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江荼,这辈子唯一不知该怎么做的,就是识时务。” 无穷无尽的红涌入光团之间,像一团团镣铐,将之锁住:“你说你叫天道?我看,你该叫三尸虫。” 寄生在他人身上,吸他人之血,成自己之恶念。 火焰灼烧着光团,像熔化一层蜡,洁白很快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漆黑。 极端的白转做极端的黑,善恶阵营的逆转,也不过是眨眼而已。 铺天盖地的恶意,随着这一拳向江荼涌来,又向天地间涌去。 身为阎王的江荼,对之再熟悉不过。 生命的善恶是相对的,无法剔除,却能生长。 这所谓的天道,恐怕就是天地诞生以后,恶的凝聚体。 江荼分给地上苍生道的遗骸一个眼神。 若他接受了天道,恐怕也会变得与苍生道一样。 恶念被不断放大,最终,成为恶的载体。 或许至纯至善之人,才能不受影响。 可人皆自私,江荼自认自己不能免俗。 “天道”似乎没有战斗的手段,在江荼的攻势下,毫无还手之力:“你不愿登神?天地之间,竟然真的有你这样的人?江荼!待你陨落,谁来实现你的抱负?” 江荼当然有抱负,否则便不会在淤泥中翻滚着也要爬起,更不会站在这里。 但… 江荼摇了摇头:“生命自能寻出路,无需你我替他们做决定。” 何以自由成枷锁? 生命自有出路。 而现在,唯一阻碍他们寻得自由的,便是阴气、浊息、煞气… 便是这恶。 它蓬勃而广大,光凭这些灵力,无法将它摧毁。 江荼轻轻叹了口气。 千年还是太久了。 能够将之彻底消除的,只有同样经历千年的力量。 就像他曾用身体吸收浊息,此刻,他也能用自己的全部灵力,与“天道”同归于尽。 江荼并不怕死。 他只是可惜,没能和叶淮说一声再见。 江荼对得起天下苍生,无论千年前,还是千年后。 唯独,要永远亏欠他的爱人。 江荼扭头,想再看一眼叶淮。 可身后,却竟空无一人。 一只手,抢在他之前,一把攥住了天道!
第153章 问天(五) 江荼瞳孔骤缩, 连赴死都从容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他猛地伸手要夺,嘴里大骂:“逆徒!什么东西都要碰一爪子, 你是狗吗?!把它给我!” 江荼从没有这样失态, 也说不出这样骂街般的脏话。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红晕怒起, 却实打实是被气的,又慌乱,睫毛就像蝴蝶撞入蛛网时挣扎的蝶翼,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扇动不歇。 眼里,只容得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与掌心漆黑如深渊的“天道”。 “天道”在掌心融化, 留下许多黑色痕迹,像摔倒时手撑在泥地里,指甲里的灰泥,怎么也洗不干净。 “小畜生, 松手!”江荼气到发抖。 无相鞭卷住叶淮的手腕,往下一拽。 可叶淮的动作比他更快, 掌心用力一捏,“天道”就彻底融入他的身躯。 浊黑几乎刹那间就在他的皮肤下游走。 江荼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眼前发晕,难以接受这突然的变故。 这小畜生…这小畜生… 什么时候醒的?心口开了那么大个窟窿,怎么就能立刻爬起来了? 啊,是了, 那片轻飘飘的荼蘼花,一定让叶淮闻到了他的味道, 连睡梦里都要把他搂紧的人,怎么会不挣扎着醒来? 早知今日,他就不该手下留情!一鞭抽死算完! 江荼气喘吁吁,总算鼓起勇气,去看叶淮的眼睛。 这一眼。 他忽然有些恍惚。 琥珀色的眼睛,如记忆里明亮,是他的徒弟没错。 可时光雕琢的痕迹正在他的眼底浮现,像一块陈年美玉,甚至看着江荼的眼神,似久别重逢。 江荼忽然想起,他将留存于阳间的魂魄,融入了叶淮的身体。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他竟不知该如何称呼。 “…”江荼伸出手,攥紧他的手腕,“…我现在把灵力渡进你的身体,我们试着把它逼出来…听到没有?” 没有回答。 滚烫的手掌压上江荼肩膀,向后一滑便贴上后背,再往怀里一揽。 现在不该是拥抱的时候。 江荼欲要拒绝,胸膛猛地一痛,竟是被锁住穴脉,僵在原地一动不得动。 江荼本就在与苍生道的博弈中消耗甚重,眼下猝不及防被锁住穴脉,竟然一下没能挣脱,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却搅得心脏剧痛。 那个大逆不道封他穴脉的男人,小心翼翼将他拥在怀里,大狗一般蹭着他的耳畔,潮湿的吐息起起伏伏。 “您希望我是叶麟,还是叶淮?” 江荼埋在他的怀里,听着彼此的心跳,越来越快,又越来越模糊。 胸膛贴着胸膛,就连心跳也在共振。 “你是谁,难道需要我来决定?”江荼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叶淮,你说什么混账话?” 面前的男人倏地愣住了,倒吸了一口气似的,半晌,又低下头,唇瓣厮磨着江荼的发顶:“师尊,您怎么知道…” 江荼冷笑,心想自己的教育虽然弊病百出,但叶淮到底占了个礼貌的优点,在哪都对他毕恭毕敬。 