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信息库在建立初被联邦政府所把控,但在财团占据了联邦的半壁江山后,信息技术的革新、财团产业的广泛分布、渗透,星网的投入使用致使他们逐渐建立出另外一套独立的信息网。 这种流动式的信息革改,或许比每个月才更新一次的政府所把持的生物信息更加细致广阔。 窦寻就是通过信息网才能目标性极强地精准锁定到每一个人身上,也是周政为了延续生命所付出的“代价”——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 这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但前财团对联邦政府管辖领域的逐渐侵蚀几乎是政府内部所有人不宣于口的共识,老首领特意绕过廖莘把凡岐单独叫到这里,一定不是因为这个。 果不其然,下一秒,老首领调出光环投影,界面的一段录像被按下暂停键,影像画面恰巧是俯拍角度,完整地将枯萎凋败的树林纳入记录范围。 灰暗雾沉沉的半面天幕黑压压沉下,目之所及都是白茫茫的精神网,它们遍布每一寸土地,蚕食殆尽一切生物,哪怕是一朵微小的野花。 “窦寻的精神网几乎占据了整片森林,并且有逐渐蔓延到居民区的架势。”老首领手指在投影上滑动两下,可以清楚看到代表窦寻的深色正在往距离最近的联邦郊区逼近,虽然速度很迟缓。 凡岐离投影很近,她看见密布的精神网像是生物届最缜密的蜘蛛织成的巢穴,蔓延生长的速度很慢,于森林深处脏污的淤泥中流动过去,在夜色里倒映出微乎其微的莹蓝光芒。 有了上次精神网进攻联邦的前车之鉴,比较下来可以清楚地发现,精神网的繁殖速度大大打了折扣,这说明操控它的宿主很可能也正处于一个负伤甚至是虚弱的状态。 看来窦寻并不是长了一副铜墙铁壁的身躯,关键脏器的严重伤也会对他产生不可逆转的损伤,凡岐想。 即便是这样,依靠精神网修复缝补伤口的能力依旧是想要战胜他避无可避的一道强有力壁垒,要想杀死窦寻,就必须撬动这面墙。 廖莘在北方基地的时候就对拥有异能的部下做过系统的抗打击记录。 异能携带者的身体会在遭受伤害后自动加速完善凝血功能,防止人体因为失血过多陷入危险,增生阶段的神经和肉芽组织也会比普通人要密集。 但和窦寻那可怕的自愈能力相比,异能者的这点优势完全不够用。 “再不采取行动,精神网波及到居民区,恐怕联邦会又一次面临那时的境况。”老首领微不可闻地叹气,“到时候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将会耗损殆尽,一旦统治阶层失去公信力,那将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凡岐:“你找我应该不是只因为这件事吧?” 老首领调整了下坐姿,“没错,我找你来,其实是因为一个人。”说着,她又调出来一段实时监控,投影上分明是范瑕的那张脸,女人的手脚都被镣铐紧紧锁住,整个人被浸泡在盛满无色液体的玻璃缸中,隔着防护墙和闪烁着光亮的监控器遥遥相望,像是可以透过它看到远在投影之前的凡岐。 精神网已经完全侵蚀了范瑕,这导致她无法稳定保持住人类的状态,时不时四肢会化为一片浓白虚影,无数根触端挣扎着想要摆脱控制她的镣铐。 “我的人在森林边界处发现了她,她当时正准备借助精神网的形态用触端偷偷潜进森林。” 仿佛有种不详的预感蔓延开来,凡岐的眼皮忽然剧烈跳动一下,“或许是窦寻作为精神网本体对她有吸引力,会根据窦寻的指令行动,就像当初联邦被侵蚀的人会无知无觉地朝联邦广场的方向靠近,她身上有什么问题?” “被精神网控制的人会呈现出一种类似于动物界的趋向性,跟你说的差不多,森林那边的精神网浓度高,范瑕不管不顾地越过边界线,是被吸引了没错。”老首领说:“我原本以为,她已经完全丧失了属于自己的理智和思维。” 在凡岐探究的目光中,她继续说了下去,“范瑕绝大部分都是没有思考能力的,如果不是药水可以抑制精神网的生长,可能她已经逃脱出去了。” “负责监控她的人汇报说,有时候范瑕会割裂一般地自言自语,通常是这种时候,她呈现出来的神态和正常人无异。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很低,时间也不固定,我叫人把这些话语都被记录了下来。” 讲到这里,老人布满岁月痕迹的脸逐渐凝重起来,她定定看着凡岐,说:“虽然范瑕的话没有可信度,但我依旧有些在意,所以自作主张叫你过来。” 即便清楚那不会是好话,凡岐还是没什么表情地问:“她说了什么?” “联邦不无辜。”老首领抿着唇,像在压抑着什么,说:“这句话,她重复了整整三遍,你也知道,镜面人的存在至今仍是一个谜团。” 她晦暗不明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凡岐脸上,“实际上,我对人类基地每一位的身份都了如指掌,当然,我很确定廖莘也摸透了联邦政府的底,唯独只有你,你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人类基地的。” 凡岐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往后倾靠在柔软的皮质椅背前,抱臂而坐,从一个相对松懈的姿势转变为有些戒备的状态。 老首领语气有些急促地说:“相信我,我并不是在怀疑你的用意,否则我不会单独找上你说这些。” 凡岐:“范瑕还说了什么话?” 老首领目光闪烁,像是陷入极煎熬的纠结中,她也在斟酌,甚至在邀请凡岐来之前,她就已经无数次考虑过,要不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告诉凡岐真相。 