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劲风门修士却再度被重重砸回地里,鼻骨断裂,鲜血直流。 好恐怖的力量。 小少年瞳孔剧颤,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连呼吸也不敢大声,生怕惹这青年不高兴了,自己也要遭殃。 江荼不知小少年内心的想法,他看那条锁链不爽很久,手伸向小少年血迹斑斑的脚踝。 小少年猛地闭上眼睛,死死咬着牙,不让惊恐的呜咽溢出来。 哐当。 锁链应声坠地,江荼冰冷的指尖贴上糜烂伤处,冻得小少年一阵战栗。 好冷,活人的手,怎么会这么冷? 很快。 伤处开始发热,细密发痒,却不再疼痛。 耳边响起青年温润的嗓音:“好了。” 小少年才敢睁开眼,眼眶湿润,是吓出的眼泪。 他发现自己的脚踝已经长好,新生的肌肤白皙细嫩。 视线被泪水模糊,小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荼,心里有些犹豫。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疗伤? 是想要骗取自己的信任么? 他出生以来,遇到过很多人,一开始对他极尽关爱,一旦获取他的信任,就会不择手段地将他锁起来,要他做他们的炉鼎。 江荼也在关注着这个炸毛边缘的小少年。 见他的姿态稍有放松,便道:“枯木成林,淮河广大,从今日起,你就叫叶淮。” 小少年的眼眸猛地瞪大,用力埋下头去,不想让江荼看到自己的神色。 曾经遇到的最虚伪的人,也没有给他起过名字。 因为名字缠绕因果,而炉鼎只是物件。 可江荼不仅为他疗伤,还给他起名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沾染自己这样一个“物件”的因果? 是想利用他做些什么,还是... 不,不可能。 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他好。 小少年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 但是,一抹红色衣角窜入视野,好像一簇火苗。 他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江荼不知小少年内心天人交战,半天没等到回应,沉吟片刻:“不喜欢?” 叶淮这两个字是自己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他甚至没问过对方愿不愿意。 江荼不愿勉强他:“不喜欢,那就...” 谁知此话一出,小少年急着打断似的,声音闷闷响起:“...喜欢的。” 又轻轻补充一句:“多谢恩公赐名。” 声音小小的,好像怕被他讨厌,而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江荼的心脏好像被狗爪子挠了一下。 还差最后一步。 江荼向叶淮伸出手: “叶淮,跟我走吧。” ... 两日后。 暮色深沉,乌云将月辉都遮盖,只透出一个惨败的影子,像一只仅有眼白的眸子在向下窥探。 他们昨日就已走出乱葬岗,但许是因为乱葬岗属极阴之地,附近没有村落。 继续向前走了半日,才终于遇到个乡民,为他们指了一条通往城镇的土路。 突然,一群乌鸦从阴影里飞起。 叶淮像受到惊吓的小兽,猛地弹起,紧张地向后张望:“是他们追来了么?” 江荼耐心回答:“别怕,他们追不过来。” 除非不要命了。 江荼并没有杀劲风门的追逐者,只将黄衣男子打了个半死,其余人少了几颗门牙,无伤大雅。 叶淮点了点头,伸出手,悄悄攥紧江荼的衣摆。 怕被觉得累赘,他只敢捏住一点点的衣角。 江荼却在这时停下脚步。 叶淮刚想问“怎么了”,一簇鬼火倏地在身侧亮起,距离极近,好像要钻进他的身体。 叶淮瞬间炸毛,顾不上许多,闷头扑进了江荼怀里。 两日相处下来,他发现江荼不说话时冷冰冰的,却不会阻止他的靠近。 江荼果然没有推开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吓到了?” 叶淮怯怯探出半个脑袋,不懂江荼是什么意思。 江荼道:“还没完呢。” 话音落下,数道鬼火同时亮起,连成一片,像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在漆黑深夜显得格外诡异。 耳畔送来一道叹息,紧接着便是女子咿呀嬉笑: “三月三,宜嫁娶。 快起轿呀,嘻嘻嘻。”
