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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姜继尾的母亲，却不像一个母亲。 从他出生起，母亲就没有管过他，是像小羊一样矮小的外婆，用那双老树皮似的手，一点点将他喂养长大。 外婆也同样望着那块石头：“阿鱼，那是山神，是你的父亲。” “他不是。我的父亲明明是……” 外婆皱眉，在唇前竖起食指：“卡博教过你什么？” 姜继尾捂住嘴，瞪着大眼睛点头：“我是阿妈在洞里生下的，是山神的孩子。” 外婆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姜继尾扯到身边搂着警告：“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任何人问起，你都要这样说！” “可是除了卡博，从没有人和我说过话。” “卡博带你下山好不好？” “山下会有人和我说话吗？” “会的。” 姜继尾跟着外婆下山的路上，忽然想起外婆口中的巴代雄：“卡博，巴代雄那么厉害，会不会知道我的秘密？” 外婆摇头，她心中也没有答案。 女儿那年突然如所有落洞的女孩子一样，发了桃花癫一般，只知望着寨子外吃吃的笑，直到女儿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不得不将女儿如同所有落洞女一样送上山时，才见到那个祸害了女儿的男人。 那男人闯过瘴气来想要带走女儿，却带着她的女儿和未出生的外孙一起困在守护苗寨的瘴气中，是她求了蛊婆，才将女儿找回来，以落洞女的身份送上山，在山洞里生下小外孙，而女儿的魂魄却是像是随着那男人走了一样，长久地留在了寨子外的迷障中。 姜继尾趴在外婆背上，又问：“那他这样厉害，为什么不来救救阿妈？” “你阿妈……” 外婆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长长地叹了口气。 姜继尾没有继续问下去，伸手向前抹去外婆眼尾的泪水：“卡博不哭，阿鱼会乖的。” 姜继尾与外婆一起跪在竹楼里，目光四处逡巡，竹楼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不管是这帘子后面的小小神明，还是外面的坛坛罐罐，就连小竹桌上的摆设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可最让他好奇的，还是帘子后面的那个人。 身边的外婆还在哀哀乞求：“求求您，我不敢去求别人，只能求您。我要死了，只有您才能庇护他。” 外婆的头砰的一下，磕在地面上。 姜继尾不敢再乱看，立即跟着外婆又一个头磕下去：“求求您。” 求完，眼睛又看向那张小竹桌，竹桌旁摆放着一堆瓶瓶罐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但更吸引他的是小竹桌上的盘子，白色的盘子上摆放着他从未见过的彩色物件。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从未见过。 一朵朵粉色小花似的，又像饼子，又像玩意儿。 他很想问问小小的神明，那究竟是什么？ “你想吃点心吗？” 那裹着溪水的声音又响起来。 外婆连忙推他：“姬宇神在问你。” 姜继尾愣愣地抬起头，看到纤细的白皙脚踝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面前。 他抬头望上去，那小小的神明穿了一身深蓝色滚边绣的苗服，手腕和腰间都悬着各色银饰。 神明垂眸望着他，缓缓蹲下，乌黑的头发瀑布般垂下来，洁白的掌心上躺了一块他觊觎已久的粉色小花。 神明的指尖泛着那小花一样的粉色。 “告诉我，你的父亲是谁。” ---- 进入回忆啦
第3章 03、使者 姜姜继尾缩着手，盯着姜姬宇的掌心，没敢拿他手中的点心。 姜姬宇垂下头，几缕黑发垂下，声音里显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来：“没有蛊，是甜的。” 旁边的外婆吓了一跳，连忙拽姜继尾的手：“快说谢谢。” “谢谢。” 姜继尾怯懦地伸出手，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小声问：“是山神，也可以吃吗？” 他是在回答刚刚的问题。 姜姬宇点头，等他拿走了手中的点心，才说：“他是山神的孩子，不属于山寨，你尽快将他送回去。” 这是下了逐客令。 被外婆牵着手走出竹楼，踏上被朝露浸湿的石板路时，姜继尾还在想姜姬宇。 那少年神明的手与外婆不同。 外婆的手像是干燥的老树皮，粗糙却温暖；那给他点心的少年神明，虽然有一双很好看的手，却很冷——姜继尾只伸手碰了他掌心一下，便觉得像是碰了冬日山里的水那样冷，也像是山里游走的软体动物那样冷。 他不喜欢。 “卡博。”他紧紧握住外婆的手，“我不喜欢姬宇神，也不喜欢巴代雄。” 外婆吓了一跳，立即捂住他的嘴：“不要乱说。” 等他点了头，外婆才放开他，再次叮嘱：“不要乱讲话，神会降下责罚。” 姜继尾又回头看了看矗立在石板路尽头的竹楼。 那栋小竹楼占据了整个寨子最高的地方，周围空荡荡的，只有那栋小楼孤单单地在那里。 他想神也没有什么好的，根本没有人陪他玩。 姜继尾想到神明，自然而然地想到外婆与那少年神明的话，便问：“卡博，什么是蛊？” 外婆苍老的眼皮垂下来，目光落在牵着姜继尾的手上：“蛊，是这世上最害人的东西，一旦沾上，就逃不脱了。” “为什么？” 外婆摇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懂的了。” “我不想长大。” 