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从上一任其主手中买下明孤雁的,若明孤雁真的忠心最初的主人,就不会背叛他,不会投靠徐福。 他很了解明孤雁,自然知道说什么才最能刺伤她。对明孤雁而言,死亡与孤寂都奈何不了她,这本就是她的生活。 明孤雁心狠狠刺痛一下:“我没有背叛您。我只是……我不能说,只有这样才能让您活下来。” 姜遗光冷冷道:“你不必说,我早就明白。你认为你没有背叛,但你怎么能确定你以为的忠心没有被人利用,反而做下蠢事?” 明孤雁:“您是指……” 姜遗光:“你不必知道,只要离开这里就好,别碍我的事。” 明孤雁:“……我明白了,要把他也带走吗?” 这个他当然是指凌烛。 姜遗光道:“不必,你走吧。” 于是明孤雁也穿过镜离开。 徐福慢慢从台阶上走下来,他神情有些迷茫,仿佛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在拉扯,争夺记忆。 “你还……真是,聪明。”他断断续续地挤出一句话,那句话的口吻分明就是两千年后的徐福。 姜遗光明白,孽镜台沟通阴阳,两千年后的徐福短暂地降临到了两千年前的记忆中。 他道:“不及你万分之一。” 徐福笑呵呵,这次说话流畅了些:“你是怎么,发现,的?” 姜遗光:“我不能告诉你。就像你也没有把全部的目的告诉我一样。” 徐福的计策算得上很高明,他早就预设了好几个结果,不管达成哪个,都是他想要的结局。 徐福告诉姜遗光,山海镜中是另一个世界,也就是黄泉之下的冥界。 入镜人进入死劫便是进入冥界,而整个冥界便是由人的七情六欲构成,听上去很虚无缥缈,可那确实是真的。 他以摆脱山海镜为诱饵,让姜遗光入镜,等到三重世界交汇时间再将他的山海镜放入孽镜台,这样一来,姜遗光在山海镜中的“半身”就会被视为他的替身,替他“渡过”最后一重劫。 如此,姜遗光不会再受阴界侵扰,他的半身本该将他取代来到阳间,多调换一次后,就会再度回归冥界。 而徐福也能达到想要的结果,半身交换的那一刻,阴界大门会有短暂的开启时间,徐福会抓住时机同样穿过孽镜台,成为两界守门人。 届时,他才能真正完全打开大门,阳间所有人都会变成鬼魂,享长生之乐。 如果姜遗光不照做,或者再蠢一点,算不出三重世界交汇的准确时间,就只能困在镜中,即徐福的回忆里。 姜遗光的身躯是一具空壳,没有七情六欲。他会慢慢承载徐福的所有痛楚,成为徐福的“半身”。只要徐福不主动进入孽镜台,姜遗光就不能离开。 到时,镜外的徐福便能彻底摆脱漫长岁月带来的苦痛,感情都丢给姜遗光承受,他将变得和姜遗光原来那般无情无欲。 “你既然知道我的半身已毁,我没有七情六欲,自然该想到我会识破。”姜遗光说。 他从未想过乖乖听从命令,在见到徐福那一刻起他就想明白许多问题,知道自己从小到大的命运都被两个人左右,一个是先帝,另一个便是徐福。 就像两个人操纵同一个木偶,难免磕碰。他遇上的许多矛盾的人与事都是因为两人理念不和。 如今先帝逝去,当今皇帝在徐福面前没有一敌之力。他也一样,暂时听命,不过因为无法反抗,并非徐福提出的条件。 入镜后,其余几人受不了时间的磋磨,性情逐渐古怪,就连最坚定的明孤雁也偶然露出痛苦之色。 他渐渐察觉古怪,为何徐福历经劫难时,他也生出幽怨、愤懑、惊惧之感? 这些情绪十分陌生,起先很浅淡,他根本没有发现不对。直到徐福跪在阿房宫残垣处痛哭,他便开始心酸。 然后,他生出联想,想到了始皇帝死因,想到李斯与赵高合谋,将运尸体的车挂满鲍鱼,以掩盖尸臭。 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竟也生出悲痛感。 发现这点后,他自然产生怀疑。以往他在死劫中也偶然有过,但……将离已灭,他在徐福记忆中,他怎么会有情绪? 不是鬼怪所为,也绝不可能他突然生出感情,答案不言而喻。 起了疑心后,姜遗光对徐福每一个举动都产生了怀疑。 凌烛和符轮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怀疑,他们都说是自愿进来的,这份自愿必然也有徐福的推动。 皇帝是被逼入镜中的,当时氛围紧迫,让她感觉如果不拼一拼就会落入徐福手中。 引路人……明孤雁,正因为她最忠诚,忠诚到几乎没有自己的主意,便最可能从她身上得到答案。 他决定把几人挨个试探一遍。 埋葬凌烛那晚,符轮发现了。 他在暗中窥视一切,不敢出声。即便他没醒,也能算出发生了什么事。 符轮便马上离开了。 因为姜遗光已经起了杀心,计划下一个就轮到他。他不走,一定会落得和凌烛一个下场。 符轮轻易离开,所以重点也不在符轮身上。 符轮离开后,姜遗光察觉自己能感知到的情绪更浓了些。 他推测,徐福记忆中的感情也如实体一般有份量,他们五人各自分担,慢慢落在每个人身上的便不容易被发现。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进来,他马上生出情感,就会立刻识破。 徐福哈哈笑起来,边笑边断断续续附掌:“果然聪明,果然聪明……” 笑着笑着,脸上神情又扭曲起来,仿佛其中一缕魂魄正被抽走。之后茫然地趔趄一下站稳了,扶住头猛地甩了甩,这才回过神,抬眼就看见面前巨大的一面圆镜。
