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前飞,江昭愈发觉得不对劲。如果他没记错,再往前就是全市最大的公共墓地。这半夜三更,江昭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云黎问:“你跟那猫妖可曾有什么过节?” 江昭细思半响,否认了。 云黎说:“我本以为他是冲你来的。但刚才挣脱缚形丝,他也未对你发难。那场车祸应该只是无辜受牵连。” “到了。” 江昭闻言低头,偌大的陵园停在了他们脚下。他带着江昭缓缓下降。江昭低头,凭着鬼魂的视力扫视园区,尽可能寻找目标。可园区这么大找一只黑猫,江昭看疼了眼,也没见着什么线索。他看向云黎,只见云黎唤出那几节断了的丝线握在手里,又抹上一缕神识。 接着,那几缕丝线像是活了一般,不约而同游向了一个方向。两人立刻跟了上去,不消片刻一个黝黑的点就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缓降下去,可那黑猫却蹲坐在一墓碑前,呆呆望着。即便两人靠近他也纹丝未动,无半分要逃走的意思。 那只黑猫早已是皮开肉绽,浑身无一处不滴血,那只雪白的爪子也踩在血泊里染得殷红。墓碑上贴着一张男人的照片,男人的照片,男人脸上勾勒纵横,头发稀疏,是年过半百的模样。墓碑前无半片花叶,仅有一个沾着血迹的包子孤零零地摆在那,包子上还有一对犬齿印。 云黎降至地面,朝他走去。离近了江昭才发现,他已是苟延残喘之势,只能两只爪子勉力撑起上身。 见他们凑近,那猫妖开了口:“心愿已了,但求一死。要杀还是要剐,给个痛快便是。” 云黎一伸手,几缕灵力化成的丝线自手心延展出来,把这妖捆了个结实。他质问道:“那日车祸,我所引渡的魂灵少了一位,可是被你吃了。” “是又如何。” “为何?既是我管辖的妖不会不知规矩。”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饿了便吃,哪这么多缘由。” “你非噬魂兽,魂魄于你并不是能填肚子的食粮。那日车祸死者众多,若你真是以食人魂为目的,又怎会只盯着一具?” 猫妖语塞,半响无言。 江昭问:“那你的主人呢?你也杀了他?” “是那个人杀了他!!”猫妖顿时激愤,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如果不是那人,我主人怎么可能会死!” “你说的那人我可认识?”江昭说。出事前一周,他经常在公司楼下见着这只猫,现在想来,他是去踩点的了。 黑猫冷笑一声,恶狠狠盯着江昭。云黎一抬手,把江昭护在身后,右手攥紧了缚形丝。 “大人,如今我已是强弩之末,何必如此提防我。倒是你身后那位,他在我主人死后与害死我主人的凶手来往密切,不该更加警惕么?” 云黎眉头一蹙,手里的丝线突然收紧,身周气压骤然降低。 猫妖狞笑道:“堂堂神明竟为护一死人而不辨是非,这世上还有比我主人的死更荒唐的戏码……呃……!” “闭嘴!”云黎怒目而视,那泛着白光的细线也嵌入猫妖皮肉三分。江昭连忙提醒云黎留手。 猫妖这话着实提醒了江昭。他口中的那个凶手想必是公司里的同事。可若说是频繁来往…… 他细细思索一番,说道:“前段时间,临市有个项目很关键,那一周我经常和我们老板一起出差。” “你说的那人,是不是一个瘦子。”江昭问。 猫妖投以一个轻蔑的眼神,不屑道:“是又如何。” 江昭对云黎道:“车祸那天,车上只有我、老板和司机。出事当时那个司机突然趴倒在方向盘上,我还以为是突发什么恶疾,没想到是这妖怪搞的鬼。” 黑猫恼怒道:“那人白日进出高楼,衣冠楚楚。我主人却只能屈居于陋室。不仅如此,还常常对我主人拳打脚踢,最终逼他落得自缢的下场。我心有不甘!那个人,那个人!我只求他惨死!噬魂摄魄,永不入轮回!如此才解心头之恨!!” 此话落耳,云黎赫然而怒,周身灵力爆起,无数丝线从起手心中蔓生飞速缠上他的脖颈。他怒声道:“世间万物,皆听天命,循因果。恶人自有其恶报。你可知因你一念之差有多少人的挚爱亲友哀哀欲绝!又有多少人无辜之人,因你一己私欲蒙受无妄之灾,一世因果毁于一旦!!” “他人……之事,与、我……何……干!!” 云黎怒目横眉,右手一捏,无数丝线化为万千引魂蝶朝着黑猫扑去,顷刻间将其淹没。 下一刻,痛不欲生的嘶鸣灌入天地,江昭忙捂紧耳朵,就见那无数白蝶荧光闪闪,纷飞着共同衔出一半透明状物体——是这妖怪的生魂。 再接着,蝴蝶开始噬咬,撕扯,一点一点将魂魄剥离下来,吞入肚中。江昭惊骇,再看云黎,只见他眉目威厉,冰寒雪冷,眸底全是恨之入骨之情。 认识云黎三世,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 “云黎!” 江昭一把抓住他的右臂,严肃地看着他的银眸。猫妖罪孽深重,却不至万死。况且按规更是直接引渡其魂魄便是。这凌迟魂魄的刑罚着实有些过火了。 忽然,一个魂影晃过江昭眼前。江昭一惊,正欲把云黎挡在身后,却见那身形缓缓匍匐,于白衣边叩首。他定睛一看,竟是一位年逾天命的老者。 云黎垂眸看去,那老者魂体几乎透明,勉强维持一形状。