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父亲还是御前红人,姑母在后宫也算得宠,那年冬天我在宫中,沈淮躲在一丛红梅后面看我,眼睛晶亮亮的,随即冲我一笑,露出了尖尖的虎牙,门牙那里有个小黑洞,掉了还没长。 兄长们不亲近他,我家中只有我一个独子,我与他年岁相仿,不是手足,胜似手足。 到了念书的年纪,因为在皇子中年纪最小,没人逼他上进,他心无旁骛地当一个富贵闲人,但他不喜欢那些纨绔做派,恰好我也喜静,两人还是总在一块玩。 相熟之后就知道,我和他都没有表面那般文静守礼,相视一笑时总藏着一些彼此心知肚明的心眼,那时候长辈还惯着我们,偶尔惹出事来,他装怂我狡辩,糊弄过去,下次还敢。 再后来,历经多事之秋,他周身的气质裹入塞外的冷冽寒风,但对着我总是和颜悦色的,展颜一笑,便恍若少年时。 照这样下去,我虽然短命,但或许是见过他此生最多笑容的人。 我不希望这样,但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 沈淮在府中赋闲一段时间,今日天色未亮就换上朝服出门了。 当初听说皇上给他的是一个闲职,在礼部,大抵就是因为如此,安排丧礼那般出格也没人拦着。 金銮宝殿气势恢弘,顶上金珠隐现在朝雾之中,据说能驱散一切恶灵邪祟,而我好端端地飘在朝臣之中,要么是我不够邪,要么就是这类说法都是骗人的。 沈淮面无表情地站在殿中,位置似乎有些靠前了,或许是身为亲王的优待。 往他身后左右望去,满朝文武里只有几个熟悉面孔,几乎都是新人。倘若没有当初变故,我也会手持笏板位列其中。 只是唏嘘一下,没有羡慕的意思。我是个务实的人,连活久一些都不敢向往,早就不去想这些凡俗之事了。 朝会结束以后,皇上点了几名臣子留下,沈淮也在其中,这让我有些意外。 我跟着沈淮进到后殿,看他们商讨政务,更是越发觉得不对劲。 在场的都是肱骨之臣,沈淮几乎不说话,垂着眼手里摸着什么,完全置身事外,其他几人却频频用余光掠去,似乎不肯忽视他。 沈淮也许是被看得烦了,谈及西北军事和京城官员结党营私时讲了两句,皇上在案后赞同地点头。 我看得呆了,礼部要管这些? 议政完毕,沈淮转身走了,我僵在原地不动,发现两位老臣也留了下来,神情肃然。 其中一位缓缓开口说道:“陛下,如今那人已去,王爷他没有牵挂,难保不会生出旁的心思……” 皇上有些不悦:“朕的弟弟有什么心思,朕自然清楚。” 见眼前两人还想辩驳,皇上直接皱起了眉,慢条斯理地说道:“当初他将传位诏书亲自放到朕手上,二位也在场,这么快就忘了?徐阁老,你若有闲心去揣度旁人心思,不如先管管自己的家门事。” 被点名的那位顿时面如菜色,我的脸色想必也没好到哪里去。 如果不是今天来这一遭,我到死都被蒙在鼓里,以为沈淮人微言轻,大隐隐于朝。 我藏身王府,没有外人沟通,沈淮说什么就是什么。左右他不会害我,我知道他有事隐瞒也不会追究,未曾想过他瞒了我这么多。 的确,我早已不复当年模样,他自然也不会永远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可我总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应当远离这些风云诡谲,度过安稳自在的一生。 少年时候,沈淮面相显嫩,又总是一派天真意气,在他那几个兄长之间,像混入狼群中的羊。 我时常把他当作需要关照的小辈看待,哪怕后来囿于王府养病,每次见他神色有异,也要找些话来哄他开心。 真没想到,我才是始终被哄着的那个。 ---- - 感谢收藏点赞评论以及打赏——!!看到小黄灯就有了码字的动力呜呜呜
正文大概就是这个调调,毕竟人都死了( 但是会有番外,好想快点写到那里啊
第5章 我没再夜以继日地给沈淮当背后灵,而是飘到那几名老臣身边,企图多听一些隐秘。 旁听几次私下密谈之后,我逐渐拼凑出一个与印象完全不符的沈淮。 在那些人眼里,沈淮极其恐怖,可止老人夜啼。 当年太子与三皇子斗得正厉害,他悄无声息地塞外回来,将一池浑水搅得更浑,后来扶持二皇子上位,快刀斩乱麻地剿除异党,手段极其狠辣,一时间朝中风声鹤唳,至今余威尚在,老臣们两股战战,生怕站错了队丢了脑袋。 平心而论,沈淮有见地有能力,能不能成事全看他自己用不用心,他在我面前随心所欲,摆出一副悠游自在的模样,我便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背着我玩了个这么大的,真是了不起。 我到处听墙角,起初觉得震惊疑惑,后来就渐渐麻木了,甚至想多听一些。 徐阁老似乎知道许多秘密,也的确家门不幸,我再次造访徐府时,又听见他在训人,这次训的好像是他的学生,也在朝中为官。 我飘进书房的时候,正赶上他吹胡子瞪眼,一点文人雅士的风范也没有:“当年皇储相争的时候你还没进京,现在怕什么呢?你真当他沈淮是条逮着人就咬的疯狗?你害过孟家吗?得罪过孟家吗?没有?那不就结了!” 那学生还在畏畏缩缩:“孟家?哪个孟家?” 而我僵立原地,被这平地惊雷劈得难以动弹,心中一片惘然。 还能有哪个,京城里姓孟的只有一家,满门上下死得只剩下我一个,不对,现在全死了。 