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连声道谢。云黎又叮嘱,下山后切忌不可触碰活人之身。又给他指了下山路,江昭便离去。 云黎回身拿了靠在石屋旁的铁锹,寻了条路便往山上走。鬼魂执念过深,便感知不到“眼”之所在,无法寻得黄泉路途。曾经土地公公提过的事,他当上小神仙一百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碰见,不由得好奇起这仇人究竟是何种人了。 何种都罢了,人间恩怨,从不是他能干涉的,予那魂鬼三日寿限已是仁至义尽。他徐步走在山间林海,四下张望,昨晚来这附近散步,见两颗柳树苗长得极好,便留了一缕神识做记号。 可这四下转了一圈,并未见那标记。他探出一抹神识,瞬息间便找到了地方。他拎着铁锹过去,一铁锹插进土里,没几下便刨出了树根,又把土一铁锹一铁锹填回坑里。江昭蹲在一边看,不解道:“你不是神仙么?神仙种树怎还用这铁锹。”云黎站在石屋边,填土浇水。这夕阳渐沉,得快些把这树栽好。他把最后一铁锹土铲进去,用铁铲使力把铁锹拍平,说:“用神力瞬息间便得成,总归失了不少乐趣。” “种树有什么乐趣。”江昭撇头,看这石屋周围高高矮矮的树,问道,“这些都是你种的?” “多半是。”云黎说。 “种这么多树做什么?”江昭问。 云黎却道:“不种树能做什么。” “你就天天待在这山上?”江昭诧异,“不烦闷么?” “不呆在这,又能去何处?”云黎说。 “你一神仙,怎活得这般无趣味。”江昭说,“走,我带你下山。” “下山作何?” “带你去人间。” 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往来喧闹。夜幕之下,江昭惊呼:“你竟真是神仙,竟能带着我飞!我这也算死而无憾了。” “我不是神仙是什么。”云黎笑了。 “那奸人害人无数,我还以为,你也是被他害死的鬼。”江昭说,“喂喂,快看那!!” 袍袖被他一扯,云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边一对青龙被几人举着,于人群头顶上下翻飞,仿佛活了一般。阵阵叫好声于二龙爪下此起彼伏,引得江昭也叫了一声好。 他转头看云黎,云黎竟也十分欣喜。云黎说:“许久不曾得见了。”江昭便得意道:“你日日待山上,自是没见过这些个。这么大的庙会,几年才有一次,这舞双龙得更是少得很。” “以后你可得多来这人间逛逛,总在那种树有什么乐趣。”江昭说。 云黎应了声,莞尔而笑。江昭道:“走,我们再去那边逛逛。”云黎应了话头,抬眼一看,天边日落西山,金光熔融。这时辰,得喊着江昭一块回去了,云黎想。他一转头,见江昭站定在一破落商铺后,四处街巷空空荡荡。云黎开口唤了他一声,却见江昭慌忙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悄悄挪去一墙根处,探头望着什么。 云黎无奈,几步走过去,说:“你现在是魂鬼之体,他看不见你,你躲着做甚?” 江昭忸怩道:“这当人当习惯了,三天两头的,还转不过弯来。”话毕,他鬼心思一转,朝云黎指了指前面道:“那奸人就在前面,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他便出了墙根,跟着那奸人一路前去,进了一宅院里。那宅子似是个荒废地,院里杂草丛生,几张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扔在院墙一角,上面落满了灰尘。那奸人抱着个破布包,四下张望,走去那墙角挑拣了个缺了条腿的凳子,拂去灰尘,坐了上去。 江昭悄悄绕到他身后,生前种种愤恨又起。前日利用魂鬼之能想害他性命,却被云黎拦住,再三叮嘱他已是往生之人,若想平安转世,绝不能对活人出手。 可大好时机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上下打量那人,目光忽的落到了那空了的椅子腿上,顿时坏心眼一转,抬手朝那椅背猛地一推。那人哎呦一声趴在了地上,椅子也顺势倒下,砸在了他屁股上。他抱紧了怀里的物什,坐起,惊惧地打量四周,像一只受惊的老鼠。 “我给你碰实物之能,可不是叫你这么用的。” 江昭敛了得意的笑,回身看着他,愤恨道:“这人心狠手辣。得罪他的人都被他杀了全家。无论孩童老人均不放过。我故友之子也死于他手。我没附了他的身算便宜他!” 云黎叹了口气,道:“做了损阴德的事,下辈子可轮不到什么好胎。你若真附身活人,那我也便只能……” “有人来了。”江昭忽然道。云黎看向那院门,一带斗笠的年轻男子推门进来。还跪于地上那奸人手脚并用,慌慌张张爬了过去,两手哆哆嗦嗦抖开怀里的包袱,散了一地金银。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山风和煦,暖洋洋的春日落进他那盏白瓷杯里。江昭坐于一棵柳树之下,放下酒杯,看云黎把柳树扶进坑,幸灾乐祸道:“自古小人多得势。可这大势去了,竟要落个妻离子散的下场,连命都得求人拿银子来保。” 