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两边的守卫不知所踪,地上还残留有人们逃难时遗留的物品,有无用的枪壳、水蒸发殆尽的瓶子,以及无意间遗落的属于小孩子的鞋。 基地用电断了许久,此处又远离地面,没有灯光照明,如同掉进深井里,入目皆是黑黢黢一片。 凡岐将防护罩顶的照明灯打开到最高档,耀眼的光束在前方破出一道窄窄的路,就在凡岐穿过空空荡荡的市集,腿脚处忽然传来微弱的动静。 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上她的腿,凡岐低头看去,与安保机器人莹亮的双目对视上,它似乎是电量剩余的不多了,提示充电的闪烁灯不住亮着,“编号0526 ,欢迎回来。” 凡岐弯下腰把仅剩下半截身子的安保机器人捞起来,随手拧关装置,接着把停止运作的机器人放置到旁边的货品架上。 货品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已经落了灰,色泽鲜艳的营养液包装袋以及没来得及收好的硬币,都在提醒着她,蒙上灰尘的不仅仅是这些无人问津的货品,还有南方基地。 如果没有腕带的方向系统提醒,在黑暗中识别方向是一项困难的事,尤其是在这种几乎完全封闭的空间。 范瑕口中说的实验室地下,乍一听有些像胡言乱语,因为实验室所处的位置本来就低于基地的其他建筑物,只有留致和的私人实验室位于负三层。 负二层和负一层不属于生物实验室的核心区域,底下还有一个负三层的私人实验室,在夹层里藏东西的可能性不大,凡岐还是更倾向于这个地下指的是留致和私人实验室的地下。 而通往那里的办法,很大可能藏匿在实验室里。 往日里守卫森严的生物实验室此时也无人看守,没有电力运作支持,就算全副武装地走过探测门也不会有反应,金属大门被强行打开的一瞬间,难以言喻的闷臭味扑面袭来,争先恐后地蔓延出去。 凡岐闻不到味道,但面罩前的淡蓝荧屏已经跳跃出空气中尸胺和腐胺的浓度值,生物实验室有不止一具尸体。 走道寂静而昏暗,偌大空间回荡着凡岐长靴踏过地板规律的哒哒声,到达留致和的实验室需要乘坐的升降梯不能用,凡岐在四通八达的长廊里转了一会,伸手挪走一辆载满废弃针头的小推车,成功找到了安全出口。 越往负三层走,空气中显示的尸胺浓度越高,凡岐差不多可以确定腐烂的尸体就在留致和的实验室里,一旦停电,想必用来低温贮存人身体的冰柜也无法运作,她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答案。 果不其然,一推开实验室门,凡岐第一眼就看见了从实验台冰柜缝隙淌流到地面的黑绿色浓稠液态物,她认得这里,如果记得不错,实验台下应该还严丝合缝地嵌有一台玻璃柜。 玻璃柜里是真正的留乐,那么实验台上的尸体不出意外就是留致和,听范瑕的意思,留致和大概率是自/杀。在筹划了一出完美的复仇计划后,她心存死志,选择和女儿同眠在寒气逼人的冰柜中。 人类基地沦陷,而她们母女俩永远停留在了这个被忘却的实验室里。 实验室角落的玻璃柜模糊地倒映出凡岐的影子,这里所有的器械仪器都停止了运转,除了两个已经死去的人,许多个玻璃器皿里还浸泡着眼珠和残缺的手掌。 凡岐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实验室内的所有大型器械仪器,顺便将电源一个个调到关闭状态,以免等会给实验室供电的时候被这些仪器耗损掉大半有限的电力。 在这样寂静到可以清晰听见自己呼吸声的地方,凡岐不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一寸寸检查操作台,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操作台最边缘处的红色按钮。 和其他的按键按钮不同,上面没有标注任何提示性的文字,凡岐从衣服侧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紧急供电装置,生物实验室的总电源是安装在留致和的个人实验室内,不仅仅维持着这间实验室,还连接了一层到负三层的所有房间,耗电量巨大。 即便是切掉了大型设备的电源,这种便携式发电装置也只能维持两个小时的时间,试错成本很高,她必须在电量耗尽前找到通往地下的办法。 滴的一声,沉寂了数天的生物实验室刹那间亮起,冰柜也开始重新造冷,操作台闪烁灯打开的瞬间,凡岐没有犹豫地按下红色按钮。 她手腕悬空在那里,安静地停留了几秒钟,可惜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她以为找错了方向的时候,头顶忽然飘飘扬扬落下呛鼻的灰尘,凡岐抬头看去,只见原本平整的天花板慢慢裂开一道直直的缝隙,像是睁开了一只眼那样。 几块硬邦邦的土块砸到脚边,凡岐没有躲开,而是聚精会神地仰头盯着从天花板到墙壁的那段空间里被留致和藏着的“秘密”。 这是一根被拦腰截断的已经枯萎皱巴的树干,它如此庞大,以至于偌大的地方都仅仅只能容纳它的一小截树干,正对着她这边,看起来像是人工挖凿出的混圆而深的洞吸引住她的目光。 仿佛冥冥之中的指注和吸引,不需要任何理由,凡岐无比确切地肯定,这截树干就是她诞生的母体。 隆隆的声响中,陈旧的沙土泥块不住地下落飘扬,半截树干被绳索缠绕数圈紧紧覆住吊在房顶,肉眼可见的,在它重见天日后,磅礴的生命力喷涌而出。 