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还有几具腐化到看不出原样的骨头。 傅伯叹道:“这些都是当年陪葬的女子。” 墓室正中,铜匮一个个码放好,据说这是专门储物的柜子,里面有暗扣,打不开,没有人知道里面放了什么稀世珍宝——大家也不敢开,谁知道会不会有诅咒之类的东西? 除此外还有各种木箧、铜奁、陶扑满。赵瑛听陈姑娘说扑满也叫缿,专门用来储钱。她还挺想看看秦时钱币长什么样子,奈何刚才那件事叫她对墓室中所有物件都生出惧意,不敢碰,只好作罢。 傅伯倒是自在,扫扫灰后,独自坐在一张榻上,望着整间昏暗墓室。 近千个活人在他眼中,或许和陶俑也没什么区别。 有那么一瞬间,赵瑛甚至觉得他也很像一尊不动的陶俑。 左思右想下,赵瑛鼓起勇气上前去。傅伯看她过来,笑呵呵招呼她一块儿坐下,赵瑛硬着头皮坐在他身边,还没想好怎么说,傅伯就问:“小友,你一定是有许多问题想问吧?” 赵瑛没料到自己一点藏不住,有些尴尬,还是点头:“是,我……”她看一眼不远处的人影,有些不想叫她问下去怕出事,有些竖起了耳朵。 “我想知道,您刚才去哪了?您怎么知道这下面的路?” 傅伯捻须一笑:“是了,我怎么知道的?我嫌你们太慢,便先行一步,谁知等待许久还是不来,只好打开门来迎你们了。” 赵瑛气道:“您又这样。” 傅伯呵呵笑:“小友,管住你的嘴,管住你的手,有些事不是你该知道的。” 语气并不严厉,赵瑛却被吓了一跳,匆匆告别后缩在队里不敢再问。 陈姑娘和徒芙小声安慰她,仍叫她手脚冰凉,心跳得厉害。 将军不好问,看了眼便让大家快些休息,他自己也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徒芙跑去和赵瑛躺在一块儿,见她还是脸色苍白,伸手拍拍她。赵瑛挤出一个笑,闭上眼假寐,心里翻江倒海。 她当然不全是因为傅伯那句恐吓害怕。 她只是……依稀、仿佛间,或许猜出了一个秘密。 赵瑛实在没心思睡觉,但她心里惦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知不觉间真睡了过去,被叫醒后还有些茫然,头晕又恶心。 在地下待久了,会有种分不清时间流逝的错觉,说是半晚,也不过守夜的几个士兵各自数数再轮换罢了,究竟过了多久,谁也说不清,只是感觉该离开了。 傅伯瞧着精神还是很好,但赵瑛再也不敢靠近他。 又穿过几间墓室,里面或放着青铜礼器、丝绢、金银珠玉一类陪葬品。期间不少机关都在傅伯的指引下顺利通过,甚至没有伤亡一个人。 这只令众人更警觉。 原先就没什么人敢和他说话,赵瑛都被吓跑以后,就更没有人搭话了。整整两天,也许比两天还要多的路途,愣是跟死了一样寂静。 到最后,来到了一条长到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甬道。 赵瑛察觉到这条甬道似乎并非平直,而是微微向下倾斜,简直就像要走进地底最深处似的。 “诸位要当心啊,前面的路,连我也没法保证诸位的安全。” 甬道尽头,又是一扇大门。 但这扇门通体漆黑,上面没有一丝花纹,甚至还有些狭小。和先前所见的任何一扇门都不一样。 而在见到这扇门后,傅伯便说了那样一句话。 原本还有点昏昏沉沉的一众人冷不丁警醒过来。 天衢将军几次给赵瑛使眼色,后者都摇摇头,死活不上前,她害怕自己被看穿。无奈之下,将军只能自己上去,拱手恭敬道:“傅老先生,敢问……您刚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门后面是……” 傅伯说:“你们想知道门后面有什么?” 将军更恭敬地请教。 傅伯说:“这后面是死路。” 将军脸色不变,仍恭敬行礼:“还请先生解惑。” 得到示意,一众人齐齐行礼。 傅伯本就不打算瞒着,事实上,他是个相当好说话的人。略略思考后,他便说起了一段连骊山司都没能查清的往事。 “你们以为,当年秦皇修如此大的陵墓,又命人烧数十万陶俑陪葬,是为了什么?”傅伯问。 一骊山司人迟疑道:“为了叫那位在地下依旧称帝?” 傅伯点点头,又问:“传说,山海镜镜中十八劫,劫数尽头便是长生。你们下来,也只是为了找到山海镜奥秘,破解长生之谜。” “你们以为,这地下珍贵的秘密会是什么?” 一个人下意识就想说是长生,话到嘴边猛的回过神来。 当年那位秦皇既然已经准备要在地下依旧称帝了——不管能不能成功,至少他这么做了,岂不是意味着…… ——秦皇根本没有掌握山海镜的秘密? 那他们下来是为了什么? 傅伯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是,也不是。诸位真是幸运,能来到真正的皇陵之中。” 此时他已经来到了大门口,却不急着开门,像是知道众人一定会有疑惑而等着为他们解答似的。 一时间反而没人敢搭话了。 赵瑛想到自己关于傅伯的猜测,既害怕自己贸然说话被他看出,又怕自己什么 也不说反而更叫人怀疑。 半晌,赵瑛小心地问:“您说我们到了真正的皇陵,难不成……还有假的皇陵?” 傅伯:“自然是有的。