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已经早早在外头等待。 他瞧不见魂魄形态的小鬼,问阎鹤小鬼在哪里。 阎鹤给了他一个系着红绳的铃铛,让他系在手上。 顾庭照做,系上红绳后,一抬头就瞧见了身着青白长袍的少年,黑发柔软,唇边弯着,同他笑。 阎鹤站在一旁,只望着小鬼,说他轻声说去吧。 慕白找他抿出个酒窝朝他挥手。 顾庭领着小鬼去祠堂,一路上叨叨絮絮,问了他许多话,最后停在巍峨肃穆的祠堂门前。 在踏入祠堂门前,天际悠悠然飘落下雪粒。 一席青白长袍的慕白微微偏头,他依旧是眉眼弯弯的模样,唇边含着笑,下意识伸手去接落下的柔软雪粒。 随后怔然在原地。 眼前修长指尖逐渐透明,透明正渐渐蔓延至手臂。 慕白愣了很久。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神情恍惚地慢慢朝着祠堂里走去。 昏暗的祠堂散发着香火灰烬的冷沉味,一排排黑色灵牌安静蔓延至祠堂深处。 他欠了一个除夕。 欠了几百年。 穿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伫立祠堂前,滚下来大滴大滴的泪珠,浸湿整个面颊。 他半躬着身子,几乎哭得喘不过气来。 几百年前,那封从安丰县寄回去的家书说今年除夕一定回去看他们。 他答应了阿娘,答应了阿兄与阿姐,就连三岁的侄儿都应允下来,回去后定会给他带个虎头虎脑的拨浪鼓,还给他带好吃的桂花糕。 他在信中说去年是因为大雪封山,回不去。 今年提早出发,大抵是能够赶在大雪封山前同阿生一起回去同他们过除夕。 但是那年除夕夜,谁都没能回去。 他没能回去。 阿生也没能回去。 回去的只有一口黑色棺材,里面放着被泡烂的衣裳。 慕白哭得几乎发不出声。 他想起当年死后的自己浑浑噩噩地飘在半空,跟着安丰县的陈澜瞧见了那封没收到的家书。 至此便生了执念,成了孤魂野鬼,在世间游荡了几百年。 身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魂魄逐渐变透明,他面颊上满是泪,眼眶赤红,死死地抓住祠堂的供桌,爆出了根根青筋。 是了。 执念一旦完成,他就要消失转世投胎。 自从他开始期待除夕一瞬间,便已经在完成执念。 可阎鹤怎么办? 阎鹤还在外面等着他。 身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要外走,但不多时身形就化为透明。 慕白意识溃散的最后时候,半跪在地上,还在掉眼泪死死抓着供桌,不愿消散。 他想到了不久后他要喝孟婆汤。 他要不记得阎鹤了。 他要记不起阎鹤给他补的吊坠了,要不记得他给他烧的香火了,要不记得他每晚都给他讲故事了。 他要忘记自己的爱人了。 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渐渐消散。 站在黑色车子旁的阎鹤垂眸伸出手,微微抬头望向半空,神色怔然。 雪停了。 ————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昏昏沉沉,仿佛是坠入一片暗无天日的深海。 耳边依稀传来什么声音,模模糊糊,听得并不真切。 慕白拼劲全力,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隙,最终才睁开了眼。 他胸膛里的心跳得极快,意识到什么后,他强撑起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大宫殿的床上。 慕白意识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使劲地抠自己的嗓子眼,随后开始干呕。 小鬼呕了好几次,发现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眼睛瞬间就红了,又呕了几次,依旧还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指不定是孟婆汤已经吞下肚子里了,要不记得阎鹤了。 小鬼红着眼睛,但是下个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还记得阎鹤。 他愣了愣,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对阎鹤的记忆依旧清晰。 不知什么时候,宫殿里头传来脚步声。 小鬼愣愣地抬头望去,发现是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殷勤地问他有什么不舒服,有的话他们马上同小阎王说。 小鬼脸色发白,眼神惊恐道:“小阎王?” 他同活人谈恋爱,罪行已经大到要让阎王亲自审判了吗? 牛头马面见他脸色发白,急急忙忙解释道:“小阎王,就是之前同您在一起的那人。” “您的相好啊。” 两人话音刚落,小鬼就看到阎鹤踏进宫殿,撩起帘子,身旁的牛头马面立马叫了声小阎王,随即极其识趣地退下。 阎鹤刚坐下床沿,就看到自家小鬼腿都被吓软了,要往床后面爬。 阎鹤沉默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大人不是说过,不管是官大还是官小,都喜欢我吗?” 腿都被吓软的小鬼麻木恍惚喃喃:“官大官小?” “你出去问问,谁家正常小鬼同阎王谈恋爱?”
