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现在有尝试的机会, 还没有到绝路。 “你们说过那么多的破局方法,无非一点,鬼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姜遗光边跑边说,顺便踢开从上面漏下来的几根软绵绵的手指头。 所以, 鬼想要骨头,那就给它们骨头。 只是,人骨只有一具,鬼有那么多……那些小孩的用途, 他还没能想明白。 船上小孩子虽多, 但真正出现异常的只有鬼侍童和名叫妙妙的小女孩,究竟为什么? 姜遗光又想起了自己不久前深陷的那个幻觉, 神色莫名。 “好了,不能再往下走了。”裴远鸿停下脚步。 越往下,越是阴暗。他们已来到最后一层, 长长楼梯尽头处, 两扇门洞开,门内, 是不详的黑暗,阵阵森冷的寒气从门里散发出来。 就好像,里面正孕育着什么怪物一般。 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到了这种地步,裴远鸿反而冷静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等待着。 楼梯并不很宽阔,顶多够三人并排走,上头那堆稀奇古怪的东西跟流水似的倾泻涌下来,很快出现在两人视线内。 三丈。 两丈。 一丈。 在最前端伸出的一只柔软的手即将触碰到二人脚踝的刹那,他们集体动了! 保持着和那堆东西不到几尺远的距离,两人再次往下跑。 远远看去,就好像他们带领着一堆泡得发白的碎尸往仓库里冲一般。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仓库门前。 裴远鸿走在前面,将肩上灵慧的尸体狠狠地抛了过去。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他没有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姜遗光也将手中的头颅用力往远处砸,同样的,好像被丢进了棉花堆里,没有落地声响。 在丢出去诱饵的一瞬间,他们就爬到了两侧高高堆起的木箱上。姜遗光走之前在这儿闹了通破坏,不少箱子和碎瓷片散落在地面。 不知为什么,和门外那堆东西相比,裴远鸿更畏惧前方无形的黑暗,方才跑进来时抱着视死如归的念头,而现在,他心里再度涌起不安来。 这种强烈的不安感,让他根本无法理智思考。 冷静些,不要去想。 他不过第一重死劫,不会这么困难的。 现下只要能到达另一间密室,他们就能逃脱。 但很快裴远鸿就想到了姜遗光这个怪胎,他第一重死劫竟是和容楚岚等人一起过的,谁知道他的第二重又会有多难? 他小心地往前爬去。 另一边,姜遗光就没这么多念头了,他爬上木箱堆顶端后,就立刻往前去。 所有的木箱大小都一样,整齐堆码好,原本箱子堆得几乎碰到了房间顶,现在有不少都被他毁了,中间多出不少空隙,使他能够很好的攀爬。 他向前进时,手上摸到了什么。 姜遗光直觉这个东西很重要,低下头,就着门外极细微的光仔细去看。 那是一张符纸,牢牢地贴在箱子顶端。 之前他随手扯过箱子就捅开并往外扔,根本没注意这些符纸。 仔细去闻,还能闻到符纸上朱砂和动物血的腥味。 卫家靠这种东西镇压鬼魂? 人不是无法对抗鬼魂吗? 姜遗光边想边往前挪动,他其实挺想撕下一张符纸试试,可一旦冒出这个念头,心底就会有另一个声音制止他。 还是先去密室吧。 门外的那滩东西已顺着大门涌了进来,越来越多。姜遗光已能看见地面上堆积起了浅浅一层肉白色的肢体堆,这让他的速度更快。 然而,两人没有看见的是…… 曾在这条江水中死去的冤魂,依旧在往船上爬。密密麻麻,手、脚、脑袋、躯干等等,被打断了肢体后抽走了骨头的那些人们,现在要来找自己的骨头了。 不论是船下的压舱石,还是鼓起的风帆上、从船舷到每一个房间,全都爬满了冤魂。 唯独那间阁楼的第三层,依旧干干净净。 那是给贵人住的甲号房,除了拿到船票的人以外,没有其他人可以住进去。 这,就是他们一开始的生机。 如果他们没有被那个鬼侍童吓走,而是坚定地等在甲号房里,他们不会被任何鬼杀死。 当然,他们也无法解开死劫。而是只能跟着这艘葬送了成百上千人性命的船,永远漂浮在江面上。 现在,船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风帆被啃咬断绳索,旋转橹没有了水手操控,装着压舱石的船底,被无数涌上来的鬼魂划开破洞,江水涌了进来。 姜遗光正悄悄往前爬着,就感到船身一阵又一阵晃动。剧烈的摇晃让不少堆在高处的箱子都甩了下来。要不是他躲开并抓住了房顶,恐怕也要摔下去。 他明白,船要沉了。 要是还找不到生机,他就会死在这里。 到那时,他会不会也有魂魄?跟这些浑浑噩噩的厉鬼一样,一直等在船上? 姜遗光已经听到了江水灌入的声音。 外面的尸堆还在往里挤,他一边爬,一边撕下那些箱子上的符纸,又把箱子打开,用力推下去。 另一边,裴远鸿也加快了速度。 他听到了姜遗光发出的动静。门外那些鬼东西发出毫无意义的尖利嚎叫,仓库里同样有鬼哭声。 