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玉守在门外,他把人送进来之后就不能进去了,试弦娘子请了大夫过来,那些人说他帮不上什么,只吩咐他在外头守着。竹玉隔着门墙,仔细听着里边动静,那大夫进去很久了。 “是恶疾啊,前些日子是否喂了阿芙蓉?” “阿芙蓉……不该用阿芙蓉的。此药易成瘾,药性烈,他的心肝可受不住。” 竹玉听得有些模糊,他思索着,忽然抬起头,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正是那位叫做柳催的客人。竹玉恭敬地唤了一声,柳催充耳不闻,他轻轻推开房门,露出一指宽的缝隙。他闻到药草苦涩地气味,其间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昨夜和他交欢的人无声无息地躺在里头,生死不知。 “真可怜。”他说。 竹玉心头一惊,他不敢动,从他的角度看不清房中景象如何,只是本能觉得不好。 “这副样子,无论到哪都活不长久。”柳催轻飘飘落下一句。 竹玉捏着自己手指,发现指尖没什么温度,手冷极了。旁边的柳催后退一步,那房门被打开,里头的人正准备出来,竹玉刚想问情况怎么样了,就被医师身后跟着的一位夫人瞪了一眼,竹玉认得她,现今在藤园管事的夫人。她又看向竹玉身边的柳催,这就是今天那位闹到试弦面前的客人。 这位夫人走了出来,对竹玉道:“你好好照看他,别再出岔子了。” 柳催不管这群人,越过他们就进了房间。 絮雪安然躺在床上,因为施针,那衣服解开之后未曾扣好,领口处有些松垮,裸露的肌肤上有许多暧昧的痕迹。柳催垂眸看着他,心道这人真是好脆弱,跟雪般一碰即化,又像琉璃一触即碎。 竹玉站在外头,忽然见有个影子掠了进去。他愣住了,随后看见柳催回头瞥了他一眼,他才后知后觉地掩上房门。 “这人……”柳催一时不知道怎么评价,“受了摧心掌,怎么说也应该是心脉受损,当是严重的内伤。他不清醒,这武功也会伤脑子吗?” 影子说:“软香馆卖身契的并没有他的名字,人是半年前忽然出现的。” 柳催自顾自道:“半年?浑浑噩噩能活这么久,命着实不好,遇到我不就是运气更差了吗。”他说罢,自己也觉得好笑,他坐到絮雪床边,仔细看着这人。 影子将收集到的信息汇报完便消失了,房中只剩两个人。 柳催握住絮雪的手,这双手手指修长有力,没有什么不完美。他摸到一点薄茧,想来这个人曾经也是拿过剑,提过弓的。柳催探查他的经脉,内伤严重,里边两股气劲交相缠斗,此消彼长,达到一种诡异且微妙的平衡。柳催替他捋了捋,那两股劲儿才和缓许多。 絮雪其实已经醒了,只是浑身无力,睁不开眼。他能清晰感受到身体的一样,肺腑中燎着一把火,血气不断从那处涌上喉间,这是一种别样的痛苦。直到一缕风吹过他,那些杀人的灼热才堪堪散去一些。絮雪对那股风有些痴迷,希望风更剧烈一些,无论是风助火起,焚尽一切,还是风把火彻底吹熄,连灰烬都别留下。他脑子乱糟糟,闪过一片一片的白光,本能觉得是有什么东西要走了,絮雪心头揪紧。 他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想要吗?叫我一声夫君来听听。”
第3章 软香03 软香馆处处都修得富丽堂皇,唯独藤园这个地方最旧,位置也偏。藤园并不用来接待客人,它只用来管教那些初进软香馆,不通情事的毛头小子的。 再怎么冷心冷性的人,到了藤园,都会改头换面,出来仿佛换了一人,生生养出来一节媚骨。藤园里只有一人与众不同,他的名字叫做絮雪。管教的夫人手段毒辣,饶是这样,她们也教不好絮雪。于是她们将这个归结于,絮雪是个傻子,他不知道这里的很多事情都代表着什么。 竹玉第一次见到絮雪的时候,絮雪赤身裸体地跪在地上,夫人们给他喂了阿芙蓉。药性起来的时候,絮雪浑身都在颤抖,皮肤下漫上一层诡异的潮红。絮雪被人摁着,身后插着一块泡了药水的玉势,他看起来很狼狈,每一个从藤园出去的人都是这么狼狈的, 他身前背后有许多狰狞的伤疤,这些丑陋可怖的东西当然不允许存在于软香馆的人身上。于是当竹玉再次见到絮雪的时候,他的皮肤已经光洁如新,那些伤疤已经被软香馆秘制的膏药彻底抹去了。伤疤可以清除,她们却仍未塑造出来一个媚骨天成的絮雪。 絮雪时常犯病,有时上一刻还好端端坐着,下一刻就开始咳血,夫人们会给他喂阿芙蓉。药瘾犯了就送去管教,玉势在他身里,泄了身,那苦痛就消失了。她们以为这样子能教会他怎么样承欢,可是快感如潮水漫上,再怎么汹涌,也有退潮那一刻,每每絮雪醒后,他就什么也记不得。 只空有一身情瘾。 竹玉回过神,他后退一步,隐约听见房中絮雪在痛苦地呻吟。 丘源不爱在软香馆里多待,试弦执意留下那个兔儿爷,他便和试弦没什么话好说了。在他看来,软香馆里最好说话的,莫过于此间馆主,这是一个精明但是纯粹的生意人。馆主纯粹,纯粹只喜欢钱,丘源认为,这世上最简单的事情,就是可以用钱来解决的事情。 两箱黄金换回来了一个活人,试弦曾试图阻止,话却被轻轻拂了回来。 馆主无意留心她的纠葛,只有一句:“我看那两人也是两情相悦,你怎么就不懂成人之美呢?” 两情相悦?试弦脸色已有些不好看了,她离开桃花坞,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方进门,底下就来人说:“絮雪醒了以后,不知怎么地就愿意和那位柳姓客人走了。” “不是让你们喂阿芙蓉么?” 