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机的目光快速扫过九根柱子,稍作沉思,召出随身佩剑,用剑光在墙壁上划出一道道复杂的曲线。 贺兰熹看着宋玄机解题,提醒他:“祝如霜不擅《机关学》。” 不是他在背后偷偷说同院道友的坏话,但祝如霜在《机关学》上的糟糕的确和他在《九州史》上的不相上下。这等难度的机关,祝如霜再解三年都未必解得出来。 假使来到这里的只有祝如霜一人,那他的脚步应该到此为止了,但他身边还有个“林澹”。如果“林澹”能顺利解开密室机关,更加证明他并非等闲之辈。 “嗯。”宋玄机划出最后一剑,密室上方传来咔嗒一声响,紧接着是一阵机械锁链转动的声音。 ——轰。 一行阶梯从上方缓缓落下,通向前方未知的黑暗。 贺兰熹自然而然地和宋玄机对视了一眼,宋玄机朝他轻轻颔首,先他一步踏上了阶梯。 贺兰熹紧随其后。两人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视野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宏伟空旷的大殿,贺兰熹和宋玄机置身其中,宛若茫茫沙海中唯二的白色兰花;一座巨大的神像矗立在大殿正中间,仿佛是这庞大空间中唯一的存在,即便抬头也无法仰视其全貌,但凭借神像的穿着便可知这是浮绪仙君的神像。 贺兰熹双眼骤然睁大。他直愣愣地看着眼前巨大的神像,寒意犹如一双冰凉修长的手,渐渐爬上他的双腿和脊背;他的头皮阵阵发麻,胸口也无法控制地泛起了恶心。 本应庄重神圣的神像此刻竟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恶臭,只见“浮绪仙君”的胸口被破开了一个大洞,恶臭因此而来;黏腻污秽的黑色液体从洞口不断蠕动蔓延,形成一条条腐烂的藤蔓,遍布神像全身,好似一截截被人刻意扭曲的肢体。 神像双手已被折断,脸亦是面目全非,双耳只剩下了一只,两行血迹从空洞的眼中滑落,眼珠掉落在神座旁,像是被谁轻飘飘地踩了一脚,带着灰尘的脚印清晰可见。 宋玄机微微侧眸,道:“贺兰时雨?” 贺兰熹面色苍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时都忘了要言简意赅:“放心吧我没事——【鬼相语】在哪里?” 宋玄机略微顿了顿,才道:“找。” 即便知道希望不大,贺兰熹还是强忍着恶心,和宋玄机一起在神像上和大殿中仔细找了个遍,果然不见【鬼相语】的踪影。 一般人欲图【鬼相语】,到手之后走人便是,实在没有必要对浮绪仙君的神像如此恶心的凌辱。那人这么做,是为了泄愤,还只是单纯觉得……好玩? 祝如霜不可能对浮绪仙君不敬,能做出这等事情的只有一人。 祝如霜和林澹从浮生若梦中脱逃后,和他们一样来到了密室。林澹不知用什么方法,暂时让祝如霜失去了意识,自己则破解机关要法后来到了神像大殿。 林澹拿走了【鬼相语】,并对浮绪仙君的神像疯狂地施虐凌辱。做完这一切后,他若无其事地回到祝如霜身边,将人从陵寝中带了出去,并声称自己只是无意间歪打正着地破了密室之谜。回到西洲后,林澹天真无邪地继续扮演着林家小公子的角色,甚至还要在现世和祝如霜再成一次婚。 林澹自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无情道院从不养废物,祝如霜能被选入其中,就意味着他绝不会乖乖令人摆布。 贺兰熹猜测,祝如霜已经在怀疑【鬼相语】在林澹手上,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暗中调查真相,他假意留在林澹身边,并同意和他完婚。 祝如霜深知,只要他成亲的消息一传出去,无情道院不可能放任不管。他知道他的道友们会去找他,也知道他的两个道友能轻而易举地来到陵寝终点,为他彻底证实他的怀疑。 无情道三人在一起生活学习了一年,哪怕在言语交谈上“不熟”,他们依旧是太华宗内最了解,最信任彼此的人。 贺兰熹眉间紧蹙,神色异常沉重。他盯着神像脸上唯一完好的双唇 ,只觉那嘴角轻轻勾了起来,朝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 西洲,林宅。 今日林家小公子大喜,林府上下淹没在一片喜庆的大红色之中。林家世代经商,人脉自是遍布天下,此刻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其中更是不乏西洲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当然了,要是论有头有脸,放眼整个西洲又有谁能比得过西洲少主长孙经略呢。 西洲小霸王一句“本少主不欲与旁人同桌”,林府就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单人桌。喜堂前,一对新人已经开始“一拜天地”了,长孙策却还在鼓捣他带来的一堆传音符,鼓捣得满头大汗,心急如焚。 他厌恶无情道院,也看不惯那三个哑巴似的冷美人。他之前的幸灾乐祸和阴阳怪气也句句发自肺腑,但真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无情道的弟子被迫成婚放弃修行,他又好像不乐意了。 所以宋浔和贺兰熹究竟死哪去了!这几日他不要钱一般地不知道用了多少张传音符,愣是联系不上那两人。 太华宗年轻弟子中最强的两个,总不至于几日之间就死在了沙漠里吧? 长孙策骂骂咧咧地正要再用一张传音符,忽然听见了贺兰熹的声音:“长孙经略?” 长孙策嗖地抬头:“贺兰熹?” 贺兰熹:“嗯。” 长孙策怒松一口气,骂道:“你们是去沙漠里成亲了吗,这都多久了还不回来!” 