这“您”字一出,不打自招。 又或者,以叶淮敏感又脆弱的内心,便是故意让他听出来,想看看他的反应。 江荼将徒弟什么心思解剖得清清楚楚,找准时机,要强行冲破穴脉封锁。 叶淮却早料到似的,道:“师尊,三界需要你。” 且看这荒芜的神界,且看这些向您求告的人们吧。 他们刚刚重见天明,他们需要有人引路。 他们需要你。 需要江荼,而不是叶淮。 江荼的唇角淌下鲜血,叶淮的话让他心神一错,反倒被自己的力量反噬。 但更多的,还是痛心。 他知道叶淮说的没错。 即便他没有称神之心,但三界刚经战乱祸事,仍是满目疮痍,他不能在这里撒手离去,他必须重建起城邦与家园。 可是… 江荼用力咽下血气:“你少拿天下苍生来压我。” 叶淮弯起眸子,若非污浊的黑色已经在他的皮肤下铺满,这应当是个灿烂的微笑。 偏偏江荼无法反抗是难得的机会,他却只是虔诚地吻着江荼的眉眼:“师尊,若要与这‘天道’同死,弟子是最合适的人选。您忘了吗,我可以吸收煞气,未必就会魂飞魄散。” 理性告诉江荼,叶淮是对的。 若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那必定是叶淮。 可千万分之一,是海里的一滴水、山上的一粒灰。 何其渺茫。 江荼理智了一辈子!他对路阳、对天明仙君的死理智,对苍生道的剥削与叫嚣理智、对宋衡的背叛理智、甚至对自己死后骂名累累同样理智。 他不想再理智下去,可他必须理智。 江荼的眼眶涩得发疼,生生忍着,忍得脖颈上青筋抽动。 叶淮心疼地吮吻江荼的脖颈,或者只是想在江荼身上留下点痕迹。 “其实,弟子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您。”叶淮道,“您不在的那十年,每一分每一秒,弟子都生不如死。” 这是叶淮第一次谈论江荼舍他而去的那十年。 以往江荼问起,他只是说“师尊回来就好”,再不说其他。 江荼静静地听着。 叶淮道:“不知您是否还会回来…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师尊,弟子不想再等了,这一次,换你等我好不好?” 他实际还有一句话,没有敢问,压抑在心底,情绪却从眼中溢了出来。 叶淮想问,师尊,你可愿意等我? 无需明言,江荼自然懂得。 江荼认真地看着叶淮。 或许从昆仑虚的初见开始,他们的命运便没有理由却执拗地纠缠在一起。 整整两辈子,一千年,从人界至尊曜暄与神界战神勾陈,到阎王江荼与他的徒弟叶淮。 他们曾经背道而驰,如今并肩而行,可命运似乎仍在捉弄他们,他们注定要离别。 从因果的角度,凡事若强求得来,最终也会失去。 他与叶淮,两辈子都在强求。 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地不合适。 偏偏又没有理由却执拗地不肯放手。 无论是叶淮,还是江荼自己。 江荼的沉默让叶淮眼眶湿透,他已经很久没在江荼面前掉眼泪,一掉起来就怎么也止不住。 “师尊,你说话,你是不是不愿意等我?不等我也没关系,我、我死以后,您就能找比我更好的人过一辈子…”叶淮把自己说得越来越难过,身体也疼心口也疼,疼得他发抖,“有那么多人喜欢您,他们都、都…” “他们都觊觎您,我就是魂飞魄散了,也要爬起来把他们都咬死…” 叶淮的身躯正在被吞噬,像一块布满裂隙的碎石。 他的力量变得很微弱,控制不了江荼。 于是当叶淮说到“咬他们的脖颈,一口咬断”时,江荼找准机会,轻而易举就冲破桎梏。 却什么也做不了。 叶淮算准了时间,即便他摆脱控制,一切也已成定局,无法挽回。 叶淮就要死了。 他亏欠了勾陈,即将再次亏欠叶淮。 江荼伸出手。 叶淮的抽泣立刻停了,像被下了定身咒,身体有多痛也顾不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动作。 江荼的手掌停在叶淮鼻尖。 浓烈的花香与凛冽的寒意一起涌入鼻腔,叶淮用力地耸动鼻尖,像识别主人气味的大狗,鼻尖都拱进江荼掌心里去,麒麟尾在身后摇啊摇。 江荼任凭湿湿热热的吐息在掌心乱窜,道:“好。” 叶淮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荼道:“叶淮,我会等你。无论是十年还是千年,我都在昆仑虚等你。” 十年如何,千年又如何? 江荼只知道,他不会再让他的爱人,在人间苦守、在地府徘徊。 这一次,他会等他回来。 叶淮发出一声抽噎,更加卖力地嗅闻着,泪如雨下:“师尊,我会记住你的味道,你等着我,我一定能找到你…你别和其他人在一起,我会尽快、尽快…” 江荼搂住他的脖颈,将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男人压进怀里:“今生、来世,恐怕我都要和一头蠢麒麟纠缠不休。别人?我怕他把他们都咬死,还是算了。” 叶淮将脑袋埋在江荼颈侧,哼哼着闷笑,再三确认:“师尊,那我们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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