那人摇头:“不能用了,药性太烈,他心肺承受不住,今日在外头突然发了病,心脉都没了。” 试弦面色仍然不善:“不该如此的,他神志不清,又能应承别人什么?他走了,我可就不好交代……查清楚那个姓柳的是什么身份了吗?” “查不到,丘源那边也查不出什么,我查了江南柳氏,并未有叫做柳催的。” “天地间哪有凭空出来的人?真不知道留着你们能有些什么用!”试弦心里烦乱,厉声骂了一句,挥手让他们全部滚开。 那厢的桃花坞里。絮雪发病,咳出淤积已久的血。他半条命踏进了黄泉关口,死生相交,好像有黑色的洪流要将他带入九幽地府。絮雪只能死死抓住接些什么,才能留住自己。等他好不容易从黄泉抽身,转而又陷进一桩新的噩梦里。 梦中他游走在一片密林中,那是一个落雪的深夜,他走得手脚麻木,但一定要快步离开这个地方。他不知道为什么,只凭着本能一直往前跑,风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冻住了,他也没办法停下。冷风如刀,倒灌进肺腑,寒气游进四肢百骸,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点点变凉。 他再也走不动了,跌倒在地。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拽着他往前,步履蹒跚。 “不可以停,快走,快走!” 絮雪听着那声音耳熟,脑海却没有一丁点印象。这声音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声音,干哑难听,那句话在絮雪脑子里转了很久很久,他也分辨不出来这是男声还是女声。 絮雪磕在地上,那人也一道摔下来了,前头不知是悬崖还是什么,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他心道再也不能往前了。絮雪力气全无,身边的人抽走他手上的断剑。后头有人追上,他没办法回头,但能清晰感受到身后有股森冷的杀气,他要死在这里了吗? 柳催想起来絮雪身上明明没有一点伤痕,又哪里来的这么重的内伤。摧心掌,这世间会这样阴险毒辣武功的人寥寥无几。他看着那张苍白美丽的脸,也不知道他招惹了什么的仇家,然后流落到此处。正想着,那影子又生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对着柳催低声说了些什么。 柳催笑了笑:“丘源倒是有本事,算我欠了他个人情。我记得了,你去备马车,晚些时候我们该走了。” 影子应声离去,柳催看向床上人。这人昏死过去很久了,应该是在做噩梦,也不知梦见了什么,一双手冷得像冰,拽着他不肯松开。外头有人敲门,是那几个医师又折回来了。 他出门时竹玉还站在外头,见了柳催才悄悄问:“他还好吗?” 柳催想了想,絮雪那副身子破烂不堪,阎王似乎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只等着人一断气,就好把他勾走。但他又是个命硬的,偏偏就是还留着一口气。 “死不了。”柳催说。 桃花坞里乱糟糟闹了一通,一个下午的光景就不见了。丘源从楼上下来,看见柳催还没走,直道:“我感觉你倒不是喜欢什么人,是不是只想待在这里?” 柳催摇头说:“天色晚了,我请你吃个饭吧。” 丘源总是看不懂他,天色果然暗下来的,桃花坞的灯还没亮,柳催的眼睛黑漆漆地像个墨点,丘源看到些奇异的情绪。 两个人并肩走着,随意叫人安排了些菜肴。今日其他宾客不在,柳催和丘源更为熟络,二人好似密友,这时候便不将就什么礼节和菜色了。 也就是坐下的时候,两杯酒下肚,丘源才说道:“不知道他们竟然请你来这种地方……这可是温柔乡,销金窟,以前也不见你上心这些。” 柳催随口应付:“我只是个山中野鬼罢了,又不是和尚,碰到个合心意的想要他,不也是正常?” 山中野鬼?丘源闷了口酒,嗤笑一声:“渠阳城,这里真热闹,越往南边,越热闹。” 柳催碰了他的杯子:“才喝了几口,就醉成了这样。” 从这方小小的窗望出去,夜间的软香馆才是真正活了起来。灯火都亮了,照得水天金黄璀璨的一片,河中一部画舫,管乐丝竹的声音飘得很远很远,这就是渠阳城最热闹的地方。 今日的软香馆和昨日的软香馆并没有什么差别,柳催觑着窗外,觉得这繁华景象也很怪异。今日的软香馆并未进出多少人,城中显贵也不会夜夜都在此笙歌。但软香馆却十年如一日的保持着这段繁华,日夜不歇。它好像一个华美物件,存在的本身就是一段繁华的照影。 丘源也看着窗外,他已经喝得醉眼朦胧了。这些年走南闯北,这样的繁华景象见过无数回了,确实是越往南边越热闹。偏偏大魏王城在北方上阳,帝京繁华都不及于此。 他闭了眼想:可这分明能算得上是乱世。这些话讲不出来,只能跟着一口一口的酒吞进肚里。 絮雪大约是亥时醒的,醒后有人牵引着他离开桃花坞。柳催替他赎了身,今朝离开软香馆便再也不是这里的人。送他出门的不是竹玉,絮雪认不出来人,他似乎真的是个傻子,那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全然不设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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