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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们回来了么？”云黎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不等了。” “嗯。” 两个人打算原路返回，走到杂物间的时候，云黎忽然注意到杂物间对面的屋子门没有关严，正半开着，卧室内窗明几净，床单铺的整整齐齐，白瓷砖地板一尘不染。在床的旁边有张电竞椅，电脑旁摆着一家三口的合照，三个人紧紧挨着，笑得特别开心。 回去的路上，云黎在前面飞着，飞动产生的风托着江昭。云黎几次往后偷瞄，却只见江昭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云黎别过眼去，虽说来之前多少有了些心理预期，江昭答应会来，肯定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果然这件事还是超出了他们两个的预期。 气氛一点点变得停滞，周围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云黎觉得，他得说点什么，好让江昭别那么难过，但是想来想去，嘴里只剩下了道歉相关的话题。 “江昭……”想道歉的话说了个头，又被江昭打断 “啊，到了么？抱歉，我，想自己去走走。”说完又怕云黎会担心，补了一句，“我没事，就在寺庙周围，不走远。” 云黎便又吞下了那句道歉，带着江昭飞下去。 在寺院门口，他打了个招呼向南走了，云黎看着他慢慢走远，想叫住他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落寞。 但工作还是要做的，云黎进了寺院的大门，换了一身华服，回到了位置上。下午的信众不多，佛前的香火一直燃着，在云雾缭绕后，他像往常一样接受信奉，聆听祈愿。但一声声因种种不顺发出的祷告，总让他想起今日江昭那不同以往的，孤单寂寞的神情。 江昭坐在一颗巨大的桃树下发着呆。他白日同云黎在寺庙门口分开后，就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但是又答应过云黎不会走的太远，便由着心情，见岔路就拐，走了没多久便看见了这棵百年古树。 这棵树江昭有印象，这树也是个名景点了，小时候曾被爸妈带来这过周末。二十年了，护着树的围栏不知道换了几回，但这树依旧是老样子，上百年的古树，站在树下往上看，有直插入云的震撼感。只是树上的红绸比那时多了许多。 江昭别开眼，眼睛还是有点酸。都成鬼了，不知道哭出来的泪是什么样的。不过鬼会流泪么？他呆呆望着远方的夜幕。做鬼的第二天，他碰到了云黎，云黎把他带入人界，又给他能触碰实物的能力。他白天呆在寺庙，晚上跟在云黎身边，周围都是人，好像他从没有离开人间。 但是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与人间的隔阂。 那么爱收拾的老两口，整个屋子却乱糟糟的，只有他自己的卧室整洁异常，好像某种期待他回去的仪式。 可就算他回去了，他在意的父母，又有哪一个能看得见他？ 没有。在他意识到这件事的一瞬，他退缩了。这间他住了二十几年的屋子已经和他没关系了，自然，也没有等他们回家的必要了。 现在，在这个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里，除了云黎和沈沐涵，任何一个他在意的人，没有谁能看见他。 既然如此，自己此刻还留在这个世界的意义，又是什么。 “喂！” 耳畔突然炸起一声，江昭被吓了一跳。 “你这表情真难看，跟哭了一样，还是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那种。” 江昭抬头，一张熟悉的脸在俯看着他，女孩离他很近，背着手微弯着腰，长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随着她微俯身的动作滑落到肩头。这个距离再加上那个巨大的音量，江昭合情合理地怀疑，她绝对是在故意吓人，啊不，吓鬼。 “你怎么在这？” 沈沐涵跳下台阶，坐到他身边，说：“这里是我家，我爱在哪在哪。倒是你个鬼，天天在寺院里晃悠，要不是哥哥护着你，我早把你超度了。” 听见这个词，江昭下意识要往旁边挪，好离她远点。 “你来这做什么？他呢？”江昭问。 “哥哥怕说错话惹你难过，要我来找你。真是的。要不是哥哥拜托，谁乐意来找你啊！”沈沐涵白他一眼，“我都说了你一个鬼，在外面待着不回家不是很正常，结果被莫名其妙凶了一顿。”少女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直接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人。她说：“反正你爱回去不回去，我可没这么闲，我要回去睡觉了。” “沈沐涵。” 她转头，瞪他一眼，“干嘛。” “我能不能拜托你件事。”江昭说。 “有话快说。” 江昭微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腰微微弯着，手臂耷拉在身侧。整个人像是风中的一片枯叶，孤独又寂寞。 “他们……我父母看不见我了。但他们看得见你……” 沈沐涵见状，折回身，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道：“说吧，我听你倒苦水。但是只能一会儿。我可不是哥哥，不负责哄你开心。” 江昭笑笑。“谢谢。”他说。 “要我帮你什么？” 江昭说：“能不能帮我买斤橙子，他们爱吃，替我去看看他们。” 看着江昭硬生生扯出来地，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沈沐涵还是嘴软了。 她说：“有什么要我帮忙捎带的话吗？” “这么好心？”江昭笑了。 “不说就算了。”沈沐涵白他一眼。 