徐阁老发完脾气之后似乎自知失言,闭上嘴,拂袖而去。 我也没多停留,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不知穿过几道墙,冲到日光普照的大路上。 满街的贩夫走卒来往不绝,从来处来,穿过我往去处去,日光明朗,更显得我格格不入地透明。 方才的话语似乎滞留在耳中,什么意思呢?我才接受沈淮是个心狠手辣权倾朝野的人物,现在好像又知觉了一些他这样做的原因。 我无端地生出抵触,不愿多想,可那几句话硬是往我心里钻,刀尖一般,要剜出那块我始终不愿直视的地方,鲜血淋漓。 我深深叹出一口气,沈淮,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当然不会告诉我,算算时间,他在朝中兴风作浪的时候,我正在府中病得死去活来,也难为他调换两副面孔两头跑。 大夫说病中忌忧思,我要是知道了那些事,只会多吐几口血,白给他添麻烦。 那个时候,我老老实实地遵医嘱,努力活得久一些,就是能给他帮上的最大的忙了。 我这个病人当得实在懂事,大夫让扎针就扎针,让喝药就喝药。那药太苦了,苦得我头晕目眩两眼发黑,至今心里发怵,蜜饯再多也压不下去。 沈淮在一旁拧着眉头很担忧地问:“苦吗?” 我面色平静地将空碗搁下:“还行。” 论骗人,我也不遑多让。 我终于回到王府,夜已深了,沈淮又在我的房间睡觉。 安神香压不住他,他睡得不好。 我默默看着他,将手虚笼在他的手背上,发现他攥着个东西。 沈淮神思不定的时候,手里总要摸着些什么,是老习惯了,只是这个东西让我有些眼熟。 我定睛一看,不禁哑然,当然熟悉了,这是我多年前随身戴的,是我母亲的遗物,当年家里遭难时我拿去当掉换钱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回来的。 沈小五,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许是我念他念得太紧,他皱了皱眉,睁开眼醒了。 他双眼空茫,望着床顶,轻声念道:“小舒。” 我在一旁回应:“你看错方向了,我在这儿呢。” 他将玉佩攥得更紧,又缓缓叹道:“小舒,我怎么梦不到你。” 他刚醒,眼中迷蒙,神色黯淡,模糊的话音里还带着几分委屈,这副模样要是旁人看了,定会惊得眼珠都掉下来。 我还在接话:“我这几天太忙了,改日想个法子。” 现在有大把虚无光阴的是我,他反而等不及了。 他睁着眼躺了一阵子,又睡着了。 我没再去别的地方,守在床边,在深夜中长久地凝望他,目光游移过他的眉目、鼻梁与紧闭的薄唇,企图看出一些我未曾见过的风刀霜剑、血雨腥风,然而最后只感到无能为力。 我在他身边待得越久,这种无力感就越发深重。 我欠了他太多,也不再有回报的机会,哪天被无常捉去,怕是会投胎给他当牛做马,到那时候,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我。
第6章 我找不到入梦的方法,徒劳地在沈淮身边飘荡,被迫当一个无人知晓的孤魂。 沈淮再睡不好,也要和我差不多了,但他硬要自己强撑着,当初给我找大夫找得殷切,轮到自己却讳病忌医了。 王府的下人们对他敬畏有余,不太敢劝,我有口难言,只能用越发幽怨的眼神看他。 我正愁得无可奈何,不知哪路神仙点化,沈淮的气色莫名好了起来,而且开始忙碌,甚至深夜入宫面圣。 照灯如昼的侧殿里,两人屏退旁人,皇上交给沈淮一封密函。 我正要凑过去,沈淮已经一目十行地看完,将其放到烛火上点着了。 烛火摇曳,光影描摹着沈淮的侧脸,他唇角勾起一点似是而非的笑意,冷声说道:“果然躲在江南。” 他将密函烧干净,收回手,接着说:“我亲自去一趟。” 皇上注视着他,愈发露出忧郁的神色,叹气道:“何必费此周章。” 沈淮轻轻摇头,似乎早就拿定了主意:“旁的事都可以用些手段,这桩案子必须堂堂正正的。” 他又抬眼看向皇上:“此事了结,我会将羽林卫的令牌交还给皇兄,不再管朝事了。” 收回权力对任何一个帝王而言都是好事,皇上听了这话,却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微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无意间动了一下胳膊,撞到了桌边的食盒。盖子被撞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殿内尤为清晰,盒中露出了几份糕点。 那食盒看样子是从后宫里送来的,糕点精美别致,在宫中也罕见,准备之人想必花了不少心思,但早已冷了,也没人动上一口。 沈淮的目光从上掠过,开口道:“皇兄,莫待无花空折枝。” 皇上脸上一僵,随即苦笑:“我唯独不想听你这样说。” 沈淮起身行礼告退,皇上没有应声,也没拦他。 我跟着沈淮行到侧殿门口,夜里起了风,宫禁楼阁隐没在晦暗之中,像潜伏的巨兽,庞然的身躯下,不知埋葬了多少恶鬼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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