第79章 哪家正经小鬼同阎王谈恋爱这事阎鹤不管。 他坐在床沿,试图伸出手环住小鬼往后缩的脚踝,随后安慰小鬼:“是小阎王。” “不是阎王。” 小鬼更加麻木,神情恍惚喃喃:“小阎王?” 阎鹤点点头,继续安慰他:“都还没上任。” “说不定还是编外人员,什么时候上任都说不准。” 小鬼神情麻木,恍惚喃喃:“新官上任三把火。”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这个小鬼给烧了?” 阎鹤:“……” 他坐在床沿上,手掌稍稍收拢,攥紧了手中小鬼的脚踝:“大人不是说过,官大官小都是为百姓做事吗?” 小鬼欲哭无泪,被攥住脚踝,动也动不了,他悲伤哽咽道:“那你也没告诉我你官大大到了阎王啊……” 没跟黑白无常认识前,他同阿生都只是个到处狂翻香火吃的小鬼。 别说是阎王,就是碰见平常的鬼差,他同阿生都要狂奔五里地,生怕被鬼差闻见他们身上的阴气。 阎王他们更是想都不敢想。 小鬼越想越悲伤。 原来这些日子自己一直在同阎王睡觉。 他忍不住哽咽了几声,想起了那些日子自己动不动就爬到阎鹤脑袋上,骑在阎鹤肩膀上,还挂在阎鹤身上到处乱跑。 别说是像他这样的小鬼。 就是臭名昭著的恶鬼来了也不敢骑在阎王脑袋上,让阎王给自己挤牙膏啊。 但他就敢干。 而且还不止干了一次。 甚至还让阎王给他这个小鬼烧香火。 小鬼悲伤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听着阎鹤同他说:“大人说过我官多大,大人都不会怕的。” 小鬼恍惚喃喃道:“我确实是不怕……” 阎鹤稍稍放松了一下。 小鬼继续恍惚喃喃:“我是直接被吓死了……” “不对,我已经死了……” 阎鹤:“……” 他长臂一伸,将抱着脑袋悲伤的小鬼揽进怀里,另一只手落在小鬼背上,开始将自身掩盖的深厚纯净阴气缓慢释放。 空气中渐渐飘逸格外纯净的香甜阴气。 小鬼一边悲伤哽咽一边道:“我就是个小鬼……唔……什么东西那么香……” 满脸泪的小鬼愣了一下,闻到了一股纯净浓郁的香甜阴气。 然后小鬼就开始挂着满脸的泪一边哽咽一边吸食吸食飘落升腾的香甜阴气。 没办法。 对着如此纯净香甜的阴气,任由哪个小鬼来,都忍不住。 过了一会,吸食到香甜阴气的小鬼悲伤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下来。 阎鹤揽着他,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睫上的泪,柔声道:“怕什么?” “再大的官,不都还是得听大人的。” 小鬼眼睛有些红,鼻尖也泛着红,鸦黑长睫被泪水凝成一簇一簇,看起来简直可怜又可爱。 阎鹤细密地亲着他,一边亲一边让他别怕。 小鬼则是红着眼睛,伸手将眼前人的脑袋推了出去,推完还喃喃道:“在地府做这种事情,是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吧……” 阎鹤:“……” 他偏头,将推着他脑袋小鬼的手握住,十根手指一一与其相扣,又亲了亲道:“不会。” “这处是我从小生长的宫殿。” “没有我的应允,谁都进不来。” 小鬼愣愣,看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幽蓝色的火焰浮动在半空中,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在穹顶,洒下朦胧柔和的清辉。 他这才恍惚生出一种梦幻的真实感。 自己的枕边人原来真的是小阎王。 阎鹤抬手拨了拨慕白额前散落的额发,黑眸如同海浪翻卷打磨的礁石,深沉而温柔:“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日你被人掳去,我下地府去找,大概是碰见了什么熟悉的事,所以才慢慢记起来。” 慕白稍稍仰头,怔然道:“那日?” 阎鹤点了点头:“就是我眼睛变红,长出长发的的那日。” “那日过后,我发现每日清晨醒来,总会变成红眸,但稍加控制,还是能变回来。” “我怕大人担心,便没怎么同大人说。” “过后的几日,我在夜里时常做梦,梦见一些地府的事情,久而久之,慢慢恢复了记忆。” 小鬼还是久久不能回神,他愣愣地望着阎鹤的黑眸,伸出手,似乎想确认真假。 阎鹤望着他,稍稍俯身,黑眸渐渐变化成为红色。 怔然的小鬼被吓了一跳,阎鹤只是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将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眼睫上。 脸庞是微凉的触感,眼睫很长,抵住他的手掌,时不时刮动着他的掌心。 那双红眸同黑眸一样,没有什么异样。 小鬼抬着头,犹豫了一下,继续伸着手摸着阎鹤的红眸。 阎鹤没动,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小鬼从面前人的眼睫一直慢慢摸下去,落在如同冰雪雕琢的五官。 手指从高挺鼻梁滑落到削薄的薄唇,依旧是从前摸阎鹤的触感。 什么都没变,只是体温从温热变成了冰凉。 阎鹤:“还怕吗?” 慕白摇了摇头。 确认了眼前是一直陪伴自己的阎鹤后,便没怎么害怕。 阎鹤笑起来,低头亲了亲他的指尖。 慕白还有点谨慎,他立马环顾了一圈四周,仿佛如今在地府,暗地里有好多双眼睛盯着他们。 但过了一会,见昏暗的四处都是柔和的清辉,十分寂静,让人渐渐放松。 宽大的宫殿虽然宫墙富丽堂皇,宫墙上技术精湛的浮雕栩栩如生,但摆设却甚少,偌大的宫殿中,除了身下一张宽大到咂舌的床外,便再无过多陈设。 慕白又看了一圈,发现当真除了自己身下睡的这张床和穹顶上的夜明珠,便再也没有其他的陈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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