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走到今天吗?”她说,“因为从一开始,我只会和最合适的人谈判。” 钟长诀静默片刻,刚想开口,两人的终端同时亮起。 他们短暂地瞟了眼屏幕,又抬起目光,望向对方。一瞬间,两人都知道,他们接到的新闻是同一条。 卡拉顿又发生了暴动。 在卡拉顿沦为占领区后,联邦在卡拉顿建造的建筑时而遭到破坏。一些里兰人守在公园,抓到了企图损毁公物的克尼亚人,双方发生了争执。 有人拍下了这段影像,短短半小时后,就席卷各大社交媒体,引发了铺天盖地的争论。 “你在那边真是不受待见。”伊文说。 那群克尼亚人想砸碎的东西,就是钟长诀的雕像。 他关掉了终端,遥遥地望着夜幕。“我轰炸的不止阿尔科夫,阿尔科夫只是规模最大、伤亡最多的一次,”他说,“利瓦、卡拉顿、巴努……都经历过轰炸。有时是为了破坏经济,有时是为了掩护地面进攻,有时是为了切断交通,还有一次,是因为那里有建造导弹零件的工厂。”顿了顿,他又说,“但轰炸之后,才发现情报有误,流水线上的精密仪器,不过是高档钟表。” 他想起劳伯·贝肯说的话:谁手上没有无辜的人命?因为失误而造成的死亡,和故意杀人,又有什么不同? 他望着新闻中游行的民众,沉默良久,望向伊文:“不会有人说我们的轰炸是不对的,是吗?” “是,”伊文说,“如果有任何政客说了,就是在自掘坟墓。因为民众不想听到这种指责:我们是受害者,同时也是凶手。” 钟长诀陷入了沉思,少倾,他站起身。 “谢谢你邀请我做你的副手,”他说,“不过,我有一个新的提议。”
第92章 符号 钟长诀回到基地旁的住所时,时间已临近午夜。 祁染正埋头于文件堆中。夏厅传来了数不清的报告,他又没有夏厅庞大的顾问团队,简直心力交瘁。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指了指另一张桌子:“军报、国防相关的,我发到你的终端上了。” 钟长诀点了点头,走到桌旁,打开屏幕,开始快速浏览。 知道他可以一心二用,祁染犹豫片刻,放下手中的报告,转过来,问:“你和副联首谈完了?” 钟长诀在一个文件上签字,滑到下一页:“是。” “你觉得她怎么样?” 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钟长诀停住手,用谈论公事的严肃语气说:“如果刚才是竞选辩论的话,我会投票给她。” 祁染僵硬了一瞬间,点了点头:“好吧。” “你听起来有点失落?” 祁染皱了皱眉,看起来是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又泄了气。“也许吧,”他承认,“我希望我的理想计划能成真,虽然我知道不太可能。” 钟长诀把文件暂时合上,转过身注视着他:“让我当联首,并没有那么容易。” “我知道,”祁染说,“法理上,副联首不退出……” “她没那么容易放弃,”钟长诀说,“伊文看起来很友善,但如果被逼到绝境,她绝不会束手就擒。她做了十几年议员,八年副联首,手上绝对还有其他底牌。她没有下战书,而是放低姿态,晓之以情,是因为她觉得我更吃这一套。” “事实上也是。” 钟长诀伸出手,祁染踌躇片刻,还是走了过来,任他松松地牵着。 一坐一站,钟长诀难得地仰视他:“政坛有一种说法,‘父亲’和‘母亲’,你听过吗?” 祁染想了想,猜测道:“两种候选人类型?” “对,”钟长诀说,“当国家安全受到威胁,局势动荡的时候,选民更倾向于选一名‘父亲’,强悍、有威慑力、有进攻性。当大环境稳定、和平的时候,选民更倾向于选择‘母亲’,能照顾他们,给他们提供更好的食物、教育,让他们感到温暖、安稳。虽然有点刻板印象,但规律是这样。” “你觉得你不像一位母亲?” “至少在选民心里不像,”钟长诀说,“如果你是选民,我和伊文一起竞选,在你心目中,是一个生平都在军队中度过、除了辉煌的战绩之外、没有治理经验的人,更会搞经济,还是一个出生于商业世家,做过两任市长、三任议员、两任副联首的人,更让人安心?” 祁染沉默下来。钟长诀这个名字所背负的象征意义,有时也是一种拖累。“你觉得她更合适。” “在这个节点上,是的。” 一切都在于时机。也许,选民最终做出的选择,就是那个时代无可避免的结局。 事情似乎回到了原点,祁染最开始和伊文商议的条件。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 在那一瞬间,祁染闪过古怪的神情——阴沉、狠厉,随即变为惊诧,仿佛他被自己吓到了。 钟长诀忽然变了脸色。 握住祁染的手猛地攥紧,往前一拉,他跌坐在对方腿上,随即,对方的另一只手钳住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 这不是一个暧昧的姿势,手没有收力,他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而且那只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的时候,那里的目光一直是专注的、温柔的,他还从没有看见这种情绪——戒备。 “你想干什么?”钟长诀的声音带着恼怒。 “我……”祁染扯着他的胳膊,想让他松手,“你弄疼我了……” “你刚才在想,可以做一个仿生人替代她退出,是不是?” 