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神婆的祝福 “呕。” 看来这次的漩涡比来时更加猛烈，一个个吐得昏天黑地。 亓玙摘下眼镜，金属镜框已经弯折到了无法修复的角度，镜片早不知道碎哪儿去了。 他嘴唇煞白，挂着水珠，脑袋像是被撕裂开，咽口口水都疼。 言鲸症状最轻，头发湿哒哒贴在背后：“你还好吗？” 亓玙没说话，看来不好。 红姐最先赶来，搀扶起神婆：“情况怎么样？” 神婆靠着她啜泣，肚子在火光下蠕动。 陈引月魂都要吐飞了，腾不出嘴巴。 言鲸肩负起发言的重任：“大概就是都死得冤枉，神婆现在想保护孩子，不放他们出来。孩子们想出来，给神婆报仇？我们要让孩子点燃火把。要不你劝劝？” 红姐替神婆擦了眼泪，神婆捧着肚子在出神，两人互相靠着对方，不知该如何开口：“您能讲讲您的故事吗？” “……我的故事不好，不精彩，不圆满。” “过往圆缺无法弥补，但可为今后的斗争铺路。我们对您的所有评判都是猜测，是被引导，希望您能告诉我们真相，让火焰真正燃烧。” “烧着了也没用，”神婆摇摇头，席地而坐，嘴角挂着自嘲的笑，“很可笑。等了这么多年，等来的却是外人听我说话。” “我自小学医，是家中独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生变故，才逃到这个村庄。因为我会医术，起先村民都尊重我，夸赞我。我看病也就收点药钱。” “后来村里的孕妇越来越多，却没个正规地儿生，我就想着做个接生婆。结果很多村民们都不乐意，进了屋求我，出了屋骂我。但我这人和寻常女子不同，不怕骂，硬着头皮做接生，也想多交女子们一门手艺，就这样又凑合大半年。” “我以为熬过那段时间就好了，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塔里婴儿的啼哭声。我守了好多夜才想明白，男人厌我，女人骗我。女娃丢，身体差丢，养不起丢……抛弃的理由太多了，可那些婴儿，经过我手啊！” “我不想救人了。我半夜去敲了砖，救了孩子。可村民们忌讳，只能偷偷养。哈哈，因为他们忌讳啊，医馆才关了门，却又一个二个指着鼻子骂我不救人。” “孩子关不住，最后村里都说我家闹鬼，说我不吉利招来祸患，把我祭给上天了。孩子们也可怜，想为我报仇，却被抓了。” “他们失败了，又被村民们丢进了弃婴塔……” “那么一点点火有什么用，他们应该好好活下去的！” 红姐拉住激动的神婆：“他们成功了，村里被火烧了，他们给你报仇了。” “不是的，不是的，傻孩子。”神婆抚上红姐的头。 “村民作恶多端，被土匪抢了村子，后来才被一把火烧了。可那是40年后！我们死了40年，他们才遭到报应。” “我行善积德一辈子，天道不公啊！” “如果孩子们躲好，说不定能长大的。我怕他们找不到我，我想等他们祭我……” 神婆泪水涌出，红姐身上的火烧越来越旺。 空气被冰冻了好久，但冰包不住火，神婆打破沉默，环视了一圈，语气处处透着遗憾：“这里没有多余的人了吗？” “多余的人？”红姐朝后望去，何觅摇摇头。 “没事儿。我有个弟弟，他不同意我做接生婆，就决裂了。他不学无术但善于交际，现在也该搏出一片天地了。” “他一定像您一样优秀。”红姐肯定道。 “哈哈哈，他至少孝顺，总说我是神仙，还说等我死了要供我香火，给我立石像。” 石像。 会不会是卜明。 众人默然，答案沉在心底，被土埋没，看不见，却生了根。 “放孩子出去吧，我们祭你。”红姐跪地，替万千亡灵，火越燃越旺。 神婆终于等到迟来的祭拜。 良久的沉默，红姐没有起身，其他人也一一跪下。短短数天的相处，足见人心。 “……好。”神婆终于放下执念，或真或假，总算是解脱了。 . 神婆安详的躺下，双眼爬上暮气，红姐替她阖上眼。泪水挂在脸上，化作祝福，保佑孩子们来世再也不用拼死点燃渺小又无助的火把。 陈引月还沉浸在悲痛里，鼻涕眼泪一把抓。 红姐起身，泥染黄了衣摆，步仙和何觅抬起神婆。 “现在该干嘛？”言鲸戳戳亓玙。 亓玙对眼前这个，丝毫没有一点点感动的木头人，很是鄙夷：“放孩子出来。” “你们快去。”红姐拖着痛哭流涕的陈引月，任务将要完成，心情却越发沉重，压顶的石头怎么也挪不走。 何觅和步仙两人尽量平稳的跑进房间，利刃变成实物，多少年前的纠缠怨念，终于可以了了。 . 孩子们出来后，迅速变成生前的模样，都小小的，抱住神婆。神婆消失了，化成一滩水，没沾上孩子的衣衫。逆天而上，今后的雨滴，都是我的祝福。 我可轻易灭火，却因心里的道义、世俗的荒蛮、迂腐的统治……或者，我只因弱小该死，独避开火焰，尽由你灼烧。 “走，去点火把。” 何觅和步仙一人兜着几个孩子，飞快往外跑。陈引月捂着胃跟在后面踉跄。 脚步跨出的那一刻，突然。 