第619章 镜中, 徐福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好像和一个人说了什么话,又好像没有,四处看看, 不见一道人影。 是他糊涂, 生出幻觉了吧? 徐福蹒跚来到镜前。 伸出手, 指尖颤抖着,眼看要触碰到花纹,跟烫着似的马上收回。 他居然还在被迷惑!他又想碰这面诡异的镜子! 徐福用力一耳光打在自己脸上, 转身飞快离开。 姜遗光跟了上去。 和他所想一样,皇帝和明孤雁离开后,他能感知到的情绪更深几分,好像他也有了喜怒哀乐,他就是徐福本人似的。 这也是他留下凌烛的缘故。有凌烛分担徐福的七情六欲, 不至于让他一个人承受。 徐福没再去见文帝,只留下一封书信请将军转交,信中他恳请文帝封锁骊山作为禁地。他将游历四方,寻找解决之法。 徐福暗忖, 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犯下大错, 即便文帝不是他的君王,即便对方提防他, 但文帝到底还是信任他居多的。他却辜负了这份信任,还有什么颜面见文帝? 他不知身后有个孤魂野鬼,一直跟在他身后。 徐福一直在世间游荡, 靠行医算卦写书为生, 但他偏偏也不敢出名。自从将扶木栽下,孽镜台放归黄泉之上后, 他就失去了大部分力量。 他先前还真是可笑,把孽镜台的邪祟的力量当成自己的。 失去力量,徐福不得不更加谨慎,绝不叫人注意自己。 他不能固定在一个地方长住,住了顶多五年就必须换地方,走得远远的,以免被人发现自己不老不死的异常。有几次他没留意,不慎当众受伤后却毫发无损,即便当时没什么人怀疑,他也必须马上离开。 因为这个缘故,即便他交友广阔,也不能有任何交心的朋友。他不断寻找各地能人异士,但大多无功而返,有少数几个也叫他失望,那些人的能力完全无法抵挡来自阴界的恐怖。 途中徐福不断找寻各地异象,前去解决。只要碰上病人,他就尽力医治,碰上穷苦者,他便帮忙。 有人当他是骗子,有人将当地惨事怪在他身上,认定是他引来灾祸。他为收伏邪祟需得忍受巨大痛苦,却甚少得到感恩。 世道渐渐乱起来,汉代江山被夺走,后边又光复汉室。上面打仗的人越多,下面过的苦的百姓就越多。 徐福越来越忙,也越来越苦。 “这都是我的罪过,我该赎罪……”他又一次被当做灾星打出小镇。 大雨倾盆,徐福没有伞,也没有蓑衣斗笠等物,甚至衣服都在刚才的撕打中被扯坏了大半。雨兜头浇下淋了满身,也浇得他冷到心底。 一年前,他来到镇上暂居,一手医术令百姓十分推崇,又能看相算卦。他怜惜贫苦百姓,不收药钱,结果第一个不收钱传出去后,后面的病人即便有钱也不愿交,否则就要闹,或是自己回家吃坏了再回来诬陷让他赔钱。 没关系,都是他的罪过。他要赎罪。徐福心想。 三天前,这座小镇的镇民们齐齐跪在他面前求他降服井中恶鬼。因为他会算卦,镇上有人从他这儿求了张平安符给自己小儿子。后来小儿子遇上水鬼却毫发无伤,只有平安符碎成灰。 那人宣扬出去,镇上人就都来了。 他辛辛苦苦将鬼收入镜,被镇民当做法宝之功,硬要他交出来。 他就是这面镜,镜子就是他,镜离身他会死的。他怎么交得出? 既不愿交,恩情再大也成仇。 你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一开始不站出来? 既然有法宝,凭什么藏着掖着?不就是图钱图名声吗? 为什么你一来镇上就闹鬼?只有你能收鬼,谁知道是不是贼喊捉贼? 所以说不定那个恶鬼就和他有关系呢? 他被打了一顿,结果身上伤口飞快治愈,转眼间就好了,这让那群人感到忌惮,把他关在柴房。家中身上都搜遍,那些人找不出宝镜,又害怕他,便将他再次毒打一顿逐出小镇。 “这是我的报应……是我的报应。百姓……也不过是愚昧而已,这不是他们的错……” 徐福喃喃自语,再次压下心底的不甘和怨忿,“对,不是他们的错……只是,人之常情,这是人之常情……” 姜遗光像影子一样,踩在他影子里,他胸腔里漫上浓浓的哀伤和委屈。这让他简直想落泪。 各地起义频频,汉室再撑不下去,接着便是战乱,都道乱世出英雄,这些英雄划分江山,渐渐把天下分成三份。 徐福躲藏得更艰难,他不愿投靠任何一方势力,只能东躲西藏。可即便藏进深山里,住了几十年后,有一回还是不慎暴露了异样。 这是他经历的不知第几次背叛,每回都是他救下性命的人亲自出卖他。 无一例外。 徐福甚至已经习惯了。 恩深难报,报答不了,不就只能成仇吗? 被捉住时正好三国分裂后的一个新朝代,司马炎取代曹魏政权称帝。他曾经听说新帝登基,想法子远远看过一眼司马炎就跑了,又躲进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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