云黎不答,只一铁锹一铁锹将土埋进去。江昭见状,起身,发了芽的嫩柳条蹭过了他的肩膀。他只手扶住树干,好让云黎填平土坑。看着云黎埋头铲着土,江昭说:“你这里都是些柳啊桐啊的,好生无趣,若我身上还有银钱,定送你些不一样的。” 云黎笑道:“都是树罢了,有什么不一样的。” “自是不同。”江昭说,“比如说桃啊杏啊,又能开花,到了秋日还能结果子。又或者种些竹子……对!你看你这地方这么大,能有片竹林定是清雅至极,到了来年还能挖笋吃。” 云黎把最后一铲土拍上,填平,说:“我无需凡人的吃食。” 江昭顿感无趣,说道:“你这神仙做得,当真乏味至极。”他回身坐回那柳树下,倒了盏酒,一递。他说:“魂魄之体不知饥饿又何妨,味道总能尝出几分。来尝尝这个,我刚才从那破宅子里顺的,还不错。” 他理了下衣衫,走过去于江昭对坐,接过酒杯,杯中酒装进了天上月。他举杯一抿。江昭问:“如何?” 他不懂酒,还是人时也没喝过几回,便就照实说了。江昭又给自己斟了满杯,杯里填满了清风孤月。“云黎,我还有几日时限?”他问。云黎低头算了算,说:“三日。” 江昭一愣,忽的笑了,笑影比夜色还要凄凉。 “合着今日竟是我的头七。” 云黎捏紧酒杯看着这杯中星夜,他心中忽然鼓噪起一种不知来由的心绪。若再予他些灵力,云黎想,或许还能多留他些时日。 他看着江昭站起身,面朝西方,杯里的酒被浇在了地上。 良久,江昭回身坐下,说:“云黎,你做神仙百年,可否有至交故友。” 云黎答,并无。 “同僚也无?” 云黎应声:“小神仙管辖方圆万里,不可擅离,无缘得见。” “那我留下来陪你可好。”江昭说,“我父母亡故,友人已逝,连这头七都得自己祭奠自己,轮回也无甚意思。这人间我只认识你一人了,倒不如留你这,种树我还能搭把手不是?” 云黎垂着头,摩挲着白瓷酒杯,说道:“你留不下。时限一到,你若不去轮回,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可我若走了,你岂不是又要一个人对着这些树了。神仙长生不死,你若只有树作陪,该多孤独。” “云黎,下辈子,你我二人还能得见吗?” “云黎,待重逢,我再带你去庙会,去那人间……” “云黎,我把这树送你。等我走了,让它留下来,替我陪你。”他说,“云黎,我知道你为何喜欢种树了。鬼活不过七天,人活不过百年。也只有树,几十年的寿命,不会和你说话,你也不用经历死别。” “照这么说,下一世我还是不碰见你的好。” “云黎,我心悦于你,你可知?” “云黎,云黎……” 山风飒飒,吹散了晨梦。云黎睁开眼坐起,抬手捋了捋散落的银丝。窗外竹林声声,他抬眼望向那片竹林,清晨的光洒下,几颗竹子已经开了花。 耳畔似还响着那人一声声唤,他便也喃喃了一句那人的姓名。 然这山间,却只余声声竹叶孤寂地应和了。 ---- 正如章节简介,这一篇是写了云黎的一场梦境,也是两人初相遇的第一世。 梦境嘛,就是不合逻辑又觉得极其自洽。XD。 下期预告: 下一章回归现世,江昭死亡的真相!凶手是……
第20章 ·现世 ======= 他骗了云黎。 那晚的不告而别,他留下一棵树苗当做饯别礼,之后便去了“眼”处。 “眼”沟通天地,魂鬼死后便是由“眼”入冥府,喝孟婆汤,过奈何桥,上黄泉路。但他没接过孟婆汤,而是问了孟婆洗魂台在何处。 他放不下云黎,他还是想赌。 那次的经历如此刻骨铭心,仿佛被人拿了枚绣花针,一下一下,缝进了灵魂。 轰隆的雷声砸下,紧接着便是万蚁噬咬之感——天雷好像钻入了魂体深处,生魂之气被惊雷淘洗,然后一点点流失,消散。神志愈发地不清明,魂体也在一点点变冷,从指尖开始,染上了冰的颜色,被一点点冻结,渐渐蔓延至全身。 哪怕是凌迟之刑,也比不上这洗魂的十分之一。 可他只能瑟缩在那里,嚼着死亡,心惊胆战地等着下一段雷声。恍惚之间,他想起了曾经的一个朋友,他心思良善,喜欢种柳树,不太会喝酒;他想起了一条蜿蜒的清河,两盏剔透的花灯在涟漪上晃晃悠悠;他还想起了一个清冽如泉的声音,那声音说,自己上洗魂台,是去赴死的,自一开始,就没想活着走下台。 “江昭,我不想你死……” 哗哗的水流声盖过了轰隆隆的雷。花灯一盏一盏,渐次在意识深处亮起,宛若星火,点燃了江昭几近消散神志。 江昭屈服了。 他像一个落败的逃兵,投降,逃跑,抓紧了最后一丝清明,灰溜溜地离开了死亡。他还不能死,他要见云黎,哪怕轮回回来不会再记得他。 “你,叫什么?” “江昭。” “跟我来吧。” 他陌生地看着眼前的神明,看着这周遭的一切。白发的神明带着他,穿行在这条曾与他一起走过数遍的下山路;他却在好奇为何他的长发白似落雪。 他也没再能读懂,云黎一次次看向自己时,那柔和又眷恋的眼神。 好在这一切还不算太晚。 “凭什么我不能做小神仙啊!?” “哥哥都可以。我又不比哥哥差!” 沈沐涵不满地嘟囔。江昭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说:“听话,这是为了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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