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的那一日,我去找过你。”他说。 “我知道。”她抓紧他的衣袖。 “我看着你上了那辆马车,我在后面追,没追上。我去打听,他们说你被卖去做了童养媳,我没信,寻去你家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空了,你爹也走了。”他想起那一日,就觉得难受,“后来我回了杜家,遣了不少人去寻你,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说你在去的路上跌下了山崖,尸首也寻不到。” 刚刚小跑而来,她的腿疾又犯了,脚下受不住力,人一点一点地往下掉。 杜君良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捞住抱在怀里。 他看着她的眼睛,里面还泛着泪花。 他说:“你不要哭,我难受。” 他以为,他本来以为,这一生,都不会见着她了。 而现在,换了身份,隔着好远的距离,又遇见了。 孙蓬埋在他的颈间,蹭了蹭,泪水又来。 她的声音干涩:“那一年,我看见你了。” 她看见他沿着山路追了好久,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婶娘捂着她的嘴,任她打任她咬都没有松口。 她的眼睛里,慢慢看不见他的影子。 夜色一点一点沉进海水里,晚风吹在两人的脸上,把泪水风干。 两人并肩坐在港口的台阶上,攥紧彼此的手,不想再分开。 “那时候,你究竟去了哪里,又怎么成了索家的二小姐?” 他的疑虑,是孙蓬埋了八年的秘密。 想起那一日,还似眼前的情景。 那一日,到今日,原来已经八年了。 那日父亲喝醉了酒,吐了满身污秽。 她从河边洗好父亲的衣物回来时,婶娘就坐在院子里,父亲抱头蹲在篱笆边上。 “婶娘。”她往婶娘边上去,近了才发现婶娘衣服染着血,她怔住,然后跪在婶娘面前,“婶娘,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婶娘搀着她起来,泪花滚下,说:“蓬儿,快帮我求求你爹。” 她不知道婶娘要向爹求什么,可是婶娘待她好,她愿意帮。 她跪向父亲,头磕在地上:“爹,帮帮婶娘吧,她一定是遇着难事了。” 她爹的眼睛里都是陌生,往后蹲了两步,过了一会儿,问婶娘:“那钱,真的能拿着?” 婶娘见他松口,立誓保证:“你放心,今后绝不少你一分。” 她爹点点头,上前拉她的手,说:“那你去吧。” 然后,她就被婶娘抱走了。 起先,她问:“婶娘,我们去哪里啊?” 婶娘没答话。 她被抱上马车,往北风边的反方向走,她掀开帘子,就看见杜三儿在车后追。 她觉得,这一走就再也不会见着他了。 所以,不管去哪里,她只想跟他好好道个别。 可是婶娘牵制着她,跨出马车的一条腿被拖了一路,她疼啊,可是她哭不出来啊。 一直到天津卫城外,婶娘拉着她在附近的客栈住下,洗了热水澡,换了新衣服,说:“以后,你就替索琴活着。” 住在古德寺里的索家二小姐,跟她同年出生,一起长大的那个女孩,在接回家的路上遇上山匪,人没了。 婶娘怕索家怪罪,想拿她狸猫换太子,瞒天过海。 “蓬儿,这是好事。索家有钱有势,你当他家的小姐,以后就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况且你爹爹以后也能过得好,还会常来看你。” 可是,婶娘说了谎。 她爹拿着钱去了北平,临走前放火烧了他们一起生活的屋子。她的日子也不见好,索琴是庶出,大夫人待她如肉中刺眼中钉,就算有索恩光的庇佑,也常常克扣她的生活。 “我没有奢求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心里觉得,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北风边。” 不如她在北风边,活得坦坦荡荡,有爹爹,有杜三儿,就够了。 杜君良搂紧了她,握在一起的手微微颤抖。 他说:“我来了,以后有我陪着你。我会对你好的。” 夜风里,两个影子紧紧靠在一起。 他们幼时相识,后来分离,各自生活,机缘巧合,再次相遇。 再次相遇,就再也不要失散。 杜君良扯下腰间的玉佩,放在她的手心里。 “这块玉佩,是当年要给你的,这些年我一直放在身边,现在,物归原主。” 孙蓬摊开手,慢慢合拢握紧。 她靠在杜君良的肩上,双眼疲乏。 她听见杜君良说:“这些年,我好想你啊。” 杜君良,这些年,我也想你。 他们没有看见,港口的另一边,燃向天空的烟花。 是为了他们相遇相认的庆祝,也是天津卫形势大变前,唯一的警响。 远处有船只缓缓开来,甲板上,索恩光一脸愁容。 下人跑来:“老爷,没法子联系上。” 索恩光掩面坐在船椅上,摇摇头,眼睛充血。
