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他竟然连成功杀人都做不到了。 有毒的种子会长出扭曲的树杈,可即使如此,那也是一种成长。而他此刻,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发芽的方向。 除了回到北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挫败吗……”卢森的语气略带疑惑,“竟然是因为挫败……” 这和卢森原本以为的、白唯离开黑港城的原因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这是由自己给白唯留下的心理阴影造成的。他考虑到白唯会恐惧、会悲伤、会厌恶,却唯独没有想到挫败。 ——看来,他还不够了解白唯。他会拥有这种想法,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你已经很厉害了,宝宝。你比你想象中更加优秀。”卢森说。 ……不,一点也不,你还活在我对面,就是我失败的证明。 “你在扮演我的心理医生吗?”白唯几乎有点想笑了,“你不打算开民宿,打算开心理诊所了?” 开心理诊所的话,卢森就必须每天在岗,不能同时拥有民宿和修车店两份收入了。卢森思考后,回答:“亲爱的,我还是想开民宿。” 白唯:…… “那你开吧。”他语气不善地说。 “离开黑港后,在北都的事……嗯,我知道,你在北都写作,偶尔去图书馆帮忙。”卢森说,“那段时间你的写作状态不错。在两部作品后,你和新的出版社签订了合约。你和我说过这个,而且你积极地在准备新的稿子……这段时间插入不了旅行。” 白唯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了:“嗯。” 倒不是因为卢森,而是因为那时的出版社。 卢森:“那段时间你的对外活动很多,找不到插入我们去旅游的事件的契机。这是一个空窗期,我应该怎么解释?嗯,可以说我忙着毕业设计,恰好手机也坏了,手机卡掉了,失联了……” “可以说我们当时分手了。”白唯发现自己竟然有闲心陪着卢森编故事了。 “不行,即使是在编造的故事里,我们也不能分手。”卢森态度坚决,“一次也不能有过。” 他的语气如此斩钉截铁。白唯在莫名其妙的同时,又觉得手指有些不安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那随便你编吧,反正他们不会详细问的。” “可以这样说——在我们初次相识时,我们从来没有想过,今后还会一直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卢森斟酌道,“你知道你在未来,会有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夫。你的祖父会更喜欢他,而不是一个会在沙滩上溺水的,来自异国他乡的陌生人。” “而我,我知道自己只是个游子。我不属于这座城市,也不属于任何城市。我想,你若是知道我的过去……的传闻,你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很坏的人。而且,我怕我给不了你未来。所以……我们只是把彼此当成好朋友在相处。”卢森说。 “这听起来和分手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白唯反驳,“相反,这让我们两个人听起来都更糟糕了。” “……有更糟糕吗?” “满是弱点、阴暗的想法、逃避的人格,和这种情况下还要偷偷地、持续着一段关系,和克制不住人性弱点的偷情与贪婪没什么区别。”白唯评价。 “但这样的我们还在努力地爱着彼此,不是更加珍贵和伟大吗?”卢森说。 “我不觉得。”白唯说,“像这样的两个人,谁会相信他们彼此相爱呢?” 屋子里的气氛像是一下子就冷下来了,窗框旁也结起了冰霜。白唯在心慌之下说出了这段话,可他的心慌没有因为表达观点而好转。 相反,它愈发地跳个不停,仿佛心律不齐。 “……好吧。”卢森说,“我们在讲述故事时跳过这段。” “嗯。跳过这段,他们自己会脑补的。” 白唯在那一刻觉得,他刚才不该说出这段话。因为卢森低下了眼,继续去看他的文档了。 可他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说错。即使今天不说,他早晚也会在一举一动之间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和卢森之间可以有“早晚”的? 卢森:“国家的不同让我们错失了联系上彼此的机会。然后我们就重逢、交换真实的姓名并且订婚了。谁能想到呢?我们一见钟情的人,竟然是彼此的未婚夫。我们因丢失手机卡而断掉的红线,在这一刻又链接了起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妙的缘分?我们回到青禾订婚,然后,我们逃婚……” 他顿在了这里:“很多人也问我们,为什么逃婚,是不是被家里人反对。” 当然不是因为家里人反对。白家所有人都像中邪了似的喜欢卢森这个赘婿,而后,在一个星期内,全青禾的人都中了邪。 这离不来卢森的艰苦奋斗。在这一个星期里,他好不容易才洗脑了整座城市。在那之后,他将继承白家的一座庄园,几座工厂,百家店铺,千亩良田,还有几万个将他视为人类之光的青禾居民。 (虽然那座城市在玩家们眼中,像是一个全员被邪教洗脑的恐怖副本) 白唯掀起一点眼皮:“你说为什么?” 卢森:…… “好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卢森诚恳地说。 白唯:? “我以为,你带我走时,有什么主意或者想法?”