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锋出鞘,不过十几招,崔无命已无抵挡之力,被逼得连连后退。 “你以为自己逃得掉?”谢轻逢冷笑一声,剑刃贴着崔无命的手臂擦过,顷刻间鲜血喷洒,满地狼藉。 强逼之下,那对沉凝的双目陡然泛起杀意,转剑回刺,他心知谢轻逢的实力,自己再怎么反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谁知他这一剑刺去,谢轻逢却忽然收了剑,直直站在原地,任由剑尖刺向胸口。 他微微一顿,又卯足了力气直刺而下,然而就在剑尖正要刺中谢轻逢的心口时,面色却陡然一变,一掌拍中剑身,生生将长剑拍得偏离了原处,剑刃斩断了谢轻逢的几捋发丝,剑身却险险避开了他的身体,贯入墙壁之中。 谢轻逢神色从容地立在原地,看着崔无命鲜血淋漓的手,慢慢挑起了眉。 “我就知道。” 他像个看穿了人心的怪物,冷觑着崔无命怔愣的神情,甚至带着一点笑意:“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伤害这具身体。” “你想把我赶出去,却只敢用驱魂之术……我对你毫无戒心,你明明有很多机会置我于死地,却一直不下手。” “你留着这具身体,难不成是还做着招魂还魄的美梦,想让他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他一字一句,崔无命却像是被看穿了心思,脸色惨白起来。 谢轻逢无情地打破他的幻想:“那时在幻心铃幻境之中,我神魂被迫离体,离开幻境时,却听见两个男人在说话,其中一人是曲鸣山,另一人我一直猜不出是谁。” “那人说‘他活着时我恨毒了他,如今他身死,我却盼着他回来。’又说‘终究是我对不住他。’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猜不出这个‘他’是何人,可如今却猜出了几分。” “崔护法,他在闭关时身死,又被我阴差阳错抢走肉身,盖因你之狠毒……如今你这幅悔不当初的模样,又是在演给谁看?” 他刚穿书时就有疑心,原主金丹开裂,分明是走火入魔而死,花见雪不臣之心已久,掳走七弦宗四十三名弟子引人来攻山,这位忠心耿耿的右护法却不制止。 他当时只以为原主器重花见雪冷落崔无命,后者没有话语权,可如今想来,若崔无命果真忠心耿耿,以他能为,又怎会眼睁睁看着花见雪引火上身,任由她将宫主除之而后快。 他演了那么久,那么真,原著里又因忠主自戕而死,多重buff叠加,把谢轻逢都糊弄过去了。 如今想来,他谢轻逢真是天下第一大蠢蛋。 崔无命自戕也必定大有文章。 被扯下最后一块遮羞布,崔无命早已失了稳重,目眦欲裂:“你住口!” 谢轻逢现在拿住了他的弱点,自是有恃无恐:“要让我住口,你不妨杀了我。” “我又不是他,你不会舍不得吧?” 他冷眼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属下脸上青白变换片刻,然后抽出了墙上的佩剑,谢轻逢还以为此人真下定了决心,谁知他后退两步,惨然一笑:“不怪你,是我自作自受。” 竟是将剑刃抵住脖颈,作出自刎之态,谢轻逢眼皮一跳,一掌打落他的手中佩剑,却见他脖颈已被割破一层,鲜血淋漓,刺目可怖。 谢轻逢没想到他如此极端,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崔无命心知谢轻逢性情果决,必不会留他性命,可如今听他这么说,却是一股怆然悲意升起,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双膝跪着,垂着头,无限悲凉:“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你又何必留我性命。” 那个人没死时,他受尽冷落折辱,亲见他多少暴行,后来另一人夺舍重生,却对他处处礼敬重用,不作恶,也不滥杀无辜。 到头来他谁也对不住。 谢轻逢被他这决然的悲意弄得心下不安,但已经到了这地步,他实在想知实情:“你既恨他入骨……又如何要设法让他复生?” 难不成崔无命拿的是什么人去知情深的火葬场剧本?那也不应该啊,生前已经恨毒了他,死后又怎么爱得死去活来? 他心中困惑,面上却不显,崔无命呆呆跪着,脊背佝偻着,仿佛一瞬之间被抽走了力气:“……他,他是我的亲弟弟。” 谢轻逢瞪大了眼睛。 他看了看崔无命的脸,没看出任何相似之处,虽然冒犯,但还是忍不住道:“你确定没认错?” 崔无命道:“你当时从百丈凌峭重伤坠崖,我和西陵家主替你疗伤诊治,我特意确认过你的右脚脚心,那里有一块很小的红色三瓣梅花胎记,我和我弟弟都有……” 谢轻逢:“……” 他妈的。 这么隐秘的事,他和季则声都不知道。 虽然这具身体是夺来的,但被别的男人看了脚,他还是觉得很怪异。 “我幼年之时,村庄曾被魔人血洗,我带着两岁幼弟逃跑,最后却坠入枯井,昏死过去,醒来后,幼弟早已消失不见。” 他回到村庄,却见到处都是死人尸首,他的父母亲人,邻里乡亲,甚至那头家养的大青牛都惨遭毒手,他满腔恨火,却在大火之中捡到了一块带着纹样的碎裂衣料。 他四处奔波,四处求问,费尽气力,终于问出了这纹样的下落——来自魔林之中的藏镜宫。 一个人全身上下只剩下了恨,自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开始修习魔道,潜入藏镜宫,步步为营。 他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了更高处,直到有一天,前任宫主被现任宫主谢轻逢所杀,七殿主人也被重新血洗过一遍,而他作为新任宫主的最强助力,自然大仇得报,甚至升任右护法。 “我杀死仇人,却又成了暴君的帮凶……他远比前任宫主狠毒,烧杀抢掠无一不会,他器重花见雪,却总是拿我出气,让我在所有人面前丢脸……我修成魔道,再难回头,可你不知道我有多恨……我这辈子只会恨,他折磨我,我就恨他。” “他闭关前,我偷偷在他丹药里做了手脚,他内丹开裂是我做的,他走火入魔也是我做的……你从内室出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不是他,你不会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么欢欣鼓舞……” 他一边说着,脸上隐有癫狂之态,此时此刻,他的崩溃甚至感染到了一贯冷情的谢轻逢:“我为了报仇,早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烂人……这修真界烂人这么多,多我一个也没什么,可是我没想到他会是我的……我的……” 他话音未完,却是呕出一口红血,已是走火入魔之态,谢轻逢实在动容,抬手渡去灵力,帮他保护心脉。 怪不得…怪不得原著里崔无命受尽冷落凌辱,最后却为忠主而死了……原著的谢轻逢没有死在闭关时,却因为内丹开裂被季则声一剑穿心,他必然也因为某种契机发现了谢轻逢的身份,故而懊悔不已,走上绝路。 或许契机正是在原著谢轻逢死后,被曝尸演武场,以儆效尤……他不敢细想,却听崔无命惨笑一声:“我驱不走你,也招不来他的魂魄,就算我帮他复生,也只是让他去屠戮旁人……怪只怪我当年无用,保护不好他……是我,是我罪有应得……哈哈哈哈哈……” 那些强自压抑多年的情绪一朝崩溃,一个原本朴实善良的人被逼到这种地步,实在是人间惨事,谢轻逢眼见他强弩之末,点住他的穴道,防止他气血逆转。 “无命,此事非你之过……是世事不容。” 崔无命静静听着,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来:“是我答应曲鸣山的请求,助他修炼魔功……是我和他谈条件,让他用幻心铃震出你的神魂……是我让你三年不醒,让季宫主为心魔祸所困,险些丧命。” 谢轻逢一时不知说什么:“……是我占用了亲弟弟的身体,说来还是我对不住你,你不必苛责自己。” 若换做身死被夺舍之人是季则声,谢轻逢也不能保证能如此大度。 崔无命又呕出一口血来,一双密布血丝的眼紧紧盯着谢轻逢,半晌才张嘴道:“是我作孽,天地不容,如今下场,罪有应得。” “……是我无命。” 他说完最后一句,就直直栽倒过去,再无了声息。 …… 季则声闻讯赶到时,却只看到满地鲜血,还有神情复杂的谢轻逢。 他不明所以:“右护法怎么了?” 谢轻逢没说话,像是心情不佳,季则声看出他不高兴,只是遣人去叫了痴殿主人过来给崔无命诊治。 他知崔无命是师兄心腹,以前还被自己痛打过,如今见这幅惨状,又察觉师兄神情失落,也不问什么,自顾自安置好崔无命,待他伤势稳定下来,又把先前季钦给的伤药留了一瓶下来。 谢轻逢心绪不佳,他就带着谢轻逢回到寝殿。 “师兄,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什么都不问,我只抱抱师兄。” 他坐在谢轻逢腿上,胳膊却把人搂得很紧,谢轻逢贴着他鼓动的心脏,耳朵里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他诚然冷情,遇到这种事却也无可奈何,他很想和季则声说点什么,却担心他知道真相自责,最后的最后,他只能慢慢收紧手臂,抱着季则声不说话。 半晌,他才叹了口气:“季小九,我想睡一觉。” 季则声一顿,想起什么,语气纵容道:“我们去‘金屋’里面睡……里面的兽皮地毯很暖和。” 谢轻逢抱着他,却像抱着一块人形电池,只要一松手,他就打不起精神来,只能就着这个姿势把人抱起来往里走。 季则声任由他抱着,搂着他的脖颈,也不说话。 一到了昏暗温暖的暗室,谢轻逢疲惫无力的心绪终于尽数漫了上来,他抱着季则声,季则声也抱着他,把两个人卷进毛茸茸的毯子里,他亲了亲谢轻逢的额头,又亲了亲谢轻逢的嘴巴,像一头温柔善良的小狼。 谢轻逢睁着眼,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崔无命,他冷落了季则声许久,此时此刻恢复点心力,还是决定和这家伙说说话:“季小九……” 季则声就停下了动作,退开了一些,认真看着他的眼睛,等他说话。 “其实……”谢轻逢张了张嘴巴,却发现此事根本无从说起。 要说崔无命,就要说他的背叛,要说背叛,就要说自己夺舍,要说夺舍,就要说他的过往……一桩桩一件件,谎话连篇。 “师兄不想说就不说了,”季则声看出他的犹豫,他从未在谢轻逢脸上看见这样为难的神情,又慢慢靠过来,“等师兄什么时候想了再和我说。” “睡吧,师兄。” 他把被子又卷紧了一些,紧紧贴着谢轻逢,像是要把身上的温度都传过去,谢轻逢抱着他,听出他语气里的迁就,松了口气。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想着崔无命的过往和去留,又想着季则声原著的结局,他想了很多,却好像什么都想不明白,疲惫袭来,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却对上季则声一双明亮温和的眼,仿佛不管世事如何流转,这双眼睛都不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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