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发生了什么,谢翎也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他从痛苦里苏醒,魔域的毒瘴再也不能刺痛他的眼睛。地上腐烂的血肉化成的泥土藏着暗鬼,却无一人敢近他的身。 谢翎修炼出了比他母亲还要强大的魔骨。 但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向来记忆就不太好:比如那个药修的面容, 谢翎埋葬他的时候还特意记住的。可他等在自己早已习惯的噩梦里看见那个身着白衣的药修向自己伸手,他扔下那日的匕首,有些别扭着想要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糖果,却发现那个药修在他面前,白衣瞬间变成了血衣。 谢翎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很努力地去看,那那个药修即便此时穿着血衣,但也风姿俊雅,犹如君子,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我特意去山下……给你买了松子糖。” “你要吃糖吗?” 谢翎看着那双修长的手向自己伸来。他在梦里去接那块糖,抬头想去看那个药修,却发现他的脸不见了。 他想不起来了。 并不是记不住,而是像被雾气蒙住了一样,他想看,但怎么也看不清楚。 谢翎没有办法。但是他还是要假扮成药修。 他在脸上施了法,让人记不住自己的面容,以此蒙混过关。 此间情形,谢翎自然不会告诉容棠。 他打算不理会对方,合上眼要休息,却听见容棠又犹豫着开口:“仙长,你给我的药,是清心丸吗?” 谢翎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 自己当时匆匆一瞥,以为容棠不过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凡人奴,欺他不认识手里的丹药,便随手给了与他伤势无关的清心丸。 但谢翎是不可能承认的。 他完全没有谎言被戳破的心虚,只是眯了下眼,露出一个无辜的笑,作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居然是清心丸吗?我那小童真是糊涂,居然给错了药。” 容棠愣了一下,显然是接受了谢翎的说辞,只是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毕竟就算没有给错药,自己也用不上。 而且只会被欺负得更惨罢了。 谢翎没想到容棠居然这么相信自己,先是愣了一下,便继续熟练地编织自己出身的谎言。 “你是说,你是从君梧山而来的药修?” 容棠愣怔住了,试探着开口,“仙长,能否请问您的姓名?” 他的那位友人也住在君梧山。那位友人在家中行二,听他说,他的兄长便是药修,经常云游在外。 “我的名字?” 谢翎顿了一下。他记不得对方的名字,但是也不知道该编个什么出来。毕竟听容棠的语气,好像是对君梧山熟悉的样子。 他害怕自己说成了容棠认识的人,便说了自己的真名,“我叫谢翎。” 说谎对于谢翎而言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容棠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奄奄一息”的人在骗自己,只是心底有些失望。 能让宗主亲自请来的药修,又是来自于君梧山,容棠本以为眼前这位会是自己友人的兄长,没想到对方的姓是谢,并不是友人所姓的君。 容棠看着眼前的人,竟然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对方被束缚在囚笼里,根本没法行动,也根本无法进食。 在这里,能照顾他的人,只有自己。 容棠想帮帮他。 容棠摸索着回到了自己那间冰冷的床榻。他的眼睛其实已经看不见太多东西了,容棠凭着记忆,找到了把陆骈留给自己的饭盒。他知道自己身上有“谕”,吃不吃都不会饿死,于是便想把这些膳食拿给谢翎。 但是眼睛实在看不清路,容棠走到一半实在走不下去,只得撕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用布条蒙上眼,束在脑后,专心用耳朵辨别前路。 他的做法果然是正确的,虽然彻底断绝了最后一丝视线,但听力却也因此变得更加灵敏,比刚才那样既看不清又听不准的情况好了太多。 谢翎没想到容棠会再回来,而且他不仅是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饭盒。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脸上的表情依然只有冷漠。他冷眼看着容棠摸索着打开饭盒,小心翼翼地从那少得可怜的膳食里,捧起一碗已经凉掉了的稀粥。 谢翎虽然失了魔骨,但修为还在。他不需要进食也活得下去,但看着容棠艰难地摸索着上前,把那碗粥凑上自己的唇边时,谢翎鬼使神差,居然尝了一口。 ……好难喝。 谢翎心想,不过,眼前这些大概就是眼前人一天的饭了吧?居然拿来给自己喝,他是个凡人,不吃东西的话难道不会饿死吗? 之所以为自己做这些……不会真的只是因为自己在天阶上随手救了他一把吧? 这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好骗的人吗? 谢翎看着动作艰难的容棠,挑了挑眉,恶念忽生。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容棠凑近自己,然后装作不小心,把容棠手里的大半碗粥撞翻在地上。 谢翎看着满脸茫然和无措的容棠,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方发火,却不想容棠只是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起地上的一片狼藉。 他像是很愧疚地开口:“仙长,我现在眼睛不太方便……我可能没有办法很好地照顾你。”