第四章 北风边的秘密 一) 索昭发现,索真最近常常魂不守舍。 那日在花园里逮着她,接连追问,他才知道娘亲给她说了门亲事。 “你心里怎么想?”索昭皱着眉头。 索真面色不好:“哥哥,我不想嫁。” “可你总有嫁人的那一日。” “我不想嫁给我不喜欢的人。”心急说漏了嘴。 索昭叹了口气,即使他早早要她断了念想,可这妮子心还挂在杜君良的身上。 “你呀!”索昭拿她没有办法,不舍打,骂也心疼。 最后,他说:“我去同娘亲说道说道。” 见存着一丝希望,索真扑进索昭的怀里:“谢谢哥哥,果真还是哥哥待我好。” 索昭推开她:“大姑娘了,怎么还不知羞耻?” 索真较劲:“哥哥还是偏心,你对琴妹就不会说这些话。” 索昭不再理她,摇扇走开。 路过索恩光的房间时,他发现房门紧闭,没有动静。 前日夜里父亲从上海回来,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昨日清晨他来请安,也被娘亲给打发走了。 不晓得今日,是不是还在歇息着。 杜君良来接孙蓬时,在后门看见背着学堂书包准备翻墙的小曲儿。 小曲儿个子小小的,手脚倒是长,他走近时,人已经爬上了墙头。他抬手抓着一只脚,吓得小曲儿哇哇大叫。 “我错了我错了,放过我吧!”小曲儿双手抱着墙头不肯放,生怕被人逮下去毒打一顿。 可是那人却一直抓着他的脚,不再有其他动静。他偷偷睁开半只眼,见杜君良一脸坏笑盯着他,这才松了口气。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他逗小曲儿:“同你一样,准备翻墙。” 小曲儿跳下墙,追着问他:“我翻墙是为了进去找姐姐,你呢?是找琴姐姐吗?” 杜君良点头:“找着她,绑起来,带回家做媳妇。” 小曲儿拍手叫好:“真的吗?那到时候我要吃喜糖。” 杜君良伸手刮在他的鼻子上:“好。” 一直到上了车,杜君良想起跟小曲儿的约定,还是忍不住发笑。 孙蓬好奇问他:“从刚刚进了院子你便一直在笑,是有什么喜事吗?” 车往城外开,那里有片天然的花园,这时候花开得正好,他想带她去看看。 杜君良闭口不言,一只手拉着她的手,怎么摸都摸不够,真如约定里的那句,找着她,绑起来,带回家做媳妇。 在园子里来回两趟,他的眼睛一直追在她的身上。 有些时候心里只要生了想法,就很难消磨掉。 他犹犹豫豫好几回,最后那一次,她险些摔进土里。 两手扶着她,他的下巴就顶着她的额头,将她拥紧了些,不愿意撒手。 “君良。” 她的声音真好听。他想。 “君良。” 拳头轻轻砸在他的背上,原来她也怕弄疼了他。 所以,他等不了了。 他拉开她,对上她的眼睛:“你愿意嫁给我吗?” 孙蓬想也没想,应了他:“我愿意。” “那我马上回家让爹爹来提亲。” “好。” 两个身影在开满花的院子里消失不见,杜君良背着她一路奔跑。 相爱的人,时时刻刻都想在一起,况且他们分别多年,更想把丢失的那几年补回来。 杜君良送她回索家,分别前,他说:“你等我,我明日就来提亲。” 孙蓬笑:“我等你。” 一个晚上而已,她等得及。 可是,来不及了。 那个晚上,杜君良被杜西臣关在房间里,这门亲事,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杜君良摔了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人颓在地上,喃喃地开口:“当年你留我跟我娘在北风边,说一年就回来。她等了你五年,等回的是你发了迹娶了妾。她恨你,因此郁郁而终,现在,你也要逼死我吗?” 杜西臣站在门外,手里的水烟壶已经燃尽了。 他没敢跟自己的儿子坦白。 当年他只是个小米贩,愁得不知道下一顿如何解决的时候,同屋的几个男人听闻索家上山接亲女,车上有不少银票和珠宝。几人一商量,决定干下这一票。 那一天他没敢上前,躲在树后面,亲眼瞧着同屋男人急了眼杀人,那个女娃身上中了一刀,是死是活他不敢去探,抢了银票和珠宝就跑了。 后来,靠着那些钱他一步步往上,他成了这座城市里的传说。 他举着洋酒杯跟女人在舞池里摇晃,后来娶了那个女人,糟糠之妻带着孩子寻了来。 几年之后,孩子说要娶索家的女儿。 这些年夜里,他常常梦见那一日,心里堵得慌,只能醒着等到天亮。 “爹,我喜欢她,我这辈子只要她。”杜君良还在屋里喊。 杜西臣摇摇头,背手去了书房。 而另一边,孙蓬脚刚落西院的地,东院就来了人。 她许久不进东院了,跟着丫鬟绕过一扇又一扇门,已经分不清哪扇门住着哪个人。 大夫人坐在正厅里,一身花色旗袍趁得气色尤好,手里托着茶杯,见她来,让她跪在地上。 “听管家说,你近日跟杜家的公子走得很近?” 即使跪着,她也挺直了腰,垂着眼,没有答话。 大夫人任由她的放肆,嘴角冷笑:“民国初年,索家的马车在路上遇了劫匪。我当时便想,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不愿意见野种进门,可是我没想到,你来了。” 她的语气里有恨,可是更多的,是没有温度的轻松。 “前些日子上古德寺,昭儿回来同我说,那贱人养在寺里的时候,身边还有个女娃,是奶娘的侄女。” 大夫人站起身来,走到孙蓬的面前,蹲下来看她:“那个女娃叫孙蓬,你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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