他的额头,只轻轻一点,触感温暖柔和。他的声音很低地响起:“我实现你所有的愿望,萧雪。” 接着他转身走向堤坝,风吹鼓他的衣角。萧雪一眨眼,他的身影便如一尾轻飘的鱼,没入了黑色的江水之中。
第16章 十六 雨浇得萧雪前胸后背透凉,汹涌的江水转瞬间吞噬了崇苏的身影。 萧雪吓得双腿发软浑身颤栗:“崇苏……?崇苏!” 他万万没想到崇苏竟会就这样跳进江里!这究竟是做梦还是现实?他狠掐自己大腿,剧痛令他半条腿都快麻木,他魂飞魄散大喊:“不救了,我不想救人了!你回来,崇苏!” 他急得快哭起来,转身踉踉跄跄冲向监测站,用力推开生锈破败的铁门。他在满是灰尘的监测站里四处翻找,打开柜子把里面的救生衣和救生圈一股脑拽出来,他的手指猛地一阵锐痛,萧雪抽一口气,手指不知被哪里的尖锐物划开一道小口。 他看到自己的指尖慢慢渗出红色的鲜血来。痛感从手指传递到心口,萧雪哆嗦着把一捆救生绳拖出来,抽出一头绕在自己的腰上,神经质地喃喃:“不是梦,怎么会不是梦,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 萧雪抱起救生圈跑出监测站,雨模糊了他的视线,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他把救生绳的一段固定在堤坝围栏上,把另一端的安全扣紧紧扣在自己腰上,他抓着围栏起身看了眼,堤下江涛怒号,如龙卷漩涡拍打江堤。 萧雪浑身僵硬,他惧水,暴雨中深黑不见底的大江已将他心中的畏惧推至最顶峰,他的呼唤也被大雨淹没。 “崇苏——” 崇苏消失在了汹涌的江水里。萧雪的腿打着颤,他不断深呼吸,一手死死抓紧腰上的安全扣,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他脱下鞋爬上围栏,救生圈挂在肩膀上,他笨拙地翻过围栏,冰冷的水来回冲刷他的腿,他踩不到底,那悬空的感觉几乎令他窒息了。 萧雪闭上眼,松开抱住围栏的手,让自己没入了水中。 狂浪打向他,萧雪抱紧救生圈,在江里努力呼唤:“崇苏——你在哪——” 他被浪涛打得狼狈不堪,对水的恐惧令他的大脑生理反应都变得迟钝了,他不知呛进多少水,抱着一个救生圈在大江之中随着剧烈的浪涛无助翻涌,他很快被推到离岸越来越远的地方,萧雪抓紧腰间的绳,试图在这漆黑的大雨和江水之中找到崇苏。 即将失去崇苏的恐惧已然压过了一切。萧雪再无理智去辨认当下究竟是梦或现实,他只知道如果崇苏真的消失在了这片江水里,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无法接受崇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不能接受! 突然一只手从水底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萧雪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拽入了水中。救生圈从他的手臂滑出,他被急速的水流冲进鼻腔和耳膜,眼前一瞬昏花,接着柳旺生的脸出现在黑暗的水里,他的面前! 萧雪惊惧睁大眼睛,柳旺生露出诡异的笑,他伸出干枯的手掐住萧雪的脖子,萧雪痛苦地张开嘴挣扎,柳旺生的力气却出气地大,他像一具不需要呼吸的干尸,睁着浑浊的双目,要把萧雪掐死。 肺里的氧气被飞速抽干,萧雪听到自己如雷鼓的心跳,耳鸣尖锐穿刺他的大脑,水从四面八方堵住他的口鼻,他的意识。 他死死扣在柳旺生手臂上的手指松开了。 陷入彻底的黑暗前,他眼前最后的画面是柳旺生那张死人一般恐怖的脸。 铺天盖地的雨声停了。 好冷。 萧雪在可怕的心悸中睁开眼睛。汹涌的江水忽然安静了下来,水淹没他的头顶,他无法控制地下坠,水面漆黑,没有一丝光。 崇苏,他要找到崇苏…… 可他还在不断下坠,腰间的绳不知何时不见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水面上方的那点光越来越远,河中漆黑如夜,那光像是冰冷的一点月色,落进萧雪的眼中。 水不再进入他的身体了。他茫茫然睁着双眼,他似乎不在江水中了,他好像……在一条静谧的河底。 河水中漂浮的泥沙滑过他的脸,他的四肢,没有任何触感,也没有水包裹身体的感受。恐惧在身体的无感之中离他远去了。 他在哪? 萧雪伸出手,却看到自己残破的手臂。他吓一跳,低头看到自己赤裸的身躯。他看到的仿佛不是自己的身躯,这具肉体——太残破了,伤痕累累,病态的瘦削,惨白得像一具尸体。 萧雪试图触碰自己的身体,却碰不到任何东西。他转过身,低头看向河底。河底充斥着奇异的红光,像一层厚厚的红绸在缓慢地漂浮,而他正坠向这片仿佛有生命和意识的“红绸”之中。 他本能地心生抗拒,挣扎不想坠落。可他不断往下,他发不出声音,惨白的双手在水中挥舞,那根本不是他的手,他在谁的身体里?这具饱受欺凌的、死亡的身体,挥动的双手似乎也想向上抓住什么。 萧雪坠进了“红绸”之中。红光顷刻卷起水浪,如触手将他卷入其中,吞入他的身体。萧雪被缠裹着,红光如被激发了某种意志,开始深长,扩散,如河中妖兽般搅动河水,一时间河底血红之光漫射,满河尽是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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