她的话像一阵风，刮起了他心底纷飞的思绪。江昭想一片片将他们抓住，筛出一片最重要的，可选了半天，哪个都说不出。 “算了。太多，一时间不知道挑哪句好了。” 他转头看着沈沐涵，状作轻松，说：“反正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说，写个红绸系上也好。” 一阵清风过，江昭抬头，看见红色的绸带随风飘舞着。一条条红绸满载祈愿，每条都被系得紧，生怕承载的愿望被风吹散了。 看着这一幕，江昭问她：“这些，他都会给人实现吗？” 沈沐涵明显觉得他问了个蠢问题。她说：“怎么可能。小神仙帮人类是要赔上功德的。他辛辛苦苦一整年才能赚多少功德，都搭进去也做不完十分之一。况且这——么一大片，都做完不得累死他。” 江昭觉得是这个理。 沈沐涵开口道：“哥哥就是个老好人。谁有难了，都想帮一帮。我不喜欢他这点。但是，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我可能五岁那年就死了。” 江昭见她低着头，神色却没有过大的波澜，更像是说起一件久远的故事。 江昭说：“他说是因为你的灵媒体质。” 沈沐涵应了一声：“嗯。我从小就能看见神鬼。他们害怕我，把我扔在了寺庙里。是他捡到我，把我交给主持。他们两个一手把我带大的。他对我来说他就像亲哥哥一样。” “你父母，恨他们吗？” “恨。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们。”沈沐涵说，“他们不配当父母。反正我的家在这里，我还有这么好的哥哥。” 江昭说：“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 “我知道。”沈沐涵愤忿，说“我能理解。但不代表我能原谅。” 她看着一树的火红，点点粉色桃花夹杂在期间，点亮了这一小片夜空。“算啦，不说这个了。反正他们不会回来，就算来了我也不会跟他们走。”沈沐涵说，“说起来，江先生，你活着的时候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别叫什么先生，叫哥，我比你大。” “嘁，不叫。”沈沐涵说。 “我可比你大将近十岁，你不叫我哥叫什么。”江昭争辩。 “哇，原来你这么老啊。这么说，我叫你叔好像也不过分。” 江昭明显对这个称呼非常不满，义正词严，认真重申了一遍沈沐涵应有的称呼。 见她依旧不改，他又道：“叫哥。叫哥我就告诉你点刺激的。”江昭一脸坏笑。 “江哥！”沈沐涵见状立马改口。 江昭便从记忆里翻出那些前同事的秘史，删去一些少儿不宜的内容，添油加醋讲给她听。成年人的恋爱话题，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总是充满吸引力。 听了几段后，沈沐涵非常满足，“那你呢，江哥，你谈过么。” “我啊，我就比较普通了。我是五好青年，可不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江昭说，“我就谈过两段。大学那次算初恋吧。我追一个女生，追了三个月，人家答应了。后来毕业他不愿意跟我回北方，就各奔东西了。第二回 就是上个月，相亲，我倒是挺满意的，谈了一个月。但是双方父母看不上。相亲么，就是生意场，得门当户对。” 沈沐涵表现出了明显的反感。这个年龄段，还是对爱情抱有幻想和期待，总是对相亲这种事情不屑一顾。 “也幸亏没成。这要是成了，现在不就是让人家女孩子守寡么。”江昭的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怅然。 “说的也是。”沈沐涵说。话音落，她突然面色凝重：“江哥，你车祸那天是不是上周五？” 江昭低头算了算日子，还真是，不免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忽然，他的左手腕被握住，一把拉起来。 “果然。”沈沐涵凝眉，目光落在江昭的手上。她把手拉到江昭眼前，说：“你自己看。” 江昭这才注意到，自己左手指尖居然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十分像果冻的色泽。他慌忙举起右手，右手的状态更糟糕，四根指头以及大拇指的指尖，已经变成了透明状。 任谁看见自己的手变成这样都会吓一跳。他心慌意乱，看着沐涵，一时间不知所措。 “赶紧跟我走。”沈沐涵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站起来。 “去哪？” “回去。跟我去找哥哥！他肯定有办法。” “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沈沐涵有点恼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你的头七！！你马上要消失了！哥哥他活久了，没什么时间概念，你可是刚死，自己头七记不住吗？” 江昭愣住了。平常打工上班，时间都是按月算的，只知道几号，从来不记星期。他还真没意识到，自己的死已经是一星期前的事了。这么说起来，平常都会在家的老两口，今天突然出去，应该是去给他烧纸钱了吧。 “走啊！愣着干什么！！”沈沐涵急了，硬拽起江昭往前拉，或许是成了鬼，没有体重的概念，江昭竟真被他拉了起来，拽着往前走，像拽一根待起飞的风筝。 “哎哎，别拽了别拽了。我自己走。”江昭忙制止她，跟在她的后面。 “鬼魂的消失可是真正的死，灰飞烟灭，永不入轮回！”沈沐涵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思，反而拽得更紧，脚步也愈发飞快。江昭无奈，轻轻一转手腕，脱了她的桎梏。他笑了笑，语调轻松：“消失就消失吧，反正你都答应去看我父母了，我也没什么好挂念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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