他跪拜与地,不停叩头,像是在为那猫妖求情。 云黎蹙眉,右手垂落,蝴蝶当即停了动作,却未有一只松口,只是衔着那生魂悬停在了半空。 云黎低眸,道:“你魂力已不支,不去轮回往生,何苦来为他求情。” 老者不言,只是直起身子再度叩首。 云黎轻叹,抬手一挥,白蝶顺势而动,衔着猫妖生魂飞入高天,而那黝黑的躯壳摔在地上,金目圆睁,没了声息。 云黎说:“引魂蝶会带他入地府,他罪不容诛,入轮回前必食其应有的苦果。” 老人依旧无声,再三拜叩,似是感谢。 “避开灵媒耳目,耗尽魂力,不入轮回,不得来生,只为护他七日。这愿望,值么?”云黎问道。 老者无言,缓缓起身。他的身形愈发透明,渐渐失了形状、隐去。眼前变得空荡,先前的魂影像是不曾存在过一般。唯余几阵清风掠过草芽树梢,像是回答,又似无声。 这就是鬼魂的死亡,无声无息的消弭。 江昭默然,久久不言。赔上一切,只为了相守之人,值么?这问题或许不必问。无论是他的愿望还是老者的,在去做之前,就已有答案了。 云黎说:“前几日我收到消息,有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自缢,却未在引渡的魂灵里得见。我询问沐涵,她却说灵媒组织里也无任何消息。我也曾寻,但未尝得果,不成想今日竟碰见了。” 一席淡蓝渐渐染透了地平线。晨风自远处走来,墓边松柏簌簌。江昭走近,从树下拔起几株野花,回身放到了包子边上。 祭奠亡者,除了吃食,还要有鲜花才好。 然有一事江昭仍是不解。那个司机他虽不相熟,却也听老板夸过他行事稳重,平日相处也不觉是暴力成性之人,怎会无故下手? 正欲告诉云黎,一转头,却见远处有一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四下观望半响后快步向他们走来。 来人约摸四十多岁,只见他穿一身保安制服,手里还提着个警棍。他走近,朝云黎鞠躬行礼,黑色的警帽便往前一滑,露出他半个头发稀疏的脑门。 “先生。”那人说。 “是守墓人。”云黎同江昭解释。 江昭感受到他身上暖和的生气,确实是活人无异。 来人起身顺手扶了扶脑袋上的帽子,目光却落在了江昭的身上。 “这位是……” “何事。”云黎打断道。 守墓人嘿嘿两声,说:“没啥事,我就是看见那小妖又钻进来,便过来看看,想不到撞见了先生。”他接着说:“嘿呦,自打上次被人撞见,现在想跟先生打个招呼都得看看周围,不然他们又得说我中邪了。” 云黎蹙眉:“你既说又,有妖来此,你何不上报?” “哎,先生可别怪罪。”守墓人忙道,“近些天个,有一小猫妖,每天都叼着个包子来。来了,也不干啥,放下包子就走了,从来没惹过什么乱子。我估摸着这里埋着他什么故人,过来祭奠祭奠。”他嘿嘿笑了几声,挠了挠稀疏的后脑勺,说:“可今晚他迟迟没出来,我不放心,便寻过来看看。不过您看,您在这,就算这妖有通天之能,肯定也惹不出什么乱子!” 云黎叮嘱:“墓园重地,有异常定要上报。” “是是,我办事您放心。”他嘿嘿笑了两声,“沐涵那丫头最近学习怎么样啊?” “一切如常。” “那就行,那丫头知道上劲!不像我家闺女,多大人了还不赶紧找个好婆家。”守墓人乐呵呵道。 话音落,他把目光挪向云黎半遮掩住的身后。一团黑乎乎的尸体正泡在血泊里,浑身皮开肉绽,死状凄惨。 “哦哟哟,这这……” “日前的连环车祸的凶手。今日照章办事,劳烦您打扫干净了。” “不敢不敢。先生吩咐的怎是劳烦。”守墓人说。话毕,又咬牙切齿道:“咎由自取!该!那车祸,惨哦……” 江昭上前一步,说:“叔,向您打听个人。” 守墓人上下打量了一眼江昭。这鬼朗目清眉,一双墨瞳神采奕奕。周身还流着先生的气泽,又跟在先生身后,定不是寻常人家,便应了话。他说:“您尽管问。” 他指向猫妖旁的墓碑:“这人的生平您清楚多少。” 守墓人眉头一皴,嘴一砸吧,说:“这人……啧啧,惨。一辈子没留个后,临死了还欠着一屁股债。社区里几个管事的来给他送的葬,说什么被要债的逼得上了吊。那个管事的说啊,他家里最后穷的连粒米都不剩,就连养了几年的猫都跑了。嘶,不会就是这只吧?哎呦,这人呐,要是犯了冲真就倒霉一辈子。” 云黎问:“他的债务,是怎么欠下的。” “嘿,您这问得。人能欠这一屁股债,无非就那几样子呗。”守墓人说,“不过这人呐,据说是赌咯……” 江昭侧身,那块无字碑上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贴在上面,照片上,男人嘴巴一咧,皱纹都搓到了一起。他看着那张照片沉默无言。 身死魂消,生前种种,是是非非,都已无评判的意义。 “走吧。”云黎说。 守墓人行礼,目送他们离去。 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江昭浮在云黎身后,看着这晨光融进温柔的夜幕,几点星隐进了云层。转头,墓园、街区、这城市的一切,逐渐在猎猎风声下简缩,连同那故事一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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