潘多拉魔盒里容纳的不一定是熠熠生辉的宝石,也可能是血腥和仇恨的遮羞布,会不会瞒着所有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一想到范瑕偶尔清醒时口中提出的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话,老首领常常因为这些话辗转难眠,窦寻一定也知道这些,他为什么不告诉凡岐,还是说,他运筹帷幄,在等着一个更好的时机把遮羞布下的一切披露出来。 老首领有种预感,凡岐早晚会知道这一切,这样一来,与其被当做窦寻的砝码,她宁愿凡岐是从她这里得到的真相。 “南方基地研究所地下,范瑕说,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南方基地……研究所? 凡岐放下手臂,这地方对她而言意义非凡,就是在这里,她于实验台睁开眼睛,而原本可以顺遂一生的桑禹以剥离血肉之躯的代价改头换面,甘愿承担一个“背叛”的骂名。 她敛目思索了一会,说:“我想和范瑕见一面。” 凡岐不是在征求意见,她有这种感觉,无论现在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老首领都会尽量满足她。 南方基地研究所地下的东西,似乎对她而言是一个有力的砝码,即便她现在仍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真相。 “当然可以。”老首领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意有所指地说:“我只是想提前告诉你,无论联邦和人类基地究竟有什么渊源,人类基地已经沦陷,不断纠结于这些陈年往事没有任何意义。” 凡岐蹙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老人沉沉吐出一口郁气,意味不明地盯着她,仿佛是在刻意地强调着什么,“不管怎么样,联邦和人类基地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联手共同度过难关,你觉得呢?” “或许吧。”良久,凡岐才开口。
第108章 范瑕被关在联邦中心, 和老首领日常居住与接待客人的房间就隔了一面墙的距离,由邓专员以及亲卫看守。 凡岐一跨进这间屋子,就觉得这里的体感温度要比室外阴冷许多,暗淡的光线投射在巨大玻璃缸中波光粼粼的液体中,范瑕整个人完全泡在里面,从凡岐进来的那一刻就紧紧盯着她,无声无息地于水中吐出一串细碎的泡泡。 她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一个正常人类的范畴,即便是待在没有氧气的密闭的玻璃缸,也丝毫不影响活动和生存,只是玻璃缸内充斥的液体会抑制精神网的蔓延,因此范瑕此刻看上去仍保持着人类的体貌。 “你们来得挺巧,她从一个小时前就变得格外正常, 还和我对话,说泡在水里不舒服。”邓专员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为难地摸摸额头, 用商量的语气说:“首领, 能不能给我换个差事, 和她待在一起我总是觉得慎得慌,哪哪都膈应。” 老首领专注地盯着范瑕的一举一动,没有正面给她一个答复,只是说:“你守着我比较放心。” 邓专员倚在门框的姿势一僵,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脸,没有再说什么,她本来就只是发发牢骚,倒没真的打算把活推给其他人,见状自觉地退到门外,把门带上了。 玻璃缸隔音,凡岐通过耳麦才能听到里面的动静,原本安静的范瑕忽然将手掌贴在玻璃上,眼瞳离她很近,凡岐甚至可以看清眼白密布的细细的红血丝,以及蠢蠢欲动想要伸出的精神网触端,还没来得及生长出来就被特殊的液体消解。 耳道里净是翻涌的水声,夹杂有咕噜咕噜的水泡破裂的微小动静,这种仿佛是耳朵进水的感觉让人反感,凡岐调整了一下耳麦,范瑕却突然说话了,唇都没有动,那道声音似乎是直接传递到她大脑中的。 “她怎么跟你传的话?” 凡岐没有作声,却见范瑕面容浮起一个模糊不清的笑容。 老首领同样戴着耳麦,侧脸注视着凡岐和玻璃缸里的范瑕,自从迈入这间屋子,范瑕什么都没有说,这种压抑的沉默让人感到古怪。 凡岐问:“南方基地研究所地下有什么东西?” 范瑕神态怪异地盯着她,动了动唇,目光挪移到老首领脸上,这次的声音在场的两个人都能听到,“她没有告诉你?”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范瑕神情不变,“我也不知道,那下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恐怕老首领比比任何人都清楚。” 说着,她有意无意地把眼神投向老首领的方向,果然看到老人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问来问去都是这几句话,凡岐厌恶和人交谈时这样没完没了的绕圈子,于是不再追问,转而说起其他的,“我身上的心脏总装置,那把强大到可以掌控仿生人生死的“锁”根本就不存在,对吗?” 原本的身躯在与窦寻同归于尽时已经被埋进了塌陷的废墟中,如果按照留致和对外的说辞那样,当年移植进她体内的机械心脏真的是总装置,那在她的躯干被送进焚烧炉烧毁的同时,那些所有受它钳制的仿生人都会当场自毁。 但事实很明显,跟随她们从人类基地迁徙到联邦的居民中,仿生人也占据大部分,他们存活得好好的,别说自毁了,就是身上的零件都没有松动一块。 凡岐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怀疑自己体内总装置的存在究竟是不是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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