第003章 红轿囍嫁(二) 笑声在空旷的夜里显得尤为渗人。 不过,三月三? 江荼记得,现在应该是初秋,农历七月。 不能说和三月三有多接近,大概就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距离。 至于“起轿”,江荼在阴风中四处看了看,没见到什么能与“轿”沾上关系的东西。 甚至在他视线转动时,被他注视的鬼火还闪烁着缩小了些,从火焰变成火苗,看上去很怕他。 江荼缓缓收合掌心。 早在鬼火显化的刹那,他就已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 现在看来,雷声大雨点小,不足为惧。 倒是... 江荼低头看向身侧的毛茸脑袋。 叶淮扑进他怀里的下一秒,就像触电般弹回,重新拉开至安全距离。 但身躯紧绷绷的,攥着他衣角的手,也悄悄移动到袖口,捏得很用力,骨节都发白。 江荼不合时宜地想,这还是他捡到叶淮后,这个小少年做出的幅度最大的举动。 江荼心知肯定有事,抬手轻拍叶淮肩膀,问:“怎么了?” 叶淮尾音都在飘:“有、有人在我脖子后面吹气...!” 吹气? 江荼略略蹙眉,五指张开向旁侧一捞一拽—— 掌心即刻出现一小团跳动的鬼火,在江荼掌中抽搐扭动。 江荼用力一掐。 鬼火瞬间凐灭。 他重新低头:“还有么?” 叶淮摇摇头:“没有再吹了。” 江荼信手绞杀鬼火的举动被叶淮看在眼里,叶淮低下头,眼底情绪翻覆。 他出生起就被当做炉鼎,没有资格学习正统仙术,唯一擅长的事,可能就是逃跑。 明明见过那么多对炉鼎肮脏残酷的折磨,遇到鬼火的刹那,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害怕。 甚至还下意识的,往身旁这个不知底细的青年怀里钻。 好丢人,好没用。 叶淮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身边的小狗崽肉眼可见地失落,江荼不明就里,只当他还在应激状态。 应激状态的小兽最好不要打扰,江荼复又将重心转移回现状上来。 四周不知何时冒出更多鬼火,影影憧憧,随风晃动。 女子吟哦再度响起,这次凑得更近,宛若贴面呢喃。 “起轿呀,快起轿呀,嘻嘻嘻。” 伴随尖利如指甲抠挖墙壁的嬉笑,好似来自四面八方,难以分辨远近。 这一回,不再只是空吟而已。 一架血红的轿辇,悄无声息地自二人身侧滑过。 喜轿沉默地前行,唯有四只红灯笼在方顶周遭晃动,像有人正抬着轿辇,因步履沉重而颠簸。 浓郁的腥臭味涌入鼻腔。 叶淮并看不见,有四道人形黑影立在喜轿四角,正抬着喜轿向前慢行。 长衣死白,轿辇却血红,宛如阴阳割裂。 似乎是注意到了江荼的目光,靠后的黑影,头颅蓦地抖动起来,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一张灿烂的笑脸,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江荼眼前! 换作旁人,猝不及防之下被这诡异的笑容突脸,哪怕再冷静,也会本能地后退一步。 但江荼在地府见过太多奇形怪状的生物,不仅面色从容,甚至还定睛观察起来。 两颊酡红,五官夸张如信手涂鸦,是纸扎人。 江荼的视线又飘向喜轿。 喜轿极阳,却找了极阴的纸扎人随行。 有点意思。 收回视线,见这纸扎人还不把脑袋转回去,江荼颇为无奈:“你走不走?” 纸扎人:... 它不可置信地左右看看,意识到江荼真的是在和它说话。 不是尖叫,也没有求饶。 竟然是催它干活。 倒是叶淮颇为惊恐:“恩公,你在和谁说话?” 那四道人影是幻影虚像,叶淮并看不见。 江荼看看这张顶着扭曲笑容的惨白鬼脸,语气公正:“和丑东西,不重要。” 他心想,幸好叶淮看不见,不然恐怕要影响孩子的审美。 纸扎人:...... 它备受打击地将头重新掰正回去,悬停的喜轿再次开始前行。 只不过摇摇晃晃,一步一停,好像在为他们引路。 江荼不喜欢为自己找麻烦,这不过是业障凝结的幻象,怎可能拦住他。 只不过,看到叶淮僵硬的神情,他又改变了主意。 未来要登神的气运之子这么胆小可不行,该锻炼一下。 江荼抬抬下巴,示意喜轿继续带路,迈步跟了上去。 ... 一刻后。 喜轿将他们引到一处村落前,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但绵延的红光并未一同消失,货真价实的灯笼在道路两侧高悬。 猩红的光照出一座破旧村庄,阡陌横斜,几间土屋兀立在道路两侧,更多的则浸泡在夜色里。 江荼随手敲响一户人家的门扉。 一个硕大的“囍”字贴在这户人家的门上,许是贴了许久,字的边缘模糊不清,好似融化在木板之中。 笃笃。 门内没有回应,一片寂静中,只有叶淮的声音轻轻响起。 小少年盯着字帖问道:“恩公,这是什么字?” 江荼道:“这是囍字。” 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侧过脸看过去:“你不识字?” 叶淮抿紧唇瓣,很是羞愧:“...嗯。” 没有人会花时间教炉鼎识字。 江荼怜爱更甚,揉揉他的脑袋,心想,看来要把教孩子写字提上日程。 对话草草结束,而门内,似乎是特意等他们停下交谈,一阵脚步声响起。 门毫无征兆地打开。 江荼带着叶淮后退一步。 向外打开的门将本就破烂的“囍”字从中间劈开,门缝间探出一张干枯的脸。 “你们是谁?”屋主一副村民打扮,“外乡人?” 江荼面不改色:“我们在林间迷路,碰巧路过此地,想要借住一晚。” 深更半夜,一个穿着寿衣的赤足青年,带着个瘦弱单薄的小少年,在林间迷路。 这样的组合搭配,比村子还要诡异几分。 村民狐疑地看了他们两眼:“此事我做不了主,我带你们去见村长吧。” 走到村长处。 村长是个眯缝眼的古稀老人,身形干瘪如骷髅,走起路来抖抖索索,叫人担心下一秒就会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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