他不可置信地说。 卢森:“呃……你为什么同意和我私奔呢?” 白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嘀咕道。 他们在全青禾的人的眼中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年轻人。他们健康、年轻、英俊、富有,应该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完美地踏入婚姻殿堂,再由白唯的祖父将白唯的手交到卢森手中,他们已经在青禾的民政厅办下了合法手续,拥有了结婚证。一个万众瞩目的婚礼,不过是一个过明面的仪式,不过是临门一脚。 可他们偏偏在那临门一脚之前一起跑了。 回想起来,白唯在带着卢森回青禾、回到白家时,是存着让他被为难的心思的。 在回青禾为结婚准备前,卢森刚从一场车祸中康复。白唯带他坐飞机,在下楼梯时嘱咐他小心。卢森说:“亲爱的,这一路上你对我真细心。” 白唯心想,那可不得这样做。卢森这个人很容易就会死。如果让他在婚礼前出了事故、耽误了婚礼,白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而且,他也想看看祖父对卢森不满、为难卢森的模样。在这之前,卢森曾经见过几次他的祖父,但每次的时间都不长,而且未曾一起生活。白唯于是在心里有一种隐秘的期待——他希望卢森也能在他祖父面前出个丑,被挑出一些毛病来。 毕竟,他的祖父可是出了名的苛刻。 然而事实是,祖父对卢森极其满意。从生活习惯到为人处世,祖父不仅没有挑出卢森哪怕一个毛病,还称赞他的得体。卢森在这个过程中曾回头看了白唯一眼,就像他认为白唯会对他更加满意一样。 然而并没有。白唯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人,觉得手脚冰凉,乃至于陌生。 那一刻,他觉得卢森和自己,更加不是一国的。 他们明明是一对陌生夫夫,可卢森对于他而言,却如此陌生。 婚期将近,白家张灯结彩,气球和彩灯被运进白家。白唯却在他的房间里越来越难以入睡。 在婚前,白唯不能和卢森住在同一间房间,卢森住在客房,他仍旧住在他母亲的旧卧室——那座能看见紫藤花的房间。 因此,他得以在半夜睡不着时,能一个人起来,坐在窗台旁。 祖父希望他们能从此留在青禾,卢森同意了。祖父希望他们能从此专心打理家业,卢森也十分支持。祖父希望他们能维持白家的百年声名,依旧让方圆百里的居民们爱戴,卢森也十分赞成。卢森说:“能让我的名字留在白家的族谱上,已经是我十足的幸运。” 祖父觉得卢森很上道。白唯也是这样想的。这原本也是白唯从小被灌输的人生目标。但这一刻,在月色下,他却莫名感到悲怆。 这将是他从此的人生,是这样吗?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窗下站了一个人。而且那个人,已经看了他很久了。
第51章 One day more 卢森站在凄冷的月光下,幽暗的紫藤花中。那道月光恰好打在他的脸上,使得那张白日里英俊绝伦的脸此刻有一种立体的阴森,以至于带出三分非人感。 此刻,他仰着脑袋,静静地看着白唯窗台的方向。 如果不是那片云从月亮上移开,如果不是月光落在了卢森的脸上……白唯甚至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你站在那里多久了?”白唯说。 卢森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表:“二十分钟。” 手表黑金配色,在两天前,被白唯的祖父从盒子里取出。他用眼镜布细致地、小心地擦干净了表带和表链上每一枚潜在的灰尘,然后将它戴在了卢森的手腕上。 那枚手表上是不会有灰尘的,它被放在一个木质的盒子里,盒子又被放在祖父的保险箱里。保险箱里藏着地契、藏着族谱、藏着白家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多年来它们在那幽闭的空间里静静沉睡,冻结着白家的荣耀,直到每次改朝换代时。 “这是我买给白雎的手表,为了奖励她进入海军学院。”祖父说,“你既然娶了白唯,那现在,我把这只手表给你。” 比起十几年前将白唯接回青禾那时,祖父又苍老了许多。可他依旧挺直背脊,像是一个不曾有机会上战场的战士。卢森敬重地接过手表,道:“谢谢您对我的信任。” 白唯本该为那句“娶了白唯”而震惊的……事情竟然真的如此尘埃落定了。祖父真的决定让他和一个男人结婚,而且还用了“娶”这个字。传统的祖父真的疯了。可他那一刻的心却完全放在另一件事上,他的心就像手表的指针一样,重新开始走动。 这是时隔多年祖父第二次提到白雎。 白唯曾以为,祖父会很多次提到自己的母亲,就像他把他从孤儿院接回来时曾提到他母亲那样。他会和他一起怀念她,多次提到她,说起她童年、幼年、少年时的故事。 等到那时,白唯会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出一个正常的孩子本应说出的,怀念母亲的话。他的话语就像不规则的鹅卵石,因为不规则,吐出来也显得异常,好在,它们早就因为那嶙峋的怪状而卡在喉咙里面,吐不出来。 但事实上,在那之后的漫长少年时光里,祖父从来没有提起过白雎的事。他就像是把她忘了,就像这座住宅里从来没有这一个人。 白唯觉得自己或许知道这是什么。在他在白家的最初两年里,祖父看着他,经常说出另一个名字:“白雎……” 而后,他会用白唯的名字修正这句话:“白唯,去把那本书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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