假的皇陵中没有长生奥秘,真的皇陵里……”他顿了顿,“兴许有吧?” “假的皇陵,便是上面那一层……”他指了指头顶,“无数机关暗道,被水银包围,拥有无数珍宝陪葬的皇陵。” “陶土兵马俑、青铜战车、青铜鼎……对寻常盗墓者来说,那一层确实是真正的皇陵,而即便只是上面那一层,需要破解的机关也足以让天下人却步。” 陈姑娘听懂了他的意思,不免心生寒意。 骊山司不断破解九鼎阵法奥秘、不断解开通往骊山地宫的通道,到最后也不过勉强打开了上层的皇陵入口而已。这还是在姜遗光付出九死一生的代价下开启的。 如果没有傅伯,他们会不会永远也没法真正到达下一层? 电光石火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从巨棺口爬下时听到的水声,那是…… “傅先生,莫非我们刚才经过通道时听见的水声……是黄泉水?” 史书上只记载,七十万民工向下挖凿,一直挖到无法再向下挖掘的地步,再不见地下水。 但她也读到过另一种说法。 挖凿到地底深处,先是极热,再是极寒,最后地底涌出漆黑的泉水,冰冷彻骨,触之可闻亡魂哀嚎之声,当时发生了许多怪事。李斯认为挖到了传说中的黄泉水,是为不吉,禀报皇帝后,便将黄泉水填回,从那以后怪事才慢慢消失了。 当时陈姑娘并不信以为真,只当作野史读个消遣。可如果这是真的…… 真正的皇陵,还在黄泉之下? 傅伯笑面慈和:“不错,你这女娃娃倒聪明。如今我等已来到黄泉之下的混沌之地,按你们的说法,应当叫乱时之地。” 乱时之地,即时间完全紊乱之地,可能只是走了两步,就跨出了几十年。 “当年开凿地宫,凶险怪事诸多。如今这地底只会有更多,譬如——这扇门后。” 傅伯伸手搭在门上:“莫怪我没有提醒诸位,只叫入镜人进来就好。其他人进了,十死无生。” 到这地步,赵瑛反而不怕了。 就算她心中的猜想成真,就算她会死在里面…… “里面是什么?”她问。 “里面?”傅伯自言自语,“我并未亲眼见过,只是听说,里面也许是一棵树。”
第609章 愿意赴死的人终是少数, 就算入镜人也不是每个都愿意进去的。将军并不勉强,问过后就由他们去了。 反倒是陈姑娘执意要去,放眼整个骊山司没有比她更要紧的人了,偏偏将军怎么劝她也不听。 眼看着再坚持下去就该误事了, 陈姑娘一急, 解下自己一直带着的册子交给将军, 这里不仅有她一路来的见闻,还包括沿途地图路线、各墓室机关等等。 她一路走一路记,没有一点落下, 交给将军后她道:“有了这个,再有你们带路,其他人想进来也不难了。将军,还请代我向陛下问安,愿陛下心愿得偿。”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奔向那扇门, 赶在傅伯推开门前奔至赵瑛身侧。 “你还真是大胆。”赵瑛头也没回,却在她气喘吁吁赶过来时拉了她一把,“不后悔么?” 陈姑娘摇摇头:“在秦皇地宫中死去,死而无憾。” 寥寥几个入镜人、相师和死士跟在身后, 对比来时声势浩大, 这点人实在显得不够看。 但若只看资历,跟来的入镜人至少入镜了十二回以上, 死士们据说也都是数一数二的武功高手。 算来算去,反而只有陈姑娘最是危险。 在或是忐忑、或是紧张地等待中,门开了。 门后并未燃着长明灯, 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地下无风, 但在门大开的那瞬间赵瑛嗅到了湿热的潮气,里面像有许多水的样子。 傅伯很是随意地走了进去。 其余人你看我我看你, 沉默地跟在后面,一同踏进那扇门。 将军走上前几步,想看看门里有什么,不料还没等他上前,门便悄无声息地关上。 他几次上前,手搭在门上,最后还是没有勇气推开。 亲信壮着胆子上前问:“将军,我们现在……” 天衢将军来回踱步,终于下定决心。 留下三百人镇守在门口,不得擅离,其余人随他回营地。 本以为为着叫人留守队里又要再闹一闹,结果没有几人反对,天衢将军虽不解,更多是庆幸。 点上人后,留下足够这三百人吃半个月的粮食,带兵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没有傅伯带路,即便众人已走过一次,也记下了机关,还是折损了一些人。 等到终于看见外面的太阳光,在地下待久了的一众人甚至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将军顾不上其他,摸摸心口那本册子还在,便赶忙向陛下禀报去了。 “傅伯……果然是他。”陛下长长叹出一口气,“除了一个傅伯,队里不知还有多少人是那位的手笔?只可惜,陈姑娘忠心一片……” 将军不禁额头冒出一丝冷汗,告罪后小心地问:“敢问陛下,队里还有那位派来的细作么?” “自然有。”陛下漠然道,“这骊山司真正忠心可用之人不过五指之数。恐怕就连朕的朝廷都和筛子一样了。” 天衢将军当即跪下地重重叩头:“末将愿以此微躯为皇上效犬马之劳,誓死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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