贺兰熹那头停顿了一下:“在回去的路上。林府情况如何?” 长孙策:“不如何!刚‘夫妻对拜’完,马上要送入洞房了!” 贺兰熹正御剑而行,听见长孙策这么说就放心了——没入洞房的成亲算个屁。 贺兰熹道:“你去抢亲。” 长孙策猛地站起身,大惊失色:“什么?!”这一声叫得实在太大声,引来了不少宾客侧目。长孙策赶紧又坐了回去,压低声音道:“你疯了?我在西洲是什么身份你让我去抢祝云的亲?” 贺兰熹无声地笑了一下:“怎么,祝如霜配你难道不是绰绰有余吗?” “这是配不配的问题吗,我又不喜欢男的!等下,”长孙策脑子一转,突然意识到一件大事:“贺兰熹,你刚刚是不是和我开玩笑了?!” 一不小心忘了形的贺兰熹哽了哽:“……话多多辣椒水。” 长孙策恍然大悟,十分得意:“我找的药好用吧,好用你就多用点。” 贺兰熹:“我马上到林府,你拖住。” 长孙策:“你让我怎么拖住啊!贺兰熹?贺兰熹!” 传音符化成了灰烬,贺兰熹那头也彻底没了声息。 长孙策气急败坏地暗骂了两声,抬头朝喜堂的方向张望。 这场婚礼是在林府办的,按照传统嫁娶的规矩,应该算林府娶妻,但凤披霞冠的却不是祝如霜,而是林澹。长孙策之前听人在席间议论过此事,说是林澹甘愿如此。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头戴喜帕的林澹在喜娘的搀扶下往内厅走去。祝如霜面色平静地跟在林澹身后,忽然停下了脚步,朝外头看了一眼。 长孙策咬了咬牙,霍地站起身,高喊道:“等等,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此话有如惊雷落下,满座宾客的目光都聚在了长孙策身上,原本嘈杂喧闹的宴席骤然鸦雀无声。祝如霜也向他投来了视线,他竟在那常年寡淡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惊讶的味道。 长孙策倏地瞪大了眼睛。什么玩意儿,无情道的人原来能有表情的啊。 “长孙公子。”林澹的父亲站了出来,脸色虽然不善但言辞还算客气:“敢问你何出此言?” “祝云修的无情道。”长孙策张口就来,“他不能成亲。” 林父沉声道:“此事如霜先前已告知我等,他愿意放弃修道,和澹儿一同留在西洲。” 长孙策:“反正祝如霜不能成亲。” 林父:“长孙公子可否给在下一个理由?” 长孙策最烦和这种文绉绉老一辈说话,说了两句已是极限:“得了吧,我抢亲便抢亲,还需要理由吗。” 全场哗然,满座皆惊。 长孙策伸出左手,召出一把金光闪闪的长枪,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朝喜堂走去。 宾客们一个个面色惊恐,噤若寒蝉,为高大的短发少年让出了一条空路。 长孙策在林澹面前停下脚步,扬了扬下巴,道:“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好像只要解决了你,事情就了解了,无情道院也就欠我人情了。所以,很遗憾。”长孙策持枪的手腕利落一转,枪尖直指头戴喜帕的少年:“喜宴到此为止,你该退场了。” 林澹一动不动,谁也看不见他藏在喜帕之下的神色。 祝如霜却是脸色微变,低声道:“切莫轻举妄动,【鬼相语】可能在他手上。” “【鬼相语】……什么玩意儿——什么?!”长孙策手上一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怎么不早说!” 这时,一声轻笑突兀地从喜帕下传了出来,长孙策立即后撤半步,如临大敌地看着“林澹”。 长孙策瞪着眼睛,问祝如霜:“他到底是谁啊?!” 祝如霜摇了摇头。 “在别人的大喜日子跑出来捣乱……”红装少年说的慢条斯理,声音中带着冰冷又残虐的笑意:“不觉得自己太扫兴了么,嗯?” 长孙策深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管他是个什么玩意儿,不打怎么知道打不打得过。 上就完事了! 长孙策枪法和他本人一样张扬轻狂,长枪如惊雷,裹挟着精纯强势的灵力暴闪而至,直击“林澹”的左胸! 顷刻间,狂风骤起,金光璀璨,照得一方天地有如白昼般明亮。 普通宾客根本无法直视这般暴烈耀眼的光芒,“林澹”来不及躲闪,瘦弱的身躯淹没在金光的中心,一动不动。 长孙策手握长枪,疑惑道:“这就完事了?”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祝如霜焦急的声音在一片尖叫和惊呼声中响起:“你们混天道鲁莽行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就不能从长计议吗!” 先是被贺兰熹开玩笑,又是被祝如霜指着鼻子嘲讽,长孙策感觉自己认识了两个假无情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是,你也用了话多多辣椒水吗?还有我怎么就鲁莽了,是贺兰熹让我抢亲的!” “我道友判断没错,你方式错了。”祝如霜道,“当心!” “……嗯?”长孙策忽然觉得枪的手感不太对,枪尖不像是刺入了血肉之躯,反而像陷入了一团泥泞的沼泽中,无法继续向前,也无法抽枪后退,一时间竟是进退维谷,硬生生被卡住了。 金光散去,“林澹”的身体重新展现在众人眼前。只见他依旧戴着喜帕,繁丽喜服的左胸口破出一个大洞,洞口却没有任何鲜血流出,有的只是一团蠕动黏腻,黑中隐隐带着暗红的液体,嘶嘶地冒着陈旧腐败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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