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未真正被害。 船身晃动得更加厉害。 江上风浪更大了,乌云密布,灰蒙蒙天空不断压低。很快,下起了大雨,豆大雨点噼里啪啦砸下,甲板上蓄积起了不少水。 终于,他们都触摸到了尽头的墙壁。 地面堆满了那些碎尸,它们还在往上涨。姜遗光没有跳下去,而是直接坐在箱子堆上,用刀一点点划开口。 那木墙有两寸厚,削铁如泥的宝刀,不断刺入木墙,被他一点点在墙上捅出一个圆圈的轮廓来。 而后,他用力一个肘击。 木屑飞溅,一个不大的洞出现在眼前。 姜遗光伸手进去试探,没发现危险,这才跳了进去。 他跃入后,就看见另一边裴远鸿也跳了进来。 这间密室同样昏暗,一进去,裴远鸿就为眼前景象呆愣在原地。 一个巨大的一人高的花瓶。 方映荷的头正顶在那个花瓶上,带着安详的微笑。
第44章 裴远鸿点起了火折子, 火光随着晃动的船只颤抖,狭小密室里明亮了几分。 他们的视线也更加清晰。 房间正中的大花瓶有一人高,圆肚细长颈,瓷瓶表面绘制美丽的缠枝花纹, 流着漂亮的如玉般的莹光。 瓶身越美丽, 越显得花瓶上那颗突兀的人头格外诡异。她的头颅还随着船身颤动而一抖一抖。 一时间, 密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从外面传来的风浪声。 还是姜遗光上前两步,试探了一下鼻息, 才道:“还活着。” 只是气息十分微弱。 他站稳身子,环顾了一眼四周,除了装着方映荷的大花瓶外,四周竟还整整齐齐摆放了几十具森白的骸骨,以锁链固定在地面。 这样大的风浪, 都没有让它们移位。 “这才是卫家真正要藏起来的货物吧,难怪他们遮遮掩掩。”裴远鸿厌恶地扫一眼那堆白骨,“以人骨做骨瓷,也不怕遭天谴。” 姜遗光随口说道:“世间何来天谴?无非人祸。”他无意说这个话题, 走过去飞速扫一眼那堆尸骨, 蹲下去查看。 “这些人的骨头还算新鲜,应当死去不算太久, 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褪去血肉。”说到这儿他开了个玩笑,“或许是让人动手削下来的呢?” 他又凑过去细看,自言自语, “没有刀刮的痕迹, 应当是用了什么药。” 裴远鸿笑不出声,见他还在那堆骨头上摸来摸去, 神色平淡甚至还带了些兴味,犹豫一会儿后,还是劝道:“你也知世间真有鬼神,平日总该注意些。” 若一直这样肆意,谁知道哪天就会惹来什么灾祸? 这话让姜遗光笑了起来,笑了半天,才指指自己:“我要真在乎这些,像我这样的天煞孤星,就该乖乖自绝于人世。” 裴远鸿叹口气:“我并非此意。”他不想与姜遗光争执,来到方映荷面前仔细打量。 姜遗光也没在意,继续说:“这些骸骨摆放的位置很整齐,所以少了的地方也容易看出。”他指了指一列骸骨中空缺的几个位置。 锁链绑着,还能少了货,怪不得卫善元那么着急。 “有男有女有老人,就是没有儿童。”姜遗光粗略验尸后站起身,“这些人的骨头上基本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下毒的痕迹,看样子,是卫家四处掘墓得来的。” 就算不是直接杀人得骨,挖坟取尸,那也实在阴毒,裴远鸿听着更觉恶心:“真该遭报应。” 话音刚落,一个大浪打过来,船只随波浪高高扬起,又猛地下落。 裴远鸿一把抓住花瓶,他下盘稳,牢牢地站在地上。待颠簸平息些后,才绕了方映荷一圈。 她整个人以一种极不合理的方式塞在那个细口花瓶里,他都想不到一个大活人是怎么塞进去的。 “也不知瓶底是否有机关,姜小兄弟,且来搭把手。”裴远鸿说。 船身颠簸中,二人小心地扶着花瓶,一人托着瓶口,另一人往前压,裴远鸿弯下腰去查看花瓶底,毫不意外地发现,花瓶底是封死的,只开了个小小的洞。 方映荷任由他们动作,双目紧闭,没有反应。她脸上的伤还在,覆盖着一层苍白,这样静默含笑的模样,犹如一具安详的尸体。 “要不……把这花瓶打碎?”裴远鸿迟疑地敲了敲那花瓶。 姜遗光却突然说起了另一件事:“你有没有听过花瓶姑娘?” 又是一个大浪,裴远鸿的火折子都甩了出去,掉在地面滚了几个圈,熄灭了。 他抽出剑狠狠插进地面,借此站稳,大声问:“花瓶姑娘是什么?” 姜遗光没有卖关子,他抓着墙边钉在地上的桌子以不让自己甩出去,声音在雨点浪声中分外清晰:“是一种消失了很久的杂技。” “商人买来幼童,放在花瓶中喂养,吃喝便溺皆在瓶中,只有头颅露在外,待幼童长大,就成了花瓶姑娘。” 姜遗光的声音中有些说不出的冷意:“有花瓶姑娘,后来自然也有花瓶童子。” “据说,花瓶姑娘的五脏六腑都长在了花瓶里,一旦把花瓶打破,里面的人也会死。” 裴远鸿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见过成百上千种酷刑,见过比这更血腥更残酷的场面,但姜遗光的话仍叫他感觉到了恶心。 黑暗中,姜遗光反而很平静:“这样看来,死劫真正关键在于花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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