【有玩家在规定时间外外出，请NPC完成死亡指标。】 “我靠！六点了！”陈引月反应过来，扭头想跑，“快进宅子。” “不行。”何觅咬牙切齿用脚拦住他，几个孩子紧紧挂在何觅身上，“进了宅子派主理人负责死亡指标，你想被那个大章鱼追着打吗？” 密密麻麻的眼睛从眼前掠过，陈引月一阵干呕：“快走快走。” 远方尘土飞扬，NPC要来了。 亓玙使用容纳器的后遗症强势到来，大脑皮层像在被针扎，不存在的铜钟正狂敲，双耳刺痛灌风。 言鲸手也没空着，直接扛起亓玙。 “你放我下来！”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脑神经。 “别逞强，又没公主抱，不丢人。” “草。” “轰隆隆——”脚步声近了。 一群人在泥土地狂奔。 “我看到了！”陈引月掺着红姐，两人没有负重，跑到了最前面。 何觅回头：“后面的要追上了。” 他和步仙冲到草垛前，把小孩们放下，掉头回跑：“快去点火把，我们拦着村民！” 100号路人涌来，唯一一个拥有名字的卜明首当其冲：“兄弟们，一雪前耻的时候到了！” 红姐将火递到小娃娃们跟前，言鲸事不关己，找了个离路人最远的角落放下亓玙。 步仙嗖的抽出大斧子，路人们却毫不害怕，无情无感，不惧不畏，自认不得引火上身，纯路人。 “哼，就你还一雪前耻？”何觅捕捉到卜明后退半步的动作，绳子窜出。 卜明不假思索扯来一个路人，挡住了绳子，空气中火药味弥漫。 “兄弟们，给我……” “着了！”红姐惊呼，火从她身上渡到草垛。 小娃娃们围作一团，朝火把跪拜”：“古有神婆窥天地，却因俗世历人间。尔等善恶不分，百年难改！今儿在，替天行道，灭恶魂！” 稚嫩的声音回荡，NPC还没开始执行系统指令，火势暴涨，直奔卜明。 “啊！什么东西，滚开！”烈火上身，卜明手忙脚乱扑火，“水！快去拿水！“ 可路人们和言鲸一样，事不关己，只有系统设定的任务，涌向玩家。 人浪在后，卜明已经乱了方寸。火锁定他，穷追不舍，愈涨愈烈。所经之处烈火熊熊，寸草不生。 “神婆饶命，神婆菩萨心肠，救命啊！”他又想起了那个救世济人的神婆。 “姐姐救我！” 没有用了。 他越跑越远，火却愈涨愈烈，村庄万物一起焚烧。这里似乎复刻了毁灭时的火场，村民们是引子，他就是那点火星。 嘶吼渐无，火光撩过天际，暗天终于明了。 . “这就完了？”最近的路人甲距他不过两三步，晃眼间就被烧成灰烬，快到不可思议。 “咱们该怎么出去呢？”陈引月隔几分钟就要呕一次，胃里仿佛装了滚筒洗衣机。 红姐摆脱了火的灼烧，小娃娃们还围坐在烧成灰烬的草垛边。 “神婆保佑。”最大的一个小女孩说，“你们是恩人，我们送你们出去。” 小女孩才到红姐腰下，屁大点个子，脖子梗直了才能看到他们。 “这是神婆的祝福。” 语毕，众人来不及享受劫后余生的喜悦，一道水柱，经典的，亲切的，不出意料的，恰合时宜的，又来了…… 陈引月头一次如此清晰的体会什么叫做创伤后应激反应，还没进去就吐一地。 很感激，也很抗拒。 “我不活了！” “此话不妥。“小女孩当了真，以为陈引月想寻短见，红着眼睛叫来伙伴，“快把他推出去。” 不等陈引月解释，一双双小手合力趁，其他不留神直接推进水柱。 陈引月心理建设崩塌，手忙脚乱拉幸运观众步仙下水，还不忘给娃娃们道谢：“我靠……咕噜咕噜，谢谢……” 一下少两人，火也燃尽了，游戏一片虚无，路人们包括卜明都已消失不见，大家歪歪倒倒杵在一边。 红姐：“多谢你们的祝福，我们也该走了。” 小大人们深深鞠躬：“我们虽是小儿身，但和神婆共处多年，早已反复经历这乱世。神婆既选定了你传递火焰，我们希望你能好好生活，替她延续生命。” “一定。”红姐点头。 孩子们直起身，将众人推进水柱。 . 水流冲向毫无规则可言，一向闷闷的步仙都骂出了声。骂的什么没听清，因为他张嘴就被灌了一口水。 磕磕绊绊亓玙脑袋更疼了，一抽一抽的连着血管。 漫长的旋转让人痛不欲生，不知到了猴年马月，他们终于飞出水柱。似曾相识的，自由飞翔。 “呕。” 一行人恨不得把胃都要吐出来。 “煞，煞笔系统，呕。”陈引月匍匐在地，指天骂爹。 天空挂了半截残月，月光却亮得反常。 【本层游戏损伤达93%，游戏实行报废处理，主理人即刻革职。】
第十四章 你看起来不好吃 “我靠，那傻缺白眼狼把游戏作没了？”大家第一次见这种情况，都慌了神。 突然，黑浪翻涌，蕴含某种不甘的情绪。 “你们这群小逼崽子居然把我游戏烧了！”章鱼的声音轰来。 “明明是你自家NPC不靠谱，上赶着被烧，怎么赖我们头上。”陈引月跑向楼梯口，在显示屏前撞了个眼冒金星，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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