第7章 放浪 谢翎愣了一下。他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容棠依然很艰难地收拾着地上的瓷片,准备收拾好饭盒离开。谢翎看着他单薄清瘦的背影,突然开口:“你明天还会来吗?” 他故意把声音放得虚弱沙哑,听上去好像快死了一般。谢翎知道如何最能引得别人怜惜,但如果这时候容棠睁开眼,就能看见谢翎百无聊赖地倚着笼子,半合着眼睛,一副懒懒的样子。 容棠愣了一下。 他有些为难,其实他是很想来这里陪谢翎的。如今他沦落至此,没有人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凡人施以援手,而只有眼前的药修却曾经愿意帮自己。 但是容棠又不敢轻易许诺。因为他不知道陆骈会不会同意自己在地牢里行走,于是只能犹豫再三,给出了谢翎一个回复:“……仙长想让我来吗?” 如果谢翎很想看到自己的话,那无论如何,无论怎样豁出去,容棠都愿意来陪着他。 谢翎只觉得好玩,容棠那仓皇可怜的模样,就像是一只落入捕兽网的幼兽,他看着容棠这副模样,就忍不住想要逗弄着他玩。 “我当然想。” 谢翎故作为难道,“可是你愿意来陪我吗?这里阴暗潮湿,你身上也有伤……我不想让你感受到为难。” “不为难!” 容棠连忙道,“我,我明天会来的。” 谢翎看着他毫不犹豫答应的样子,心中兴味更浓。 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么傻的人? 谢翎嗤笑了一声,看着容棠离开,无聊地闭上了眼。 容棠带着饭盒,摸索着刚走回属于自己的那张可怜草榻,耳朵便敏锐地察觉到屋里有人在。 他看不见,一时间只觉得惶然,下意识地想向后退步,但早已无路可退,他撞上了身后冰冷的墙壁。 “你去哪里了?” 陆骈的声音依然很冷,但容棠却从其中听出了他声音隐隐藏着的愤怒,这让本来就什么都看不见的他更觉得茫然无措。 容棠下意识地把自己的身体去贴向冰冷的墙壁,陆骈皱着眉头,走上前一把扯下了容棠脸上蒙着的布带:“蒙眼做什么?我在和你说话。” 他眉头紧锁,靠近了才发现往日容棠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时却空洞的什么也没有。陆骈心中一沉,抓住了容棠的肩膀:“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我看不到了。” 容棠低声说道,他看不见陆骈的表情,但也能想象陆骈此时脸上的冷漠与嫌恶,难堪地别过头去,不想让陆骈看见自己的脸。 陆骈的手下的力道变得更紧了。 他清楚地看见容棠发抖却不自知的身体,他知道,容棠这是在害怕自己。 从前那个笑着来找自己比试剑法的小少年不见了。 有的只是眼前这个对他满是畏惧的凡人。 陆骈愣了一下,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的脸上依然是缺乏表情,但是仍然还是走上前,抓住了容棠的手腕搭脉,又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 “只是暂时失明。” 陆骈说道,“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他难得放松了语气,想要安抚他,却不想容棠两眼放空,像是完全没在听他说话。 陆骈看着自己手里,容棠那截仿佛细得一折就断的手腕,愣了一会儿。 容棠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这么消瘦了。 陆骈闭了闭眼睛,起身欲走,却不想这时候容棠拉住了自己的衣角。 “我,我想去见他。” 容棠道,“他只是被魔附体,又不是魔族本身。他本来就是无辜的。” 陆骈皱起了眉头:“你今天果然去见那个药修了?” 容棠没有说话。 许久,他慢慢道:“宗主没有限制我的自由。我为什么不能去见他?” 陆骈冷冷地开口:“宗主没有禁令,但我可以。” 他把自己那片被容棠拽住的衣角一点一点从他手里夺出来,起身欲走,却不想背后传来重重一声闷响。 陆骈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场景,神情愕然。 ——容棠跪在了地上。 陆骈看着双目失明的容棠身着一件薄衣,膝行至自己跟前。他还未来得及出声,便看见容棠把那双手伸向了自己的衣带,困难地想要解开它。 “你做什么!” 陆骈终于意识到了容棠想对自己做什么,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铁青,连带着声音也难掩怒意,“容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容棠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 他的手有些发抖,但是一想到,如果自己不能讨好到眼前的人,自己就没办法去陪伴谢翎时,容棠便又咬了牙,想继续去解开陆骈的衣带。 容棠看不见,只能凭着感觉去摸索,正当他终于要解开陆骈身上的衣扣时,毫无防备地,脸上被闪了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陆骈的力度完全没有收敛,容棠本就修为全无,而且身上还有伤,此时直接被打倒在地,几乎是连动也动不了。 浑身上下都叫嚣着刺骨的疼痛,容棠茫然地抬起眼睛,黑暗而模糊的世界里,他听见陆骈冰冷的声音:“容棠,认清自己的炉鼎身份是好,可也不必把他人都想得像你一般下贱放浪。” 容棠茫然无措地看着陆骈。他看不见,一双漂亮的眼睛无神地望着陆骈的方向,空洞的眼里毫无焦距。但这根本无损于他的容貌,容棠的青丝散落,白皙的脸上是一道自己留下的清晰掌痕,却让人更有肆虐毁灭他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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