钟长诀胳膊上的手停住了,祁染陷入了沉默。 “你不想移交权力,是不是?” 怀中的人一动不动,保持着可怕的寂静。 钟长诀往旁边的屏幕望了一眼,上面显示着数量可怖的文件。 按照约定,首先,假联首会通过行政授权,把处理国内事务的权力移交给伊文,让内阁事实上处于她的控制下。之后,他会逐步把国际事务、国家安全的事项也交给她。等最后联首出事时,政局不会有太大震动,因为夏厅的中枢早已转移到副手身上。 可是现在,祁染的终端里,放着整个夏厅。 “这几年来……”祁染慢慢开口,“只有现在,我觉得我们是安全的。” 钟长诀没有想到,居然有一天,会出现这种可能性:“你想重启二重身计划。”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祁染睁大了眼睛。“不是……不是!”他说,“我只是……闪过这个念头,我不会真去做的。” 钟长诀望着他,渐渐地,眼中异常的情绪消散了。 某种程度上,钟长诀理解这个想法的诱惑力。这么多年来,每个知道祁染能力的人,都在逼迫他、驱使他,来实现自己的野心。 而现在,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他自己,才是那个应该掌握主动权的人。 权力的诱惑是巨大的,而他手中有随时获取至高权利的钥匙。 谁拥有这种终极武器,都会动摇,包括发明者自己。 他松开手,祁染离开他,退后两步,靠在桌子上,整个人像在路上彷徨的游子。 “谁没有过阴暗的念头呢,”祁染抬起手,揉了揉后颈,看文件看得他腰背酸痛,“但我不是劳伯·贝肯。” 钟长诀叹了口气,站起身,按着祁染的肩膀,让他坐下来,走到他身后,用拇指按着他颈后的穴位。祁染颤抖了一下,感到一阵酸痛蔓延开来,随后舒服多了。 “你会走进夏厅的,”钟长诀说,“只是……不是现在。” 祁染还没有什么执政经验,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的身份是个空壳,没有背景,没有班底和人脉,民众不会接受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做联首、副联首,或者议员的。他要想掌握权力,只能躲在仿生的复制品后面。 这可不是个好前景。 伊文的提案,虽然没有那么爽快,但不失为一个稳妥的路径。从顾问开始,到内阁成员、国会议员,再到夏厅的主人。 钟长诀在脑中勾画着这道阶梯,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政治是日趋庸常的理想。” 祁染抬起头,望着他。 他的手绕过脖子,捧着祁染的脸颊。“至少在你身上,”他说,“我希望这句话不要应验。” 祁染的脸色震动了一下,低下头,沉默了一阵。在他第一次见到副联首时,对方说过类似的话。 谁都没有想到那是一句谶语。 想到副联首,祁染忽然有点好奇:“你在庄园待了这么久,你们究竟聊了什么?” “只是她的一些初心,”钟长诀说,“其实傍晚我就离开了,之后,我又跟伯飞上将聊了聊。” “远洋战区的司令吗?”祁染想了想,说,“我记得你们不对付。” “只是军费的利益冲突,我们没什么私人恩怨。” “那你打电话给她干什么?” “交接一些事情。” 又没有调职,又没有重大军事行动,为什么要交接? 这话像是……一个即将离开的人说的。 祁染望着他,心脏不由自主地提起来:“你要功成身退了?” “是啊。” 钟长诀脸上露出了难得的释然和放松。从他们重逢开始,经历了几年战火,几度争斗,祁染还没见过这种神情。 像是……解脱。 那神情是如此美好,可不知为何,他心里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长久徘徊在脑海的问题,又一次浮出水面。 “你……”他开口问,“你之后打算……” 忽然,桌上的屏幕亮了。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夏厅的通信渠道开着,信息正源源不断地涌进来,排在前列的,是特勤组的密报。两人看了眼消息,一瞬间,脸上闪过无可名状的窒息感。 卡拉顿又出事了。 狼人组织计划了一场大规模破坏行动——他们在索弗大教堂里放了炸弹。 索弗大教堂是卡拉顿最负盛名的教堂,幸运的是,战火并没有损伤这座建筑。被占领后,困顿的克尼亚人时常去教堂祷告,这也是代理政府唯一允许他们进行的集会活动。 祁染揉了揉眉心:“狼人组织为什么要炸教堂……”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明白了。 因为卡拉顿人炸掉了矿区。 礼尚往来,你炸掉我的生计,我炸掉你的信仰。 几年战争,民族矛盾愈演愈烈,停战后,因为联首的煽风点火,冲突不仅没减弱,反而上升到空前的地步。 而矿区的塌陷,无疑是火上浇油。 如今,始作俑者虽然不在了,可他引发的余波远没有结束。 钟长诀的雕像被泼油漆,也被拿出来大做文章,引发了肢体冲突和舆论海啸。 作为一个战争符号,两边人民已经把他做成旗帜,挥舞着,向对面发起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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