姜继尾张开手臂，要外婆抱。 刚刚外婆说她就要死了，姜继尾虽然只有三岁，却早已经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死亡是山上枯死的树，冻死的蝶，是坠入池塘再也上不来的小猴子，也是阿妈守着的那块永远不会醒来的石头。 姜继尾搂住外婆的脖子：“我长大了，卡博就要死了。” 外婆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牵着姜继尾走在石板路上：“这里是外婆和你阿妈的寨子，日后你就住在这里。你看这些房子，都是用山上的竹子做的，以后阿鱼也可以学着盖房子好不好？” 姜继尾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一般，认真地看向周围的竹楼：“好，以后阿鱼给卡博盖最大最好的房子。” 这是姜继尾第一次下山。 他发誓要学会如果搭建这些高脚竹楼。 他的眼睛落在栉次鳞比的竹楼间，落在窗边那些好奇的目光上。 姜继尾学着外婆下山前教给他那样，冲窗户后面好奇的人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窗户啪得一下关上了。 声音很大，接着是越来越多的窗户关闭的声音。 姜继尾吓了一跳，一直握在手里的点心也掉到地上。 粉红色的小花摔断一片花瓣。 外婆捡起来才发现，背面也全都被地面的潮气弄脏了，她摇摇头：“不能吃了。” 话音未落，姜继尾便哭起来。 外婆还以为是因为失去了点心，下一秒也吓得立即丢下手中剩余的点心，抱起姜继尾，踉跄着往自己的竹楼跑去。 木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姜继尾趴在外婆肩膀上，看到黑黢黢的多足虫从四面八方迅速聚拢过来，纠缠着覆盖到点心上，顷刻间便淹没了那朵粉红色的小花。 他问外婆：“卡博，那是什么？” 外婆的脚步顿了一下，抱着他转向身后，浑浊的目光自地面上移，落到了那栋孤零零的竹楼上：“那是姬宇神的使者。” “姬宇神的使者？” 姜继尾也随着外婆一起，望向那栋小竹楼。 小竹楼二层不知何时打开了窗户，姜继尾看到了少年神明洁白的侧脸，映衬在乌黑的长发前，他总觉得，那一瞬间，神明也正望向他，对他降下祝福。 不过，村里的婆婆说，那是姬宇神对他降下的诅咒。 在外婆死掉的当晚。 姜继尾对外婆那间小吊脚楼里的一切都无比好奇，他趴在床边，吸着鼻子闻悬挂在窗沿下的腊肉：“卡博，想吃。” “诶，卡博做给你吃。” 外婆笑着趴到窗边，笑容僵在脸上，动作也停止了。 姜继尾偏头顺着外婆的目光看过去，又看到了那栋居住着少年神明的小竹楼。 “卡博？” “老喽。”外婆摘下腊肉，偏头蹭蹭姜继尾的额头，“才一低头就头晕眼花。” 姜继尾乖乖地跟在外婆身后：“以后我帮卡博拿。” “好。” 当天夜里，姜继尾还在梦中回味外婆切成薄片，在大油里炒到香喷喷的腊肉，便迎来了外婆的死亡。 睡梦中，外婆突然开始了没来由地抽搐。 她用枯枝一般的手臂颤抖着将怀中的姜继尾推开，张开嘴，却徒劳地发不出一丝声音。 姜继尾吓坏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外婆脸上。 外婆像是想要制止什么似的，竭力掐住自己的脖子，弯曲的手指陷入颈间松垮的皮肉里，掐出斑驳的血痕。她的身体像发了狂的蛇那样扭动着，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即将即将破茧而出，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哀嚎。 “卡博。” 姜继尾吓得哭起来，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卡博，你怎么了……” 外婆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灰色眼珠此刻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出一种诡异的乌黑来，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浓烈的黑。 姜继尾颤抖着俯下身，向外婆爬去，双膝蹭过的地方留下一段水痕——不知何时，他已吓得尿了裤子。 外婆掐在脖子上的手忽然松开，在姜继尾靠近她的瞬间，猛地推到他身上。 “跑！阿鱼，跑！” 她的声音嘶哑，像是春日山林间猫科动物交配时发出的凄惨叫声。 姜继尾没动，仍伸手去够外婆：“卡博……” 外婆再次发出痛苦的哀嚎，月光照在外婆黑洞一样的嘴上。 那里涌出一捧黑黢黢的多足虫。 姜继尾连滚带爬地往外跑，额头撞到了一双脚上。 ---- 本章节中，受（三岁）有吓尿情节，注意避雷
第4章 04、报仇 姜继尾抬起头，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妇人。 妇人问他：“阿鱼？” 姜继尾趴在地上，仰头望着她，讷讷地点点头。 “我是你卡博的……” 是外婆的什么？姜继尾没听清。 说不清是因为太害怕，还是那妇人刻意模糊。之后的很多年里，他都试图回忆那妇人当时说了什么，却一直没有答案。 只记得那妇人上前一步，走进月光里。她穿着一身黑衣黑裙，脚上也穿着黑色袜子，动起来的时候，身上的银饰发出很闷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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