它以惊人的速度生长、不,准确来说,是还原了本来的样子,盘虬狰狞的根部往上源源不断地延伸,直至贯穿了负二层,不知道打烂了什么装置,流淌的水源淅淅沥沥从破了洞的房顶漏下,像在下一场雨。 黄褐色枝蔓像蠕动的虫子那样,扭成一股股紧实的绳状,有不少倒垂在凡岐面前,形成的无数个鼓鼓空间好似还未孵化的不知道什么生物的卵。 毫无防备的,一根垂下的枝蔓捆住她的四肢往空中带去,凡岐没有做出任何挣扎的动作,平静而淡然地被塞进树干的那个洞中,蜷曲成婴儿的模样。 树干里的四壁都是软绵绵带着弹性的触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凡岐戴的防护罩被取下了,她闻到一股让人安心的味道,这股味道唤起脑海里最原始的记忆。 她确确实实属于这里。
第110章 “开始倒计时。”裹着密不透风防护服的女人背对着实验室里众多的学生,护目镜后的双眼一眨不眨十分专注地盯着真空培养皿。 在她对面,助手握着的计时器已经被手心源源不断冒出的汗打湿,使她差点握不紧手中的东西。 尽管很紧张,助手还是尽职尽责地记录着时刻,口中轻声念出的数字已经长达50秒,从女人的视角,可以清晰观测到培养皿中艰难分裂又不断被拦腰截断的实验体。 它看起来只有指节那么大一点,外观软塌塌的,乍一眼看去像是浅绿色的橡皮泥。但屏气凝神挤满实验室等待着这一刻的学生们都心知肚明,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实验体,老师殚精竭虑花了十余年才寻觅到这一点希望。 那是人类基地的微光。 “ 58 、 59……”助手的喉头明显地哽了一下,咬着牙念出那个数字, “62 ,一分钟到了。” 全副武装的学生们沉寂了稍许,安静的实验室忽然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其中夹杂有不明显的抽泣。挨过这最困难的一分钟,培养皿里的实验体终于不再被注射进培养皿的蓼气所影响侵蚀,而是尽情舒展着细小柔软的触角,慢慢将培养皿占据。 “蓼气浓度,百分之十一。”女人看了一眼仪器上的显示数字,从来波澜不惊的她声音也有些颤抖,“数值仍在下降。” 实验室里早已经是欢笑声一片,从项目开始就始终愁云惨淡的心情终于扭转,这么多天的连轴转,缺眠少觉,在亲眼见证了这一刻后都是值得的。 在仪器屏幕的蓼气浓度降至最低影响值——百分之三时,助手摁停了计时器, 尽力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播报时间,“一分十一秒,蓼气浓度达到安全值。” 她难掩激动地看向女人,“老师,成功了,实验通过了。” “我们成功了……”眼白满是红血丝的学生喃喃自语道,然后猛地被同伴一把拽进怀里紧紧抱住,力度大到差点把她的早饭吐出来。 “……我快吐了。”她艰难地扒拉着同伴那两条仿佛是钢筋焊条的胳膊,然而同伴还沉浸在实验成功的狂喜中,大呼小叫着:“啊啊我终于可以睡个懒觉了!” 为首的被称作老师的女人在学生们隐含兴奋喜悦的目光里稳稳端起培养皿,将外观完全膨胀起来的实验体转移到崭新的培养皿中。 里面新注入的生长液可以为实验体提供充足的养分,帮助它成长得更快。 一旁的无菌操作台上,堆积了数十个没有抵御过蓼气而被侵蚀的实验体,和欢欣雀跃沉在生长液里的实验体不同,它们的细胞被蓼气中的毒素侵扰,体内的一套分殖系统被破坏,变成干瘪的灰色。 女人约莫四十岁上下,因为长时间泡在实验室的高强度工作,她眼底有浅淡的青紫色,眼底也裂出鲜红血丝。 但在实验宣布成功的这一刻,面上的疲倦一扫而空,那些在心底酝酿了无数次的鼓舞人心的话语,都化作一句朴实无华的“辛苦大家了”。 “哪有,我们也没很辛苦。” “就是就是,魏老师别这么说,您才是最劳累的那个。”学生们七嘴八舌地抢着道。 魏教授的不辞辛劳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不被基地看好,没人相信他们最终能研制出可以抵抗清洁蓼气的实验体。再加上数十年来实验的一次次失败,基地高层审批下来的经费越来越少,如果不是魏教授始终没有放弃,自掏腰包当作经费,这个项目早就被搁置下来了。 这十余年,教授身边的学生换了又换,只有助手从一开始就坚定地跟随她,调试数万次数据,重复一些枯燥的劳动和实验,水磨豆腐一般。 “我会把项目进程往上面汇报,今晚,大家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魏教授边走边按压着酸痛的肩颈,腾出空闲的手拨通了委员长的通讯号,她极有耐心地等待着滴滴声持续了十几秒,那边终于接通了。 “又有什么事?”对方的语气极不耐烦,可以预料她的话似的,在她开口前用一种不怎么尊重的语调说:“经费只能批那么多,再高没有了,基地维持这么多人的正常生活也不是闹着玩的……” 魏教授丝毫没有因为他轻慢的态度生气,平心静气地说:“实验成功了。” 委员长像是没注意到她的话,好半天才揣摩过来她口中的实验成功是个什么意思,“什么?” “可以抵抗蓼气侵蚀的实验体存活下来了,体积为1平方米的封闭器皿中,实验体在一分十一秒内可以将蓼气的浓度降至安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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